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殘陽鋪水中、半湖瑟瑟半湖紅……
看着湖口附近水域載沉載浮的戰船殘骸,欲哭無淚。
雖說沿岸都在他們步騎兵馬的控制之下,只要落水的兵卒靠近岸灘,京襄軍就會放棄追擊,但半日水戰就損失兩千多訓練有素的水軍兵卒,也未免太慘烈了一點。
雖說他們還有一部分戰船最後成功逃入楓沙湖上游、從大礬山流出的幾條溪河之中,令京襄軍畏懼夜晚遭受突襲,而不得不先從楓沙湖撤出,但包括六艘五牙戰艦在內,八成以上的主力戰船被擊沉、燒燬或嚴重受創。
佔到萊州水軍約四成兵力的楓沙湖水營,在這半天水戰之中可以說是遭到覆滅性的重創。
京襄軍水師雖說傷亡也不少,也有近百艘戰船遭受重創或被擊沉、燒燬,但絕大多數都是突擊搶佔湖口的輕舟走舸,是那種南朝在江淮地區徵用兩三個船場隨隨便便一個月就能補充過來的小型戰船。
除此之外,在京襄軍水師裡充當主力戰船的????????????????鬥艦、艨艟、大翼艦,僅有八艘受創嚴重,被拋棄在湖口水域之中;其他受創戰船,包括三艘受創嚴重的鐵甲船,最後都被京襄軍其他戰船從容拖走。
而說到水軍兵卒的傷亡,京襄軍此戰可能僅損失五六百人。
然而楓沙湖水戰失利,意義絕對不會僅僅侷限於此時損失了多少戰船、損失了多少水軍兵卒。
更爲重要的,也更令人痛苦的,是他們有可能徹底已經失去對裕溪河及楓沙湖水域的控制權,有可能會徹底失去對廬江、銅陵以西的長江水域的控制權。
他們的水師約八成主力還在巢湖之中(包括徐宿水師增援部分),看上去實力並沒有受到大損,但他們失去總計才八艘五牙戰艦中的六艘,這將令他們的主力水軍逆流而上,在長江正面迎戰京襄水軍,將不再佔優勢。
更何況楓沙湖水戰,很可能會進一步激活南朝諸地水軍的鬥志——理論上這些水軍也是受到靖勝侯徐懷節制的。
一旦這些水軍的鬥志被激活,積極往銅陵或樅陽而來,接受靖勝侯徐懷的節制,這意味着徐懷將能在銅陵、秋浦及樅陽一線,集結超越他們的水軍戰力,再輔以京襄軍的精銳鐵甲船,他們不就是徹底失去對銅陵、廬江以西長江水域的控制權嗎?
而一旦他們失去對銅陵、廬江以西長江水域的控制權,失去對裕溪河及楓沙湖水域的控制權,意味着南朝宿衛禁軍主力隨時可以渡過長江,進入北岸。
也意味着靖勝侯徐懷節制的步騎精銳,可以在其水軍的協同下,直接從裕溪河畔登岸,甚至直接將兵鋒推進到楓沙湖上游的大礬山南麓山腳下。
靖勝侯徐懷所節制的南朝步騎精銳甚至可以繞過他們在廬江城以西、位於大礬山與淮陽山南麓之間的攔截陣地,繞到楓沙湖以東,也就是廬江縣及冶父山的東南,兵鋒直指巢湖及無爲縣……
如果他們還想繼續阻止南朝兵馬接近廬江城,他們就要將主力兵馬從大礬山北麓營壘區裡調出來,趕到大礬山以東的野地,與南朝精銳主力進行會戰。
這將令他們喪失花費兩三個月時間在大礬山北麓建立的防禦優勢。
倘若徐懷不急着發起會戰,而是從楓沙湖北岸,對大礬山南麓山地發起進攻,並意圖控制整座大礬山,對他們在大礬山北麓的營壘區建立地勢上的優勢呢?
仲長卿正頭痛的思考楓沙湖水戰失利,對後續戰事的深遠影響時,有一隊騎兵從遠處而來。
從合肥城聞訊才匆匆在侍衛人馬簇擁趕到的怯不黑,看着湖口水域那一艘艘載沉載浮的戰船殘骸,看着那一具具浮屍,在暮色下黑紅的臉膛跟死了娘一般難看。
因爲京襄軍戰船已經撤出裕溪河,萊州水軍暫時恢復對湖口的控制,一艘輕舟載着鄧波等將領到東岸來見怯不黑。
湖中水戰時鄧波就在一艘五牙戰艦之上督戰,但最後乘輕舟狼狽而逃,此時看他手、臉都有灼傷,怯不黑強忍住內心的怒火,沒有劈頭蓋臉噴罵。
????????????????鄧波以及幾名漢軍水步兵將領,也不敢爲自己辯解,只是跪下來請罪。
“非戰之罪!”
從頭到尾目睹水戰全過程的,除了仲長卿,還有赤扈兩名千夫長。
爲防止南朝兵馬在楓沙湖以南登岸,就算這邊的地形不適合騎戰,怯不黑也在這裡部署兩千精銳騎兵,但今日水戰,完全沒有騎兵發揮的餘地。
不過,兩名千夫長都目睹了水戰全過程,這時候站出來替鄧波等漢軍將領說了句公道話,萊州水師表現還算頑強,甚至可以說遠遠超乎他們對漢軍的期待;倘若不是如此,這次會敗得更加難看。
“京襄軍戰船,就完全不能制?”怯不黑陰沉着臉問道。
他在趕來楓沙湖途中,這邊也是不斷派出信騎通稟水戰的進展,基本情況他都瞭解,只是沒有目睹這一切,難以想象會敗得這麼慘。
甚至比南朝京畿水軍之前被他們碾壓性打擊,好不到哪裡去。
他還以爲鄧波等水軍將領犯了渾,又或者漢軍將卒壓根就不可靠,怯敵畏戰,才被京襄軍水師抓住了機會痛擊、暴擊。
然而看到諸多戰船殘骸大多集中於湖口附近水域,至少能說明這些戰船是在正面作戰中被擊沉或燒燬,他也只能強抑住內心的暴怒與惱火,詢問諸將在這次水戰中是否有所行,詢問京襄軍的鐵甲船能不能制。
“也並非完全不能制……”鄧波有些失魂落魄的說道。
勒馬岸邊觀戰半日,仲長卿雖非水軍將領,驚悸不已之時,也琢磨着看出京襄軍鐵甲戰船一些優劣點來,暗想要之與對抗,用大型戰船或舟船裝滿砂石進行衝撞、擠壓,又或者用多艘戰船聯手接舷強攻,但京襄軍水師也不是單純驅使鐵甲戰船出來橫衝直撞,更多是跟普通戰船混編,戰術也極其靈活。
歸根到底他們除了要在戰船規模上佔據絕對優勢,還需要適宜的水域,纔有可能對京襄軍水師進行壓制。
當然了,倘若是遭遇京襄軍小規模的鐵甲船隊,普通戰船勝在靈活、快速,也不是不能與之糾纏。
然而設想如此之多,不就是還得正視京襄軍鐵甲船的強悍與凌厲嗎?
普通戰船與之相比,差距之大或許恰如武卒於戰陣之中披不披甲了吧?
怯不黑刀疤縱橫的臉就像高原之上風吹日曬的岩石,鷹隼一般的凌厲眼神,盯着已有些暗寂的湖水,半晌過後令身邊的書記官倚着馬鞍,將楓沙湖水戰的全程寫下來,下令信使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壽春,通稟已趕往壽春大營督戰的平燕宗王屠哥……
…………
…………
水軍脫離戰場後返航,並不能全部都從玉帶河返回到天井湖大營之中,有相當一部分戰船,會直接到江南面、銅鼓山北麓山腳下的汊灣、溪口下錨駐泊。
不過,龜甲鐵殼子船,要返回天井湖大營駐泊——半日激戰,大部分龜甲船都需要進行修繕才能投入下一場戰鬥。
船隊抵達玉帶????????????????河口外側的江面時,夜色已經很深了。
玉帶河口就在銅鼓山西麓山腳下,除了兩岸點起篝火外,還有十數艘哨船停泊在江面上點起火矩,爲歸航的船隊指引方向。
爲防止意外,船艙裡禁止燃燈,漆黑一片,僅有點點微光從打開來的箭窗裡透進來。
有將卒站在箭窗口,打量着夜幕下的江面,其實看不到什麼東西。
彌寶過江時還小憩一番,這時候蜷坐在地板上養精蓄銳,聽着江流涌動的響聲清晰入耳,反倒是下層艙室槳手奮力划動大槳搏擊風浪的號子聲變得有些模糊。
有一艘輕舟靠過來,接着有兩人跳上艙室外側的甲板。
彌寶就挨着艙門而坐,隱忍聽到來人跟馮奇的低聲交談,來人有問及建鄴水師殘部將卒在這次水戰中的表現,聽到馮奇非常肯定的回答,彌寶抹了一下臉,才發現不知不覺兩頰上都是淚水。
彌寶新編入荊州水軍之後,雖然說保留營指揮使的職銜,但實際上是給身爲都將的馮奇充當副手,他心裡就猜測制司應該是懷疑建鄴水師潰滅,也有他們這些殘兵敗將怯敵畏戰的緣故。
甚至編入荊州水軍之前,與牛首山義軍會合之後,彌寶就已經從其他人那裡感受到這樣的質疑。
不過,不管是之前與渡江虜兵遊擊作戰,還是強襲秦淮河口敵營,徐懷都沒有讓建鄴水軍殘兵參戰。
雖說徐懷聲稱是要保留水軍的種子,彌寶卻一直爲沒有證明自己及部屬並非怯敵畏戰而苦惱——這一刻聽到馮奇這樣的評價,彌寶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爲其他已經在之前潰敗中葬身江底、沒能在榮耀中戰死的袍澤感到深深的痛心。
“吱呀”一聲,艙門從外面推開來,甲板上的火光照進來,馮奇探頭進來,看到彌寶慌手慌腳抹臉頰上的淚水,笑着說道:
“打了大勝仗,彌軍使怎麼哭起來了?使君想要更詳細瞭解湖口水戰的情形,點名要你跟另外幾名都將前往大營相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