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叫不好,上次以林美人作引,引開寧王注意,早就知道自己的把柄便捏在了她的手裡,想來她暗中細察,早就暗中注意上了媚蕊,終讓她找出媚蕊的破綻,更認定媚蕊便是那日之人,令我想不通的是,她怎麼敢在這種時候動手,膽敢如此明目張膽?
我剛立下功勞,獲得江妃喜愛,就憑江妃的面子,寧王對我當有一些憐意的。
我暗暗着急,不知她會採用怎樣的手段對付媚蕊,便道:“你憑什麼認定,媚蕊便是那刺客?”
她一笑:“妹妹,你可別怪姐姐,姐姐這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我雖沒有證據,但身上外表傷痕雖然痊癒,但經絡之傷,卻沒有人能逃得過馮御醫的眼,不如,我們就一起去到王爺那裡,由王爺判斷?”
說完,她款款在榻前坐下,伸手接過身旁邊侍女遞過的清茶,淺抿一口,意態安然。
我略略放下心來,看來她還不敢胡作非爲,可我望她的神情,卻暗暗擔憂,她有備而來,必定有所憑仗,可她憑什麼認定寧王一定會信她呢?任她任意妄爲呢?
不期然地,我想起剛剛領賞之時寧王的臉色,暗自一驚,這才憶起,他轉瞬間的情緒,是不耐而厭煩的,我有好幾次都看見過他這樣的臉色,如果說先前那幾次,尚可究其原因,可這一次,對一個剛剛纔趁他心逗了娘娘歡顏的有功之人,他卻是如此臉色?
我做的一切,又是哪裡將他得罪了?
不容我分說,另有一名侍女上前,扶了我的胳膊,便向門口走去,林美人則搖曳生姿地跟在我們身後。
走沒了多遠,便來到了瓊書閣,看來寧王今日沒有宿在任何一位美人之處,反而獨自宿在書房了,尚未近房門,我便聞到了琥珀酒特有的濃香,從門隙之間傳了出來,早有人上前通傳,說是刺客抓到了。
過了良久,書房的門纔打開了,林美人頭一個走了進去,躬身道:“王爺,妾身早就說過,妾身一定會助王爺拿住刺客的。”
那兩名侍女則推了媚蕊進入,而我的左臂,則讓另一名侍女緊緊地握着,唯有跟了進去。
一進門,那股酒香味則更濃,寧王一手拿了酒杯,案臺之上擺放着的,則是那青花瓷的酒樽,他隨手將琥珀液體倒入杯中,一飲而下,漫不經心地望了我們一眼,道:“是嗎?”
還好,他沒有喝醉,眼神依舊銳利,可他望着我們之時,眼神之中的厭惡之色卻更爲明顯了,恐是因爲喝了酒,便一點也不加掩蓋。
我暗自着急,心裡便明白了,林美人一定知道原因,所以她才借了這個機會,趁寧王厭心起的時候,想辦法除掉我們,可我實在不知,爲什麼,他突然之間會對我如此厭惡?
林美人笑道:“王爺交待妾身做的事,妾身怎敢不盡力而爲,妾身原就疑惑,爲什麼上次刺客事件,妾身會被牽扯其中,又適逢妹妹前來拜訪之後,妾身身上便無緣故的出現紅斑,直至今日,妾身見了妹妹身邊這位侍女不動生色地在馴鹿身上做手腳,這才明白,原來,妹妹身邊倒有一位高人。”
被寧王醉眼一掃,仿如寒風冷刀,我便不由自主的腿一軟,便跪下了,連聲道:“王爺,請您明查,確不關媚蕊之事。”
他卻仿若沒聽見般,纖長的手指撫上青花酒樽,又倒了那琥珀色的液體入杯,一飲而下,才道:“原來,那鹿,是你做了手腳?”
我想,這個,你不是早就明白了嗎?別人瞧不見媚蕊動手腳,射死那發狂的鹿,難道你也不知?
難道你竟要籍此來治我的罪?
這杯酒入肚,他眼中的厭惡便愈深,讓我更爲驚心,他的言行已無對錯之分,只關乎喜好,更關乎可不可以趁勢把多餘的美人處理了。
更何況,他不用親自動手,又有了對太子解釋的理由:您送給臣弟的美人內訌了。
林美人有意利用,會讓我們死無葬身之地,我暗暗思索應該怎麼辦,卻聽他道:“既如此,她們便交給你處置,務必問出真相來……”又指着四位侍女,“你們,協助林美人吧。”
我看清了林美人臉上的得色,更兼一絲兇狠,便知道她恨我極深,如王爺的厭惡之色一般,已不加掩飾。
“那麼,妾身便不打擾王爺了,等處理完這件事,妾身便幫王爺燉一碗醒酒湯來……”
她的柔聲軟語,卻只換得寧王冷冷一聲:“下去吧!”
我看清了她臉上一閃而過的尷尬,轉頭向我之時,卻又是滿臉得意,她一揮手,那四名侍女便押着我們往偏殿走去,我萬想不到,今日我們會從雲端轉瞬跌落地底,可到底爲了什麼?
押着媚蕊的兩名侍女顯是武技極高,手法極熟,按壓在她的穴道之上,讓她動彈不得,而押着我的這名侍女,卻也是有些手段的,我只覺她不動生色地扭着我的手腕,讓我的手腕痛徹心肺。
我被人用絲帶牢牢地固定在椅子之上。而媚蕊,卻被其中一名侍女在膝彎一踢,便跪下了。
她一擺手,叫侍女們都退下了,將媚蕊也帶了出去,媚蕊顯是被人用手法禁制,動彈不得,是半拖着拉出去的。
我心裡有些緊張,屋子裡只剩了我們倆人,很明顯,她想動私刑。
林美人拿了杯盞,慢條思理地喝着,我聞到那茶杯之中散發出來的暗暗幽香,便知她飲的,就是君山銀針了,便笑道:“林姐姐還是喜歡這種茶?”
她一笑,道:“這茶在茶葉之中也算得上極品了,可比它好的,卻也有,可不知道爲什麼,我卻不喜歡,就喜歡它,旁人略略評論一聲,說它味道太淡,我便不喜歡,連帶這個評論它不好的人,也怪上了,你說奇不奇怪?”
她臉上含笑,款款道來,讓我一驚,她說的是自己,還是寧王?難道我便是因什麼事觸動了寧王哪根神經,便讓他對自己生了厭?
林美人見我的神色,便笑道:“看來,你已經明白了?”
我搖了搖頭:“姐姐,我實在不明白……”
林美人便不再說下去,拿起茶杯,忽地將一杯茶水迎頭潑在我的臉上,我感覺臉上火辣辣的痛,她拿着空茶杯走近了我,輕聲道:“妹妹,你相不相信,就算今日我在這屋子裡讓你莫名身亡了,寧王也不會責怪我一聲。”
我擡起頭,向她笑道:“那是自然,你就不會害怕有人將你的手段傳入寧王耳內了。”
她笑道:“有時候我真是很佩服妹妹,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能談笑自如,你說的,是孫美人那件事吧?你說說,王爺還記不記得她呢?”
我嘆道:“你我何嘗不是一樣?”
她臉上的悵惘一閃而過,看清她的神色,我終明白,林美人恐是對寧王動了真心,她處心積慮地對付我,怕不止是爲了我上次借她過橋之事,而她莫名對付孫美人,恐也因如此。
有的時候,感情,便是最大的利器,可讓人發揮無盡的潛力。
寧王把將這一點利用得很好。
不,不光是寧王,他們兄弟倆皆能善加利用。
我的話,顯見觸動了她的傷處,望了我,冷冷地道:“雖是過眼雲煙,總比你好。”
我輕聲道:“又好得到哪裡?”
本以爲她會勃然大怒,可聽了我的話,她臉上卻露出淡淡的茫然,就彷彿某些人奮鬥了一輩子,忽然間找不到奮鬥目標了的那種茫然,竟順着我的話,喃喃地道:“你說得對,又好得到哪裡?他終是改不了的。”
第十一 真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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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內茶香暗飄,冷風從窗子裡吹了進來,拂起簾上玉色珠穗,傳來珠玉相擊的響聲,她的臉孔隱在升起的水汽之中,嬌美朦朧,讓我忽然間有了一種感覺,彷彿我和她,不過是深閨之中一雙怨婦,爲變了心的同一個男子互訴怨曲,不由自主地,我便說了出口:“對,無論怎麼樣,總是比不了……”
她接過我的話:“比不了那人。”
說了出口,她才感覺自己說了什麼,臉上帶了慌意,朝門後望了望,見無動靜,才強自慎定下來。
她如此神態,倒激起我莫大的興趣,王爺心裡有人,這本不是什麼大事,爲何她會驚成這種模樣?
我知道,既是不能宣之於口的,便只能旁敲側擊,誘惑其自動說出,這林美人爲情所困,心中氣苦,怕是早想同人一述,我雖爲她的對手,可和她也處於同一位置,心理上便近了許多,是一個極好的傾述對象,更何況,傾述完了,這對象轉眼之間便可任她處置?傾述的話也不會流傳了出去。
我在臉上帶了淡淡悵惘,道:“你我皆是他人影子而已。”
心想寧王既心中有人了,照常理來斷,爲寄相思,找一些和他心上人相似的人,是常人用之極多的方法,理應鍥合題意。
哪知林美人輕蔑一笑,啪地將杯子蓋上了:“什麼影子?趟若有便好……”她情緒有些失控,“你沒看見,他臉上的厭煩?”
原來,這寧王不單對我,對其它人也是如此,臉上時有厭色?我一聽此言,鬆了一口氣,老懷大慰,對小七的手藝有了信心,原來,不是我不夠美,是遇到了一個變態。
林美人是個機靈人,瞧清了我臉上的神色,忽地把茶杯掃了落地:“花凝昔,你不在乎對不對?那樣的男子對你露出了那樣的神色,你竟不在意?”
她的話當真好笑了,自己一頭栽了進去,身受其苦,其它人稍表露了點對那男人的忽視,她倒又打抱不平起來?
看來,她真陷得太深了。
我淡淡地道:“姐姐,我們只是他身邊其中之一而已。”
我的話象一杯涼茶,把她的火澆滅了,讓她頹然坐下:“不錯,我們皆是其中一人,且是他忘卻那人的玩具,只有那人,才佔滿了他整個的心,連一絲一毫都不曾留出。”
她面容悲悽,臉上雖塗有胭脂,襯在蒼白的臉上,卻如兩團紅印,我卻感動不起來,尤如站在遠遠雲端,看盡人間悲歡離合,因我知道,他們兄弟倆,把我們這些美人,當成了什麼。
既不能入戲,我卻能裝成入戲,輕嘆一聲:“說到底,我今天不是死在姐姐手裡,卻是亡在那人手中。”
林美人這纔將視線轉向了我,朝我一笑:“怪只怪你既知道原尾,卻還是甘冒其險,竟在娘娘面前,說了那麼一個笑話兒。”
我這才明白,一切禍端,皆來源於此,那個笑話,引得江妃娘娘開顏一笑,卻也讓寧王對我極之生厭,厭得想借他人的手讓我不出現在他的跟前。
所有線索一一歸納總結,我想起領賞之時寧王奇特的語氣,想起那則笑話暗含的意思,想起林美人臉上的絕望,衝口而出:“原來他心中的人……。”
林美人這才知道,我種種情態,不過是爲了引她說出真話,恨恨地望了我:“知道了有什麼用,你就要死了。”
我擡起了頭,眼眸之中淚光凌凌:“姐姐,你真要致我於死地,你我皆是可憐人,王爺,王爺既有如此趣向,我們鬥來鬥去還有什麼意思?無論怎麼鬥,我們都不能轉換身份……”我垂頭而泣,“我們一出生,就是女子啊。”
顯然,我的話打動了她,她眼色茫然,望向遠處,過了良久才道:“只怕,只怕,轉了身份也不能得,他所求的,不過是那個死人而已,其它人等,哪會讓他放在眼裡?”
我暗暗高興,知又套出其中關鍵:那人已死。
我心中卻奇怪起來,寧王興趣不在女子身上,按道理來說,太子送了如此多的美人入府,照理早就應該查了出來的,卻爲何一絲風兒也沒透出去?想了一想,我倏地明白爲什麼這麼多的女子莫名身喪了,只怕大半的原因是因爲知道真相,看來寧王心目中的人真是一個極爲特別的人,讓他不惜一切代價保護他的名聲,自己卻又不由自主地往歪路上想,真是糾結啊,糾結……這個人,一定是個大人物。
我切切地望着她:“既如此,姐姐,何不放妹妹一條生路?”
她哀哀地朝我而望:“妹妹,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我要你死,是王爺已容不下你。”
我嘆了一聲:“沒曾想,我死在一個未曾見面的死人手上。”
她臉上現出古怪神色,似有幾分嚮往,又有幾分傾慕:“妹妹,相對來說,死在他的手上,其實並不冤枉,如若你知道他是誰,便會知道,他當值得王爺對他……”
這個女人當真奇怪之極,開始不准我忽視寧王,這倒情有可原,接下來又對她痛苦的根源,寧王朝思暮想的那男子表示理解,這不全亂套了嗎?
這是什麼女人啊?
我實忍不住:“姐姐,妹妹既要死了,姐姐何不告之我真相?讓我死個明白?”
她淡淡地道:“那人既已死,我便不想再提他,你若想知道,不如自己下了黃泉尋找,總會找得到的。”
我輕嘆一聲:“姐姐真愛說笑話兒,既是下了黃泉,找尋仇人,也應有些特徵的吧。”
“妹妹不必憂心,下去之後,每年七月初八,王爺便會爲他齋戒沐浴,三日不飲不食,備兵書紙錢燒了給他,到時,你不就知道了?。”
我腦中倏地一鬨,幾乎要跳了起身,七月初八,我怎麼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日子,那一天,鮮血浸滿了斬頭臺上的每一寸木板,仿若染了紅漆,那一天,幾十雙斬斷的頭顱的雙目瞪着碧藍澄空,久不瞑目,那一天,西疆的雪水都染上了腥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