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巨陵鎮大營內外點燃一堆堆篝火,照亮飄落的稀疏雪花南朝兵馬夜裡沒有出動,遠處的營地裡一片靜寂,疲憊不堪的守軍也獲得難得的喘息時機,但也絕不敢忪懈就是,不少兵卒在營火前,雖然凍得瑟瑟發抖,卻滿懷希翼的看着火光之上飄舞的雪花,希望這個寒夜能更冷一些。
“節帥,結冰了!水缸裡的水結冰了!”
一名稚氣未脫的少年侍者,飛快走進內院,手裡拿着薄冰,朝站在廊前眺望飛雪的蕭幹興奮的叫道。
也不知怎麼回事,水塘四五天前夜裡就開始結冰,但院子裡的水缸卻一直都沒有凍上;今夜又冷了些許,守在水缸前的少年眯盹了一會兒,驚醒過來也不知道什麼時辰,看到水缸裡總算凍上了,第一時間跑過來稟告蕭幹。
“是嗎?”蕭幹接過都快融化的薄冰,放到燈籠下細看起來,喃喃自語道,“天氣要是能再這麼凍上三四天,我們應該就能回家了!”
這時候轔轔車轍聲從外面傳來,蕭幹聽到蕭泫跟在外院門口值守的侍衛說話;過了一會兒,就見一輛馬車直接進了院子,在內院門前停了下來。
蕭泫坐在車上艱難的挪着腿,叫隨行的兩名侍衛攙扶着走下車來。
“你這是怎麼回事?”蕭幹驚問道。
蕭泫單腳着地,將左腿襟甲揭開,叫一名侍衛提着燈籠照過來,叫蕭幹看見他左腿拿白布包裹處染了一大片血跡,咬牙說道:“剛前北面巡視,卻不想一個南狗子藏在暗,拿冷箭射了我一箭幸無大礙!我想到一事,睡不着覺,特來稟報節帥知曉……”
“沒有大礙就好,”蕭幹手下得力大將不多了,雖然他以往不怎麼待見蕭泫,此刻卻離不開他,放心不下,也想表現得更關切些,湊過來看蕭泫左腿傷處,問道,“這麼晚,你有什麼事情要稟報?”
“南狗兩次北侵,使我大燕喪失最後的喘息之際,而蕭恆也慘死南狗手中,節帥你怎可……”蕭泫猛然大聲叫嚷起來。
蕭幹嚇了一跳,搞不清楚蕭泫在發什麼瘋,都沒有注意一名侍衛悄然繞到他的身後,將手中長弓猛然往他脖子套來
“蕭泫,你……”
蕭幹當然知道被弓弦勒住會是什麼下場,吐氣怒喝,左肘如錘往後猛擊,卻不想身後侍衛佔得先手,左腋生生受住這一肘也不退步半寸,電光石火間頂膝抵住他的後脊背,便抓住弓臂往後猛收繼而反絞一圈,使弓弦將蕭乾的脖子死死的勒住。
蕭泫這一刻已經拔出貼身所藏的囊刀,一道刀光,朝蕭幹胸口猛刺過來。
蕭幹再想呼叫外院的侍衛,喉嚨已被深深勒陷下去,只能發出嘶啞的吐氣聲,只是到這時候都難以置信蕭泫會刺殺他。
一旁的少年侍者被眼前的驚變嚇住,目瞪口呆,沒等他失聲尖叫,另一名侍衛早從他身後捂嘴過來,手掌有如鐵鉗一般令他掙扎不得,緊接着就見一道凜冽的刀光往他喉嚨割去。
“兀魯烈大王待節帥恩同再造
,數萬鐵騎指日便能渡潁來援,南狗斷不可能強攻下巨陵鎮,節帥一世英明,怎可毀於一旦?向南狗投降,蕭泫絕不可能做到,還請節帥三思!”蕭泫咆哮大叫着連扎數刀,確認蕭乾斷了氣息,手腳不再掙扎,纔將囊刀收回鞘中,迅速脫下染血的外袍堵住蕭幹胸前還在汩汩出血的創口,大聲叫道,“節帥,蕭泫不打擾你休息,先告退了!”
與扮作侍衛的張雄山等人一起,將蕭幹及少年侍者的屍體擡進橫在內院門前的馬車之中。
外院侍衛皆是從雲州騎挑選的侍衛,而在蕭恆死後,蕭泫暫代雲州騎統制,聽到蕭泫在內院與蕭幹爆發激烈的爭吵,又是爭論那麼敏感的話題,外院侍衛躲都來不及,哪裡會湊過去看熱鬧?
看到蕭泫一瘸一拐憤憤不平的爬上馬車,外院侍衛也是面面相覷的別過臉去,都不知道要不要跟蕭泫打招呼。
“節帥已經歇下,沒有什麼要緊事,你們不要去打擾他!”蕭泫寒着臉,掃了衆多侍衛一眼,便示意車伕駕車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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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分,天光微明。
靜寂一天的巨陵鎮外圍,一隊隊楚山軍甲卒簇擁着各式戰械,有如潮水一般往巨陵鎮進逼而來。
到處都是戰馬嘶嘯的聲響,號角“嗚嗚”吹響起來,戰鼓擂動,喚醒血脈中奔騰飛揚的意志。寒風呼嘯,雪花還在零零散散的飄落。
戰械笨重的車轍與成千上萬雙步伐堅定的腳,將薄薄一層雪毫無留情的碾碎。
黎明時混亂鮮血與雪水的土地已經凍得結實,只是一處處水窪所結的冰還不夠堅厚,踏碎後冒出一股股黑紅骯髒的泥漿。
陳子簫安靜的勒馬停在楊麟的身旁,微微笑道:“我們這可是來搶楊帥與鄭侯的功勞了?”
氣溫還在進一步的降低,寒風吹到臉上已有刀割的感覺,他並不知道張雄山潛入巨陵鎮有沒有成功說服蕭泫出手刺殺蕭幹,但戰事已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需要儘快解決巨陵鎮的戰事,後續兵馬纔能有序往召陵、襄城撤退,汝潁會戰纔算圓滿。
“陳軍侯真是客氣,同爲陛下效力,誰殺敵不是殺敵,何分彼此?”鄭聰淡淡一笑,很是平靜的看着楚山軍數千健銳一馬當先往巨陵鎮殺去。
過去半個月裡,萬餘左神武軍精銳在他與鄭江的統領下,輪翻強攻巨陵鎮敵軍,殲敵四千餘衆,自身傷亡也超過三千人,這樣的戰績已經可以稱得上將功補過了。
因此陳子簫率增援趕到,主動承擔下今天的主攻作戰任務,鄭聰也是樂享其成的;當然,楚山軍急於搶功,要是吃點苦頭,他更是樂得一見。
楊麟乃是巨陵鎮戰場主將,其部左驍勝軍守鞏縣、偃師,匆匆南下又參與汝潁之間的激烈,將卒傷亡很大,也渴望能儘快結束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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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陵鎮外圍樹木夯土爲牆,雖說談不上有多堅固,但鎮埠之中有大片堅固的宅院,內外開挖數道壕溝,層層拒馬、鹿角作爲障礙
將街巷封鎖、分隔起來易燃的茅草屋草也是早一步掀去。
單論防禦,巨陵鎮已不尋常城池之下,而守軍經過大半個月的廝殺,一方面傷亡慘重到麻木,另一方面嚴寒將至,潁水封凍後數萬援騎轉眼間就能渡潁南下,誰都不想就差最後一哆嗦而前功盡棄,也激勵起極強頑強的抵禦意志來。
左驍勝軍、左神武軍清理外圍的營壘,傷亡都很有限,卻是多次進攻巨陵鎮,都傷亡慘重,不得不臨時撤出去。
這也堅定了守軍固守待援的決心。
廝殺到這一步,鮮血混入土壤之中,生命是那樣的卑微。
卑微到雙方將卒都覺得就此死去已無所謂。
看到南朝兵馬發起進攻,守軍按部就班的進入各層防禦陣地之後,駕輕就熟將新打造的拒馬拖出來,舉起盾牌遮擋箭雨,一支支鋒利的長矛從盾陣縫隙伸出。
相比較左驍勝軍及左神武軍的進攻,楚山軍前陣將卒抵近後,先是將一隻只火油罐點燃後投擲過去守軍雖然之前沒有直接經歷過這樣的作戰方式,但事前得到陳州將吏的反覆提醒,在防禦陣地之後也準備大量的溼氈毯,或用砂土朝着火處覆蓋過去,阻止火勢蔓延。
事實上一切只要井井有條,所有的戰術戰法都可以破解的。
可惜隨着越來越多的楚山軍將卒進入前陣,成百上千健銳高舉刀盾槍矛,奮不顧身上的衝殺過來進行肉搏,火油罐更爲密集的投擲過來,守軍手忙腳亂就應對不暇了。
一道道防陣很快就被楚山軍撕開,守軍只能利用一層層障礙物及複雜交錯的街巷來拖延楚山軍的攻勢,同時等待後續精銳兵馬頂上來相援。
主將蕭幹早已暗中逃跑的消息不脛而走,起初前陣守軍是不信的,甚至對此不屑一顧,前陣統兵將領都不屑去核實消息的真僞,但捱到天光大亮時都沒見蕭乾的身影,不要說那些都將、指揮使了,普通兵卒再也無法壓制內心的惶恐、驚懼。
防線一層層被撕開、擊潰,沒有新的兵卒頂上來增援,無法反覆爭奪失守的防線,外圍的潰退很快往巨陵鎮中心漫延。
諸都指揮使、都虞侯最早發現蕭幹失蹤,之前也是強作鎮定在各處戰場指揮作戰,但看戰局已非他們能有力迴天、力挽狂瀾,也都紛紛找藉口脫離戰場,帶着嫡系精銳找機會突圍……
只有一人帶頭逃跑,潰敗就像瘟疫一般蔓延開來,很快就演變成無人能阻擋的大潰逃。
拂曉時的進攻,陳子簫也特意請楊麟巨陵鎮以北的兵馬調開,圍三厥一,削減敵軍的抵抗意志。
成千上萬守軍潰潰後,搶先恐後從巨陵鎮北面往潁水沿岸逃亡。
然而從巨陵鎮到潁水沿岸有十五六裡,唐盤、王憲以及餘珙等將率領上萬騎兵在那裡佈下天羅地網。
在潰軍大體都脫離巨陵鎮後,一隊隊騎兵從北面的荒草灌木叢深處殺出,只要不立即繳械投降,試圖繼續逃亡或反抗,迎接他們的都是凜冽的刀光、無情的槍矛以及密如飛蝗的箭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