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相宜止住了眼淚,迷茫而無助的看了嘉懋與秋華一眼:“還能怎麼補救?我已經無家可歸了,若是拿了休書回去,還不會被孃家的人恥笑至死。我娘死得早,繼母與幾個弟弟妹妹都巴不得看我笑話呢。”
舊時的記憶從塵封的匣子裡飛灑了出來,繼母那猙獰的嘴臉讓駱相宜不由得打了個寒顫。那時候,正是有人在說合嘉懋與她的親事,繼母竟然派人透露風聲給那位容老夫人,添油加醋的說了她不少壞話,說得就連容大夫人都涼了心,這門親事便不了了之。
她望了望嘉懋,她從小與他便相識,那時候受弟弟妹妹欺負的時候便是他跳出來爲自己說話。知道大人們在給他們議親的時候,她開心得做夢都在笑,她還是很小的時候便喜歡上了他,那個濃眉大眼的英俊少年,可造化弄人,她還沒來得及笑醒,夢便結束了,留下的只是被淚水打溼的枕頭,貼着臉,一片冰涼。
毫無疑問,繼母千辛萬苦給她挑了一門親事,父母雙亡,沒有半點幫襯,只有一個生員的身份,旁人告訴他,那人年紀已經快三十了,因着生性迂腐又沒有什麼家底,所以一直沒有人願意嫁他。
她沒有旁的法子,只能乖乖嫁人——她的妹妹都嫁人了可她還沒有訂親,一提到駱家的大小姐,旁人都吃吃的笑:“不知道有什麼問題,一直無人問津。”現在還不嫁,到時候還不知道會落一門什麼親事呢。
李夫子考上進士,總算是替她揚眉吐氣一番,誰都沒有想到那迂腐的李夫子竟然會這般走運,在衆人羨慕的眼神裡她帶着幾個陪嫁趕到京城,誰知在京城裡卻遇着了嘉懋。壓抑在心底許久的感情火一般迸發了,這是上天給她的機會,她怎麼樣也不能放過,不管怎樣,只要能在他身邊就好。
嘉懋望向她的眼神充滿了憐憫與同情,駱相宜眼波一轉,拿着帕子掩了臉,嗚嗚咽咽又哭了起來,她的哭聲如訴如泣,旁人聽着無不心酸落淚。
“你先住下來,別想着回廣陵的事。”嘉懋甕聲甕氣道:“秋華,我帶你來是想讓你給她出個主意,看能不能開個小鋪面,以後將生意做起來了,也不會身無可依了。”
秋華瞧了瞧駱相宜,這麼個嬌滴滴的人,如何去做生意?嘉懋的意思是要自己全部替駱相宜打點好,然後再把鋪子交給她?嘉懋真真是被豬油蒙了心,怎麼就能想出這樣的主意來?他要準備春闈,可未必自己很閒?
笑着站了起來,秋華扶住玉石的手朝駱相宜點了點頭:“這個開鋪子可不是一時之間的事兒,我先慢慢訪着地方,然後再看看做什麼生意好。我瞧着駱小姐穿着打扮還不錯,想來該有些嫁妝拿在手裡的,只要有本錢,不怕生意做不起來。”
嘉懋也跟着點頭:“可不是這樣,若我不要準備下場春闈,那自然有時間替你弄,你先安心住着,到時候再說。”
秋華大步踏了出去,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不知道怎麼,她坐在那屋子裡邊便覺得有些氣悶,瞧着駱相宜流淚的臉龐就有些不舒服。嘉懋追了上來道:“秋華,怎麼走得這麼快,小心閃了腳。”
“大哥,你準備將她養做外室不成?”秋華停住腳,轉過身來,眼神犀利的看着他:“我的大哥做事最有擔當,沒想到時間久了,大哥便不是以前的那個大哥了。”
嘉懋的臉上有一絲慌亂,他擺了擺手道:“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只是憐惜她,這事兒又是你大嫂引起的,我也該負責纔是。我安置她在這裡住着,可卻沒有將她養做外室的打算。相宜是個好姑娘,我怎麼忍心褻瀆她。”
“那大哥難道打算與大嫂和離?”秋華爬上了馬車,朝嘉懋深深的看了一眼:“你別忘了,你的親事是太后娘娘指下來的,你若是要與大嫂和離,那等於是在打太后娘娘的臉。”
聽了這話,嘉懋一怔,擡頭望着秋華,半天說不出話來。秋華瞧他那模樣,搖頭嘆了一口氣“大伯孃讓我來與你說這件事兒,她不想插手你與大嫂之間的事情,但她希望你能夠負起自己該負擔的責任來,要做什麼,該做什麼,都該好好想清楚。”
放下馬車簾幕,秋華背靠在車廂壁上,無力的閉上了眼睛,馬車轆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碾壓着她紛亂的思緒,嘉懋、大嫂與駱相宜的三張臉不斷在她眼前閃現,這事情會是什麼樣的結局收場呢?她一點都不能預見。
回到隨雲苑,高祥正在門口守望,見秋華回來才放下心,拉住她的手便往裡邊走:“怎麼去了這麼長時間?”
秋華朝他笑了笑:“還不是大伯孃託付,要多與大哥說說話兒。”
高祥有些擔憂的點了點頭,望着滿庭蕭瑟的樹木,又搖了搖頭:“我瞧着嘉懋的神色不對,看書的時候也心不在焉,懷疑他總有什麼事情瞞着咱們。”
就連高祥這呆子都感受出來嘉懋的不對勁,大嫂怎麼能感覺不到?秋華將手放在嘴邊呵了一口氣,把衣裳拉緊了些:“起風了,咱們進屋子裡頭說話,眼見着十二月便要來了,過兩日便該下雪了。”
過了幾日容大夫人將秋華找去問情況,秋華如實將所見所聞說了一遍,容大夫人聽說兒媳竟然設計讓駱相宜被夫家休棄,也是驚得目瞪口呆:“嘉懋媳婦怎麼能這樣做,這也太狠了些,難怪嘉懋和她鬧僵了!”一想着駱相宜,容大夫人嘆了一口氣:“好好的一個女孩子家家,現兒又該怎麼過呢!”
秋華坐在那裡聽着容大夫人感嘆了幾聲,也想不出什麼法子來,致命安慰她道:“好在大哥還是有自己的分寸,並沒有將那駱相宜做外室養着,只是想幫幫她而已。”
“外室?”容大夫人愣了愣:“容家祖訓,男子四十無子方能納妾,這納妾都不許,還能允許他養外室?若是你祖父知道了,想必會震怒。若是罔顧祖訓將那駱相宜接進府來做姨娘……”容大夫人搖了搖頭:“秋華,我恐怕你娘當年的事又要重演一次。”
秋華坐在那裡沒有吭聲,駱相宜給她的感覺就是一朵小白花,瞧着楚楚可憐,但她卻總覺得駱相宜不是像表面上那樣單純。她究竟是怎麼與嘉懋搭上線的,她被李夫子休棄,又是誰報給嘉懋聽的,大嫂又是如何知道駱相宜的存在要如此對付她的,這些事情就如籠罩在迷霧中一般讓人摸不清頭緒。雖然說這事只是大嫂在爭風吃醋,可串到一起看,秋華總覺得沒有表面上這麼簡單。
小年的那日容大夫人將嘉懋與大少奶奶喊到了華瑞堂,將準備好的禮單交到嘉懋手裡:“你們也該回去送年禮了,莫要把這大事給忘了。”
嘉懋看了看地上堆得像小山一般的年禮,拿着單子沒有吭聲,旁邊大少奶奶卻喊了出來:“多謝婆婆考慮周到,只是我見他不情不願的,也不想勉強他,我自己一個人回尚書府便是了。”
“說的什麼話!”容大夫人呵斥道:“過年團圓,一家人歡歡喜喜的,怎麼叫你一個人回尚書府去?嘉懋,還不快些陪你媳婦去你岳父家?”
嘉懋應了一聲,拿了禮單便往外走,大少奶奶朝容大夫人行了一禮便往外邊追了過去,兩人剛剛走出華瑞堂的門口便拌上了嘴:“容嘉懋,我知道你心裡頭不樂意,愛去不去,我可不勉強你!”
“你以爲我想去?”嘉懋轉過身來望着大少奶奶,臉上有些輕蔑的神色,這個心地惡毒的女人,就因着她的胡作非爲,駱相宜才被趕了出來,若不是她的貼身媽媽來告訴他這件事,駱相宜現在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兒呢!
“你……”大少奶奶站在那裡,只覺得寒風撲面,心都涼了一片,枝頭有白雪不住的往下掉,她的頭髮上很快便落了一層白色的雪花末子。
“大哥大嫂,你們站在這裡做什麼?”就在兩人僵持之際,就聽耳邊傳來清脆的一聲呼喊,擡頭一望,就見幾個丫鬟婆子扶着秋華往這邊走了過來。
“秋華,你怎麼出來了?這路上的雪雖然已經掃了去,可若是不小心滑了腳該怎麼辦?”嘉懋見秋華走得小心翼翼,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朝着玉石珍珠道:“你們也不知道勸着你們家奶奶些?天氣這麼冷,該到屋子裡頭烤着火暖暖身子纔是。”
秋華走到嘉懋面前甜甜一笑:“大哥,今日可是過小年,秋華總歸要出來罷?你便別擔心我了,有這麼多人扶着,哪裡能出事情?”她走到大少奶奶身邊,望了望一臉不虞的大少奶奶,心裡驚詫她怎麼會拉長着一張臉站在這裡,但不及多想,朝大少奶奶點了點頭:“大嫂,你們這是要到哪裡去?”
大少奶奶站在那裡聽着嘉懋與秋華之間的談話,只覺得他們兄妹倆言笑晏晏,她只是一個外人一般,嘉懋對秋華那種關心體貼讓她心裡更是嫉妒,現兒見着秋華笑微微的臉在自己面前晃動,更是不爽。她沒有搭理秋華,只是板着臉伸手將秋華往旁邊一推,大步向前走去。
小徑上的雪是掃在了兩邊,中間留出一條路來。大少奶奶這一推,扶着秋華的珍珠沒有站穩腳,猛的滑了一下,秋華的身子也跟着往旁邊摔了下去。
“奶奶,奶奶!”玉石尖叫了起來,珍珠已經滑倒在地上,趕緊伸手撐住秋華,只希望她不要滑倒。站在旁邊的阮媽媽眼疾手快,已經一把便將秋華拉住,拖着在路中間站穩了身子,一臉憤怒的望向了呆呆站在那裡的大少奶奶。
“你!”嘉懋火冒三丈,走到大少奶奶面前,眼睛惡狠狠的盯着她:“難道你不知道四妹妹有了身子,竟然還故意推她,你這是成心想害她!”
大少奶奶望着秋華煞白的臉孔,心裡也是懊悔,剛剛只是意氣用事,順手推了她一把,幸好沒有出事,若是出事了她怎麼擔當得起責任!她的身子有些發抖,頭上沾滿了白色的雪花末子,一張臉也慢慢的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