景隆八年三月十五日,春闈。位於延壽坊太公廟的貢院大門外圍滿了人,姜家三姐妹坐在馬車上,看二姐與廖傳睿站在路邊綠柳下說話,遠處貢院門口,一身鮮紅官袍的姜二爺正含笑與前來送考的各舉子家眷閒聊。
“是,三餐飯食依舊是兩菜一湯,不過與秋闈時菜式不同,都是這個時節能買到的。”
“大人,還有肉菜嗎?”有位白髮老婦人操着應天府的口音,小心翼翼地詢問孫兒進入貢院後能不能吃到肉。
姜二爺耐心回道,“有,肉菜有豬肉白菜燉豆腐,肉末炒豆腐,肉絲炒芹菜、肉絲炒蒜薹等,都不是油膩的菜色。您老也曉得,太油膩的飯菜吃了不易消化。”
老婦人感激道,“大人說的是,我家孫兒就好吃豬肉白菜燉豆腐。”
姜二爺看着站在老人旁邊,穿着一身新衣的三十歲上下的舉子,含笑點頭,“肉菜和素菜共有十種,進去後先選一日三餐的菜單,然後貢院會照單準點送飯菜。”
“多謝姜大人。”舉子連忙拱手行禮。
姜二爺含笑點頭,成爲貢院柳綠紅牆外最美的一道風景,瞬間收割外地入京送考婦人和姑娘們的心。
姜留望着賞心悅目的爹爹,一臉地驕傲。
姜慕燕則在回想三年前,上一科的春闈。那時妹妹險些被孟三僱來的人綁走,她們關在府中,沒能來爲父親送考。三年之後春闈,父親已是五品指揮使,站在貢院之外主事,姜慕燕握着妹妹的小手,也是一臉的驕傲。
“來了,來了!”姜慕錦小聲又驚喜地道,“風華樓的江南東路舉子們來了!”
喧譁聲中,劉君堂被人扶下馬車,攙扶着向貢院門口走去,他的頭低垂着,走路都邁不開腿,衆人紛紛擔心三日後他能不能活着走出貢院大門。
見未婚妻的目光也轉向了劉君堂,廖傳睿心中不爽,小聲咳嗽着想引回未婚妻的注意。姜慕箏立刻回眸看向他,低聲道,“受涼了,再加一件候一些的衣袍吧?”
廖傳睿的嘴角剛剛翹起,便聽母親道,“箏兒別擔心,他皮糙肉厚不怕冷,只是剛纔張着嘴不小心吃了柳絮,癢着嗓子了。”
廖傳睿……
姜慕箏忍不住抿嘴笑了,擡手取過丫鬟手裡提着的水袋,遞了過去,“廖大哥喝點水潤潤嗓子。”
“好,好。”廖傳睿接過水袋,小聲道,“你們放心,我一定會中的。我過去了?”
“就這幾步路,急什麼。”廖母拉住兒子,生怕他過去後,過了劉君堂的病氣。
有這種想法的家眷不少,所以劉君堂所到之處,方圓一丈內只有扶着他的兩個劉家管事。看他這樣,躲在遠處馬車內的劉溪用力拉扯手中的帕子,滿眼盡是失望。
沒想到劉君堂竟是個沒用的廢物,這麼點事兒就把他壓垮了,若他中不了進士,任他容貌再英俊,自己也不能嫁個廢物。爲了他,自己不僅白費了一番心血,還被柳如煙那賤人拿捏得死死的,早知如此,還不如嫁進杜府!
姜二爺毫不避諱地走到劉君堂面前,輕聲問道,“身體可撐得住?”
劉君堂費力擡手,有氣無力道,“多謝大人垂問,小生……撐……咳咳……得住。”
姜二爺面上一本正經,說出的話也一本正經,“一定要撐住,進去便能歇着了。”
劉君堂心領神會,又“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幾聲,嚇得本就避得遠遠的舉子們,又向後退了幾步。
“表哥……”站在人羣中的趙如梅聲音了帶着哽咽。
她娘李氏立刻喝道,“大好的日子,你這是做什麼!君堂,
你安心應考,帶進去的藥莫忘了按時熬。”
劉君堂顫巍巍地轉頭,向着姨母含笑點頭。他這蠟黃的小臉、無神的眸子,哪還有一絲大周第二美男子的光彩,令衆人扼腕嘆息,也令不少舉子心中暗喜。
江南東路解元,今科必定名落孫山。
“可惜了,可惜了……”姜慕錦忍不住搖頭,姜慕燕也覺得惋惜,姜留盯着爹爹的臉,擡手捏住了小下巴。不對勁兒啊,爹爹怎麼一副心懷竊喜的模樣?
“當——當——當——”貢院內傳出三聲悠長的鐘聲,院外衆人立刻安靜下來,擡頭望向貢院大門。
大門敞開,本科主考尹騫帶着考官們出來,展開聖旨,衆人立刻跪拜聽宣後,尹騫又嚴肅地講了科考的規矩,然後命上千學子排隊接受檢查、入場。劉君堂爲了影響其他人,排在最後入場,漫長的等待之中,他先是被人扶着站着,後來竟坐在了椅子上,垂頭不動。
見了劉君堂這副架勢,押寶他能中進士甚至中狀元的百姓們心都涼透了。各賭場掌櫃們心裡則樂開了花,一邊調高劉君堂中進士、中狀元的賠率吸引那些沒來貢院的百姓們下注,一面用算盤珠子噼裡啪啦地算着能在劉君堂身上賺多少銀子。
算完之後,衆賭場掌櫃神清氣爽,“不算太多,但總算能把三年前在姜二爺身上虧的錢撈回來了。”
姜二爺看到這些人一臉得意的模樣,心裡已經笑開了花,劉君堂真是個識大體、懂大局、能讀書、會唱戲的好弟子,該讓三弟去各賭場偷偷下注了。
傍晚回到府中後,姜二爺還未來得及去找三弟,就被小閨女攔住了。
姜留桃花瞳亮亮地拉着父親的衣袖,將他拖到沒人的地方,壓低聲音問道,“爹爹,你今日在貢院門前,唱得哪一齣?”
姜二爺瞪大桃花瞳,“你竟瞧出來了,爲父表現得很明顯?”
“沒有。”姜留晃了晃小腦袋,“大伯沒去,祖母也沒去,想必現場除了姜猴兒,只有女兒看明白了。”
還好,還好。姜二爺長處一口氣,拍了拍胸口,他還以爲自己沒繃住,壞了大事。
“爹爹?”
姜二爺低頭看着可愛的小閨女,忍不住在心裡憋了兩個月的話講了出來,“留兒。”
“嗯!”
“劉君堂。”
“劉君堂怎麼了?”
“他的病是裝的。”
姜留先是一愣,隨後狂喜,“爹爹覺得他能不能中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