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格外機敏,竟然能歡快的穿梭在各個巷子裡,每次快要撞牆時總會及時的轉彎,嚇得琳琅眼睛一路上就沒停用過語氣詞。
“唔……”胃裡一陣翻滾,終於是要忍受不住,琳琅撤去捂着嘴的手,扭頭衝着邵煜白大叫:“你能不能慢點!我要吐了!”
邵煜白聞言,扯了扯繮繩,馬速即刻慢了下去。
挑眉冷笑:“忍不住放飛自我了?我以爲你永遠都會是那副柔柔弱弱,細聲細氣的模樣。”
琳琅抱着馬脖子趴在上面,喘了幾口粗氣,聽見這句話,腦子裡“嗡”的一聲。
放……飛……自我?
如此新穎的詞彙絕不會原創於這個時代。琳琅被嚇脫繮了的心跳緩慢下來,卻開始一下比一下沉重。
這個人,果然見過她。
在很多年前讓她能夠無憂無慮生活的北暨城,那個如今她每次回想起來都會忍不住難過的傷心地。
側過頭直起身,琳琅神色冷漠了下去:“二爺若是想知道家舅的下落,就不要嘲諷我。”
邵煜白目光微動:“你猜到了?”
輕笑一聲,琳琅側頭衝着他道:“自打家舅外出雲遊,拜訪李府詢問的人便不計其數。打友情牌又欲擒故縱的,您還是第一個。真是費心了。”
頓了頓,邵煜白沉氣:“猜到也好。”
琳琅心裡一緊,低低的“哦”了一聲,心知自己不該矯情的,可還是失落起來。
孃親命懸一線時,是他施捨藥材。這件救命大恩她從來都沒忘,一直存着感激,想要報答來着。
結果到頭來,他一邊誤會她故意改嫁邵齊,一邊自己纔是目的不純!
邵煜白不知道她心裡所想,只道:“這裡不是方便說話的地方。”
說罷,便命踏雪以尋常的速度,朝着明王府奔去。
明王府的下人顯然都認識邵煜白。看見人來了,無須通報便有人來引路。
邵煜白使了個眼神,琳琅不得不跟着進了明王府。
明王府內很是清淨。鳥語花香人美的,一路上都沒聽見閒言雜語,一看就知道比譽王府規矩要嚴。
直走到一處連着水上浮橋的院子,身穿淡紫色流蘇裙的美人料到人來了似的,推門而出,款款相迎:“明曲拜見邵將軍。”
“郡主多禮了。”邵煜白稍稍轉身,把琳琅露了出來,“這位是齊兒的世子妃,李氏琳琅。”
明曲瞧了一眼琳琅,眼中波光流轉,笑意盈盈:“見過世子妃。”
琳琅被美人的一身珠光寶氣晃得眼暈,微微垂下眼簾回以禮數:“郡主有禮。”
明曲頷首,轉頭命丫鬟去斟茶,自己則引着邵煜白兩個進了院子。
明王是個握有實權的王爺,又僅育一女,對女兒的寵溺從明曲的院子上就能看出。
四面景緻優美,水上浮亭飄紗掩映,連院子裡的花草樹木都修得整整齊齊,琳琅這種“見過大世面”的人看着,內心都讚歎不已。
邵煜白瞥她一眼,聲音壓低:“你們女子都喜歡這種華而不實的生活?”
“呃?”琳琅看了一眼明曲郡主那一身華貴的衣裙和閃耀的配飾,再看周圍環境,撅了噘嘴。
“別的不說,能住在風景好的地方確實不錯。畢竟人活着最重要的是開心。”
華而不實又怎麼樣,能讓人心情好啊!
邵煜白肅穆:“不該是保家衛國麼?”
琳琅嘴角微動:“……您開心就好。”
心裡卻道,難怪你單身至今!
常年在邊疆境地生存的邵二爺,風沙裡來去,刀尖上舔血,連住的院子都擺滿了兵器架,儼然一片肅殺之氣,也難怪受不了女兒家的似詩情懷。
可惜當今的千齊國暫時還沒有一位年輕的女將軍,能陪他一同紅塵作伴瀟瀟灑灑。
走了一段路,明曲微微轉身衝着琳琅道:“世子妃隨我來吧。”
“我?”琳琅愣了愣,下意識的回身看邵煜白,“二爺不一起嗎?”
邵煜白板起臉:“女兒家看病,我跟着像什麼事?”
說的也有點道理啊……畢竟現在民風還沒那麼開放。
可是……“您還真讓我給人看病啊?”
邵煜白眸光一沉,裡面清晰的寫着兩個字:廢話!
琳琅特別心虛似的牽了一下邵煜白的袖子,緊張兮兮的看着他的眼睛說:“我爹說過,我很多年沒觸碰過醫藥理論了。待會兒要是做錯了,你可不能罰我啊!”
不想便知這人的可憐模樣多半是裝出來的,但她擡着小臉兒看他的模樣,與另一個青澀稚嫩的面孔重疊在一起,還是讓他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一股腦的勾起了往日回憶。
心中煩躁牴觸,也擋不住耳根連着脖頸在泛紅。
邵煜白輕推了她一把:“你去便是!”
明曲郡主也真的是給邵將軍面子,又捨得下自己,琳琅都這麼說了,她還是把琳琅帶進了屋內。
剛一進寢室,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薰香味。琳琅低下頭尋思了一下,旋即恢復常態,跟着明曲來到桌前。
“近日明曲時常夜不能寐,有凝神香在也無法安生休息。宮中女太醫脫不開身,外頭的醫女看過又說我身子並無大礙。思來想去,唯恐她們醫術不精,明曲纔想着請神邵將軍幫忙尋位醫女來,他便推舉了世子妃。”
明曲說着,將袖子往上挽了一寸,露出潔白的手腕,放在桌上事先準備好的小枕上:“既然是邵將軍推薦的,就絕不會讓人失望。世子妃不必謙虛,來吧。”
琳琅無聲的扯了扯嘴角,心說您還真是信任邵二爺,那一腔少女心思全都寫臉上了。
到底,她還是伸出手搭在了明曲的脈搏上。
這一搭,心裡卻是一緊。隨即觀察了一番明曲的面相,琳琅深吸了一口氣,表情肅穆。
“敢問郡主,已經多久沒來癸水了?”
一般被直白的過問這事,女子多半都會有些面色發燥。但明曲聽後,卻是淡定,笑容溫婉:“剛走不足三日,世子妃問這是爲什麼?”
琳琅眨了眨眼,不自然的笑了兩聲:“哈哈……還好還好,嚇了我一跳,我還以爲是喜脈呢。”
明曲聽得也愣了愣,倒是明白過來:“明曲從未與男子有過肌膚之親,哪裡會有先懷上孩子的說法?想來將軍是緊張我這身子,才病急亂投醫,稍後我可要說說他,以後不許這樣了。免得讓世子妃也跟着爲難。”
美人似水柔弱,話說的也是婉轉。沒說琳琅是個庸醫,只說將軍關心則亂。
琳琅起身行禮:“如此真是不好意思了。”
明曲點頭,放下袖子,帶着琳琅出了屋子。
邵煜白已經坐在水上的浮亭裡等着。聽見明曲笑盈盈的將剛纔琳琅診斷出的結果當做一件趣事說出來,脣畔只露出了若有若無的笑,隨後卻讓明曲先避讓片刻。
亭子裡就又只剩下了琳琅和他。
“二爺就不要爲難我了。”琳琅無辜攤手,“我是真的做不到。”
邵煜白沒回答,只是從腳邊提起了一個拿灰布蓋着的方方正正的東西,放在了桌上。
而後示意琳琅打開。
這是開始賄賂了?琳琅根本不想打開。可是看着那四四方方的樣子很是熟悉,她又禁不住好奇心驅使,掀開了上頭的布。
隨即,瞪大了眼:“這是……”
慌忙的打開箱蓋,琳琅站起身,將整個箱子都翻了一遍,緊張的心臟砰砰跳個不停,卻在她翻看完之後,完全的安定了下來,喉嚨有些發堵。
“這怎麼會在你這?”琳琅合上了箱蓋,驚愕之色盡顯,“這是我丟了許久的東西!”
只是不知道上面爲什麼多了許多泥土,像是被從哪挖出來的。
邵煜白擡眼:“你的東西?”
想到這人之前見過她,琳琅補充:“是我舅舅……送給我的。所以現在算是我的。”
“嗯。”邵煜白認爲她說的對,隨後卻一把攬住了箱子,帶着些許笑意看着她:“可這東西是我尋來的寶貝,現在,它是我的了。”
琳琅:“……”
這人要不要臉?
邵煜白的手指在箱子上敲了敲:“怎麼,想拿回去?”
有時候事情就是這樣,東西丟了就是丟了,除了懷念沒別的法子。可丟了許久的東西又被找了回來,還在別人的手裡握着,這滋味就更不好受了,想奪回來。
琳琅在袖子裡攥緊了拳頭,故作平靜道:“我天資愚鈍,沒能好好接下舅舅的衣鉢,留着它反而更給舅舅丟臉,還是不要了吧。”
“噢,那我可把它丟了。”
琳琅心裡一緊:“你要把它丟哪去?”
邵煜白:“火堆裡。”
“你……”
邵煜白看着她瞬變的表情,也終於沒忍住,朗聲笑了起來。
只是那笑容很快的覆上了一層陰翳。
然而琳琅卻沒看到這一重,因爲明曲已隔着紗帳道:“叨擾二位一下,明曲那邊準備了晚膳,將軍與世子妃一起去用吧。”
原本還有些話要說,但沒想到明曲這麼快就來催促。邵煜白心中大約有數,便站起身子拎起了桌上的木箱。
“走吧。”
琳琅看見那箱子被他提在手裡,拳頭捏得就差發出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