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懷決意強襲赤山寨的目的還是以戰促降,絕非無謂的殺戮。
而洞荊聯軍絕大多數的兵卒、寨衆都是迫於生計,都是身不由己被這亂世裹挾,他們在將來即便不能轉換成抵禦胡虜的中堅力量,安置到地方也能有利於農耕生產的快速恢復,無端擴大殺戮幹什麼?
再說了,洞荊聯軍那麼多人馬真要負隅頑抗下去,楚山一座水寨接一座水寨強攻下來,又要付出多少傷亡?
因此,徐懷會給前線統兵將領充分放權,但堅決打擊頑固抵抗、盡一切可能瓦解敵卒鬥志,爭取更多的聯軍兵卒就地繳械投降及歸義投附等基調,徐懷在戰前也是一再強調。
孫延觀乃是赤山寨,甚至放在整個洞荊聯軍都可以說是一員悍將,要不然胡盪舟也不會將老虎寨這個正當楚山兵鋒的門戶之地交給他來防守。
在今日之前,徐懷坐鎮南蔡招討司也多次寫信給孫延觀,勸他改邪歸正,投降南蔡招討司,只不過屢屢爲孫延觀所拒。
此時史雄率領水軍從荊江迫近老虎寨,看到孫延觀站在寨牆之上,自然還是爭取能兵不血刃拿下老虎寨。
“南蔡招討司在荊北並無多少兵馬,其分兵進入荊江突襲赤山灣之後,其留在北面的兵馬更是有限。三叔你與我守住老虎寨,待天聖將軍援兵旋即將至,定能將官兵殺退!”胡遊見孫延觀神色變幻莫定,擔心他心志動搖,急忙勸他堅決定御老虎寨的念頭,說道。
孫延觀滿心苦澀。
此時從南岸火勢蔓延的情況,他不難判斷楚山精銳已經殺入總寨之中正進行巷戰。
這意味着總寨留守的千餘步甲精銳,戰鬥力這時候應該基本上已經被瓦解了。
雖然說總寨還能從緊鄰的水營調集兵馬參與巷戰,但水軍兵卒以短刀小盾以及皮甲爲主,缺乏重兵器、戰械,很難想象在巷戰中能支撐多久——這還是胡盪舟等人抵抗意志堅定、不放棄的情況下。
赤山寨在灣口一帶的其他分寨兵馬,一是沒有太多的精兵,二來剛纔的水戰被打成什麼樣子,他們都是有目共睹,差距太多了,分寨已經沒有勇氣上前圍攻了。
至於其他聯軍兵馬,一方面距離赤山灣都較遠,最近的援兵趕到赤山灣增援,少說也要在一天時間之後;而聯軍主力,比如說天聖將軍孫彥舟所部兵馬,則盤踞在在鼎州辰陽縣境內、沅江交匯西洞庭湖河口一帶,距離赤山灣有近四百里水路,怎麼可能旋即將至?
更爲重要的一方面,就是其他聯軍兵馬此時都在猶豫着要不要接受朝廷招安,誰會不惜一切代價,率兵馬趕來與楚山精銳決一死戰嗎?
其他聯軍兵馬,甚至赤山寨在灣口一帶的諸多分寨,抵擋不住南蔡招討司的強攻,還可以走水路往南、往東撤退,甚至可以選擇向荊北制置司或荊南制置司投降,他們據守老虎寨,還有別的選擇嗎?
當然,孫延觀也沒有想着火急火燎就直接投降。
他有他的堅持,他也是要臉皮的。
老虎寨還有近三千精兵,他怎麼都無法說服自己,在總寨完全淪陷或胡盪舟等人投降之前就打開寨門,放楚山軍進來。
至於胡遊說的這些話,他此時也實在沒有心情理會,只當胡遊情急所至。
“三叔你斷不可長他人志氣,此仗我們有得打,”
見孫延觀不吭聲就要袖手走開,胡遊哪裡肯放過他?連忙拽住他的胳膊,急切說道,
“南蔡招討司分兵進入荊江,其河口、長林大營駐兵必然有限,我們先出兵從北面先擊潰從桑赤湖進襲過來的官兵,再等諸寨兵馬聚攏過來,乘舟船突襲河口、長林,定能反敗爲勝!”
孫延觀朝北面眺望過去,從桑赤湖方向進攻的楚山兵馬,這時候是有明顯放緩的跡象,似乎並不急於對老虎寨展開強攻,但這並不意味着南蔡招討司心虛或兵力不足。
說到底南蔡招討司兩路兵馬是彼此策應的。
其南路進攻不順利,北路定然要爭取以更快的速度拿下老虎寨,打通桑赤湖通過虎噬口與荊江的聯絡,才能確保立於不敗之地,但現在其南路攻勢進展順利,北路自然就可以更爲從容。
這甚至跟他們在老虎寨有不有藏伏兵,以及伏兵有沒有被南蔡招討司察覺都沒有直接的關係。
此外,東洲寨在上游五十里餘外的臨江地區都已經投降,南蔡招討司甚至可以在老虎寨以西選擇合適的地點,鋪設一條通過窪地區的棧道出來,打通桑赤湖與荊江的聯絡,也沒有必要急着不計傷亡強攻老虎寨;完全可以留出更充裕的時間,迫使他們投降。
反正孫延觀不覺得南蔡招討司此時從北面桑赤湖對老虎寨發起的強攻有趨緩的跡象,是兵力不足所致,也不覺得他們從北面主動發起進攻,有反敗爲勝的機會,但他還是顧及胡遊的顏面,說道:
“少寨主且放寬心,只需要大當家能守住總寨,待援兵四合而來,官兵必然退去——我等目前守住老虎寨覬覦一側,牽制官兵最爲重要,切不能輕舉妄動而致大挫。那樣的話,反而會令援師心生觀望之念,不敢前來相援,這纔會壞了大當家的大計!”
“我們不從老虎寨出兵,總寨怎麼能守得住?三叔,你該不會貪生怕死想着拿我項上的頭顱,去換富貴吧?”胡遊急道。
“少寨主,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孫延觀追隨大當家縱橫洞庭湖這些年,是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大當家最是清楚。”孫延觀強抑住內心的不滿,低頭說道。
“你若不敢戰,那我自率兵馬出寨——待我殺退官兵,看你如何跟我父親交待!”胡遊抓住腰間的佩刀,叫道。
孫延觀瞥了一眼胡遊抓住腰間佩刀的手,手背青筋暴露,他又轉身朝胡遊身後的四名軍將,沉聲問道:“你們怎麼說?”
孫延觀乃是老虎寨守將,守軍包括水軍在內,一千五六百人馬皆是他的嫡系,在之前的水戰中已經損失不少。
而潛伏在老虎寨的兩千甲卒,則是總寨歸屬胡盪舟直轄的精兵,此時還藏在寨中沒有出動,受胡遊節制而來;胡遊身側四人乃是這兩千甲卒的統將。
雖說這四將都是胡盪舟的嫡系,但這些年左衝右突,都沒能撕開官兵的封鎖,心志早就不如最初那麼堅定了。
魏楚鈞代表荊南制置司找上門來談招安事,聯軍大部分中下層軍將又沒有那麼多的顧忌,內心還是傾向接受的;這四將也不例外。
只不過孫彥舟、胡盪舟等人顧忌太深,想着招安後還繼續獨立統軍,家小不受鉗制,同時以楚山爲主導的南蔡招討司又覬覦一側,不作表態,這才拖延下來。
現在形勢如此,赤山灣外圍水軍被殺得落花流水,毫無招架之力,總寨也已被攻破,看不到有在援兵趕到之前通過巷戰與楚山精銳僵持的可能,甚至都不知道會不會有援兵。
再說了,四將兩年前都跟隨胡盪舟在盤龍寨吃過大虧,叫他們有什麼信心真的以爲此時還有反敗爲勝的機會?
那不是開玩笑嗎?
“少寨主,此時切不可倉促出兵,諸事且聽三當家安排,斷不會有錯。”四將當即勸胡遊莫要衝動出兵。
“你們這是什麼意思,我父親這些年如何待你們,你們難道也要袖手坐看總寨陷落?你們就不想想你們的家小都還在總寨?”胡遊額頭青筋跳動,怒叫道。
胡遊不說這話,孫延觀或許還會稍作隱忍,但這一刻知道已無法再猶豫。
他朝站在胡遊身後的侍衛瞥了一眼,便伸手抓住胡遊握住刀柄的手腕,沉聲說道:“少寨主,我看你還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胡遊統領伏兵藏於寨中,不參與寨牆守禦,而寨牆又很是狹窄,站不了太多的人,因此除了四將陪同登牆外,胡遊並沒有帶其他侍衛在身邊;寨牆之上都是孫延觀的人。
孫延觀有如鐵鉗一般抓住胡遊的手腕,反應稍慢一線的諸多侍衛也都一擁而上,將胡遊死死摁住。
孫延觀看向四將說道:“倘若想楚山進攻總寨的兵馬手下留情,保住衆人家小,恐怕我等還不能太優柔寡斷……”
“一切聽三當家吩咐。”四將說道。
孫延觀與胡遊都已經內訌起來,此時果斷獻寨投降,多少還能撈個歸附的名義。
要不然的話,真要叫楚山兵馬瞅準機會趁亂突殺進來,他們連性命能不能保住,還兩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