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故人

大霧在山麓間滾動,草葉掛滿白霜,“嗒嗒”的急促馬蹄聲踏破清晨的寂寞,麻雀像離弦的箭一般,在灌木叢裡驚飛。

銅官山東麓的劉王寨牆頭,劉壯飛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將裹在身上禦寒的茅草團推落開,站起來朝外張望。

劉王寨建於一座坡樑上,地勢險要。

清晨時分,坡樑西面的山谷裡濃霧滾滾,草木都看不見蹤影,但奇特的是,僅僅過了一道坡樑,銅官山東麓的山坡上霧氣就驟然淡了下來,就像僅有一層雪白的薄紗籠罩在疏林之上。

很快就有十數赤扈騎兵從坡樑西側的大霧中鑽出來,裘袍彎弓,馬鞍後捆綁着高高的氈毯等雜物。

劉壯飛也沒有慌亂什麼,整頓檢查手邊的刀械弓弩,一切如故,他就耐心看着遠處十數虜兵的動靜,甚至都沒有將身邊還呼呼大睡的同伴踢醒。

虜兵渡江以來,赤扈斥候就經常出沒於銅官山周邊,????????????????只是虜兵在南岸暫時還沒有攻城拔寨的能力,這些赤扈斥候一般也不會過來招惹關門閉戶的寨子。

再說他們可是劉王寨,怎麼能像普通村寨那麼沒有一點見識,遇到點事就驚慌失措?

雖說十數赤扈騎兵都已經停了下來,正抓緊時間在山崗上稍歇,但急促的馬蹄聲並沒有稍歇,在西面的山谷裡甚至越發急促。

劉壯飛臉色越發驚奇。

銅官山作爲黃山餘脈的終點,山勢沿東北往西南走向,山體靠近長江;座落在銅官山東麓坡樑上的劉王寨距離長江岸邊僅有十二里——宣池驛道,就從劉王寨北面的山腳通過。

倘若有什麼大股敵騎走陸路從建鄴方向西進,基本上都不會瞞過劉王寨村民的耳目。

劉壯飛沒有記得這些天有見大股虜騎經劉王寨北面的驛道西進,西邊山谷裡這麼密集的馬蹄聲是怎麼回事?

卻是停在坡樑上十數赤扈騎兵,聽辨馬蹄聲越來越近,咬牙驅騎往東面逃去,他們臉上滿是不甘與驚詫,南下這些年都是他們像貓捉老鼠一般,縱騎逐殺南兵,何曾有過被南朝騎兵死死咬住追擊的時候?

不過,他們此時人微力寡,身後有京襄援軍數百騎縱逐過來,他們心裡再不甘、再狂妄,也只能暫作退卻。

在十數虜騎縱馬逃離後,很快就有越來越多騎兵從濃霧中鑽出,很快就遍佈劉王寨北面的坡樑。

“楊狗兒,你快去將族長喊過來,看是不是京襄援軍到了?”

劉壯飛看到這時候出現在山麓間的數百騎兵個個身穿青黑色鎧甲,乃是大越禁軍兵服,再說距離較近的那些騎兵臉面也能看得清楚了,不像是胡狗。

他忙將身邊這時竟然還在呼呼大睡的楊狗兒踢醒,催他去喊族長劉隸。

雖說這些年投降赤扈人、充當赤扈前驅燒殺擄掠的漢軍人數絕對不在少數,但降附漢軍的騎兵規模非常有限。

劉壯飛之前都沒有看到有虜兵或降附漢軍大規模往西而去,這時候卻看到有大股騎兵從西往東而來,第一時間猜測很可能是西面的勤王兵馬過來了。

再說劉王寨往東就是繁昌縣、蕪湖縣、當塗縣,相距牛首山西麓僅二百里。

劉壯飛前兩天剛聽前往宣城打探消息的族人回來說,靖勝侯六天前就已經在五百精銳侍衛的護衛下,有如天兵天將一般出現在當塗縣境內,甚至剛出現就狠狠收拾了渡過江來的胡狗子一頓。

劉壯飛內心隱隱興奮起來,旁邊更是有人按捺不住,直接揚聲朝遠處問去:

“喂,前面的這幾位軍爺,你們可是打京襄過來的勤王援師?”

雖說嚴令進軍途中禁止騷擾地方,正常情況也禁止隨意泄露編制及行軍等方面的消息,但聽到這邊主動打招呼,有兩????????????????個騎兵驅馬靠過寨牆,笑着跟寨牆上的民壯打招呼說道:“我們可不能說自己是誰,那是違規軍紀要挨訓的——這幾天銅官山這邊出沒的胡狗子多不多?”

寨牆上的丁壯看到兩名京襄騎兵親切的模樣,都一副“我懂你”的神色,趴在垛牆上說道:“靖勝侯與京襄軍就像天兵天將一樣,胡狗子沒有被嚇得屁滾屁流就算膽大的了——這兩天很少看到胡狗子在銅官山附近轉悠了!”

這時候十數騎從山谷後馳出,沒有在下面的坡樑上停頓,徑直往這邊馳來。

兩名正跟寨勇打趣的騎兵,看到來人嚇了一跳,忙跟寨牆上的民壯說道:“我們可什麼都沒有說……”

連夜隨前鋒兵馬穿插到銅陵縣的韓圭,艱難的從馬背上翻下來,走到寨牆前,揚聲說道:“還勞煩牆頭的小哥通稟一聲,我乃京襄路制置安撫使司記室參軍韓圭來訪,還請劉王寨的主人不吝嗇一見!”

“……”史琥沒有下馬,而是在韓圭身邊勒住馬,看着朝陽從遠處的地平線後升起來,在霧氣裡卻顯得蒼白無比。

天宣末年,建繼帝還是景王時,聽靖勝侯徐懷勸諫,前往鞏義接管守陵軍抵禦胡虜,劉師望當時以鞏義縣獄武吏的低微身份相隨,從此之後則與餘珙、餘整、凌堅等人被世人譽爲鞏義六將。

劉師望一度執掌皇城司,被視爲先帝最爲信任之人。

劉壯飛作爲劉氏族人,雖然沒有機會目睹,卻沒有少聽人講述當年的風起雲涌。

雖說劉王寨的寨主乃是劉氏族長劉隸,現在寨中守禦也是長公子劉仁美負責,但聽韓圭自承姓名,劉壯飛應了一聲,就飛快的走下寨牆,飛跑趕往寨子東南角而去。

他來到一座土牆圍繞、茅草覆頂的院子前,就見族長劉隸以及長公子劉仁美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在他前面走進院子裡。卻見院子裡的正屋大門緊閉,長公子劉仁美跪在大門前,叩頭喊道:“爹爹,先帝駕崩時心裡所念乃是國泰民安,此時京襄來人相請,定是邀爹爹一起召集天下義士驅逐胡虜,恢復我漢人國土,爹爹何故閉門不見?難道爹爹不想着繼承先帝遺志、收復中原了?再者,若非靖勝侯舉薦,爹爹怎麼有機會起微末之間?爹爹常常在孩兒跟前唸叨當年的舊事,爲何此時要拒故人於千里之外?”

年邁的劉氏劉隸乃是劉師望的堂叔,此時年過七旬的他鬚髮皆白,站在院中都覺得吃力,拉了院子裡一張條凳坐下,說道:

“那個韓圭前段時間着人來請你出山召集民壯,以防胡虜窺視江南,你當時沒有迴應,我覺得也有幾分道理,畢竟這裡面水深着呢,宮裡那位也猜忌你,稍有不慎就會惹來殺身大禍,說不定還會將宗族給牽累了。但是現在什麼情況,虜兵都渡江了,先帝好不容易攢起來的那點身家,????????????????差點都毀於一旦,劉氏存亡也懸於一線,是誰站出來力挽狂瀾的,還有誰能站出來力挽狂瀾,這都不是明擺着的事情嗎?我年紀大了,也沒有什麼見識,這輩子當過最大的官,也就是在縣尉司統領百餘刀弓手捕賊捉盜,但有些道理,顯然也沒有你想的那麼複雜。”

過了一會兒見屋裡還是沒有動靜,劉隸扶着腰站起來說道:“既然我還是劉氏族長、劉王寨寨主,客人登門,我不能拒之門外。至於你自己想不想露面,你自己決定吧!”

劉隸與劉師望長子劉仁美出寨來迎,韓圭便曉得是怎麼回事。

雖說劉師望等人是京襄能不能取而代之去真正掌握宿衛禁軍的關鍵,但他也沒有指望這次真能請得動劉師望出山。

不見就不見唄,工作要慢慢做,不能操之過急,也不能叫外人覺得京襄操之太急。

韓圭就拉着史琥與劉隸、劉仁美商議前鋒兵馬將依託劉王寨,在銅官山東麓建立營寨,以待後續增援兵馬趕來集結。

劉氏非池州銅陵縣人士,實是建繼帝於襄陽登基,之後又遷都建鄴,特別安排劉師望將族人遷到銅官山築寨定居。

銅官山乃黃山餘脈的終點,往東、往東南方向乃是繁昌、蕪湖、當塗、溧水等縣平川與低山地形,南面則是巍峨險峻的黃山山脈,北面則是滔滔江水。

建於銅官山的劉王寨選址北距長江僅十二里,銅陵縣城在其西北側,戰略地位極爲重要。

遷劉氏族人於銅官山,與建繼帝生前就着手將一部分太原遺民,遷到建鄴城周邊牛首山、茅山等地結寨而居,本身就有用來拱衛京中之意……

劉王寨的地理位置極爲關鍵,不談其他,目前渡江虜兵正在草汊河以西的當塗縣境內集結,京襄援師前鋒兵馬先依託劉王寨建造營寨再圖後計,誰也不能挑個不是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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