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山蕃胡最大的優勢,乃是出西山戰馬馳騁如風,聚散如雲;入西山則可依塢砦、山隴巋然守禦或杳然藏蹤。
因此蕭林石主政西京期間,西山蕃胡叛亂,也是歷經數載才最終鎮壓首要叛亂部族。
蕭林石當時既然不付太多的代價將西山蕃胡全部鎮壓或驅逐出去,同時還擔憂朔州漢民勢力太強,需要有勢力進行牽制,最終僅僅要求他們表面上繼續附從於契丹就適可而止了。
現在西山蕃胡放棄他們最大的優勢,兩千蕃兵下馬聚集到猴兒塢南側的峽口之中聚集,試圖將桐柏山卒徹底分割成三部之後再分而殲之,就註定他們敗亡的結局。
當然,真正決定西山蕃胡敗亡命運的,還是他們的輕敵與貪慾。
下馬作戰的蕃兵,僅有三成不到的人穿有鎧甲,還主要是皮甲。
這些皮甲在遠距離遊戈作戰,能有效抵擋騎弓短弩的傷害,但接近到三五十步,甚至十數步距離以內,要如何抵擋柘木步弓以及神臂弩、蹶張弩一類強弩的貫射?
又如何在近身之後,抵擋鋒利刀刃的劈砍斬殺?
蕃兵所持三尺彎刀,鋒利而輕便,在縱馬馳騁時,可以在接敵的瞬間,利用高超而精準的技巧輕而易舉的割開敵兵的頭顱、臂膀,乃至攔腰破腹、切斷胸膛。
然而下馬之後,又如何與對方長達七八尺的槍矛以及長達五六尺、厚脊長柄大刀的捅刺、劈斬?
更爲致命的則是下馬作戰,面對如蝗羣一般覆蓋過來的箭雨,面對如山如林劈斬捅刺來的槍矛利刃,這些擅於騎射的蕃兵想要結陣有效的進行抵擋、壓制、反擊,這絕不是戰前提點幾句就能做到的。
步甲結陣作戰,需要長期的訓練,更需要不斷的經歷血腥戰事,磨礪出堅如磐石的心志,才能結成堅如磐石一般、無堅能摧的戰陣。
這些,下馬作戰的西山蕃兵統統都不具備。
而他們則滿心以爲這次所面對的大越禁卒,與他們屢次越過邊牆,進入嵐州、府州境內掠劫時,所遭遇到的那些只知道縮於塢砦之內被動防守的天雄軍不會有什麼區別。
此前西山蕃騎屢屢襲擾朔州,徐懷爲恤寶貴的兵力,除了幾次借地形予以伏擊外,其他時候都限制寶貴的騎兵出城糾纏,更不要說妄圖用步卒去圍追來去如風的蕃騎了。
此時,徐懷親率六百甲卒出寨後,盾牌手、長矛手、持刀武卒以及步弓兵、強弩兵層層交錯結陣,彷彿一柄鋒芒四溢的巨刃往北面峽口殺去。
解忠與徐武磧等人站在寨牆之前,就見圍堵猴兒塢主寨門前的千餘蕃兵,陣列軟弱得就像陳年酥油,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桐柏山卒巨大有如鋒簇一般的錐形犀利剖開,幾乎從頭到尾都沒能形成有效的攔截,更不要說遲滯徐懷他們往北快速推進的步伐。
斷刃與頭顱齊飛,噴血染長天一色,幾乎就是眨眼間的工夫,就有近百蕃兵被斬殺、射殺在猴兒塢寨前。
後面的番兵不明就裡,雖然還有鬥志,但在其前列蕃兵被殺得節節敗退,後面的番兵只能跟着往外側或後側退走,動作稍慢一些,就變得混亂不堪。
千餘蕃兵圍堵猴兒塢前,自以爲包圍得有如鐵桶一般,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被六百桐柏山卒利落無比的切斷。
由於這部分蕃兵圍堵猴兒塢時,就有意往內側傾斜,想着與進入峽口內的蕃兵互爲犄防,因此被切斷後,僅有百餘蕃兵往峽口外退去,更多的蕃兵則只能更地形崎嶇的峽口內側分散逃去。
“你他娘給我回來!”徐懷拽住殺性熾烈、逮住一名蕃兵頭目就要追殺出去的牛二,喝斥道,“你看看自己左右,越出一步,看似能趁機多殺一兩敵卒,但漏出空隙,卻要害得自家多少弟兄爲敵殺害?”
徐懷率六百甲卒出寨,第一步是要將圍堵在寨前的千餘蕃兵殺穿過去,將更多的蕃兵封堵在峽口內側。
他們接下要做的就是將近三百丈開闊的峽口封堵住,而不是想着趁亂斬獲一二百名蕃兵首級,徐懷甚至勒令弓|弩手都不得停下來攢射兩翼的潰敵。
徐懷此戰的目標絕對不是僅僅想斬獲二三百顆蕃兵首級。
好不容易將西山蕃胡的主力都誘引出來,還誘使這麼多的蕃兵進入峽口內側,一旦錯過重創乃至全殲的機會,讓大多數蕃兵逃走,接下來不要說再有這樣的殲滅機會,想要打通西山通道前往黃河東岸,都要百倍艱難。
雖說平時傳授武略,徐懷要求將吏統兵作戰時,拋開傳統的計首授功的思維,首重作戰任務的完成,但很顯然這種思維上的重新塑造,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徹底轉變過來。
徐懷拽住身邊的牛二,但左右還是有不少將卒,罔顧的陣型完整性以及優先往峽口北側快速穿插的作戰要求,殺起性來,往兩翼追殺潰逃蕃兵。
好在大多數兵卒頭腦還是清醒的,還能跟隨前陣往北快速推進,少數往兩翼散開追殺潰敵的兵卒很快也注意左右沒有同僚跟進,意識到問題所在,也很快重新收縮回來。
當然,塢寨前的蕃兵被殺得哭爹罵娘,桐柏山卒北進陣列的兩翼雖說稍有混亂,他們也沒有能力抓住機會反擊。
峽口內側地形破碎而崎嶇,地面高低不平,又多亂石,這限制桐柏山卒往內側快速殺逃追潰,同時也只會叫往內側逃亡的蕃兵更加混亂、分散,不用擔心他們短時間內會重新組織起來。
不過,峽口外側還有千餘蕃騎嚴整以待,其中很大比例是莫突部的甲騎精銳,他們甚至可以整隊馳馬殺來,也可以組織弓弩靠近射殺;而他們只要保證北面的缺口不被桐柏山卒堵死,峽口內側的蕃兵在經過最初的混亂之後,就可以從這個缺口逃出去,重新騎到馬背上參與作戰。
徐懷此時要做的,就是抵擋住這千餘尚且整飭的騎兵抵近衝擊,將兩到三都甲卒,像釘子一般釘到缺口處,完成最終的切割。
六百甲卒在猴兒塢寨中殺出,爲確保足夠突然而衝殺犀利,出寨要足夠迅速,塢寨中不多的騎兵,除了百餘騎編入預備兵馬外,其他人都下馬出寨而戰——當然,桐柏山卒所編的騎兵,皆是騎戰步戰皆擅,兵甲也最爲齊全。
因此徐懷他們此時無法用騎馬掩護側翼,只能純粹用步卒結陣,抵擋敵騎的衝擊。
莫突部的首領,雖然之前輕視桐柏山卒的戰鬥力,令兩千蕃兵下馬進入峽口作戰,犯下致命的錯誤,但這一刻也察覺到桐柏山卒封堵割口的意圖。
幾乎在寨前千餘蕃兵被殺穿的同時,就有一隊百餘人規模的披甲騎兵,就從峽口外側樹林前快速馳來,想着先一步佔據北側豁口。
雙方差不多同時抵達豁口位置。
面對騎跨在馬背上衝殺到最前列的那名蕃兵悍勇,徐懷手中長柄戟刀像雷霆一般往前斬出,從側斜面劈開當頭這匹戰馬的頭顱。
徐心庵、韓奇就在徐懷身側,兩杆長槍也同時如蛟龍攢刺而出,一杆長槍往馬背上的蕃將胸口扎去,一杆長槍刺中戰馬右肩骨,三人合力停滯住這名試圖連人帶馬直接衝入他們陣中的蕃騎。
牛二力大如牛,扛住一面鐵盾便往側邊衝殺過來一匹戰騎頂過去,寸步不讓的狠狠撞在一起。
牛二殺起性來,是有點收不住腳,但更不知道退避。
這一撞叫他全身骨骼都要撞散開,眼看着馬背上的那名蕃兵騰空而起,手中彎刀快如雷電般自上而下斬劈過來,他這一刻也無力躲閃。
徐懷手中戟刀變斬爲抹,繼而又快如魅影般往斜裡拖出一道弧影,往牛二斜上方的蕃兵右臂削去,封擋他朝牛二出刀。
徐懷的刀勢變化已臻至爐火純青的地步,其根本還是勁力變化之上,旁人很難像他如此快速的轉變刀勢,以一杆長刀彷彿主宰一般掌控左右一丈五六尺方圓之內的戰局。
那人身手也強,橫刀斬在徐懷的戟刀刀脊之上,踏足在將倒未倒的馬首上立定一瞬,下一刻身形突然往後一縮,避開韓奇從斜裡刺來的一槍。
徐懷看着這名蕃將往後縱跳逃跑,即便意識到他必是莫突部的一名核心人物,也不可能單爲追殺這人,叫左右陣形變得散亂。
西山蕃胡此時還沒有需要他全力一戰的悍勇武將,逃走這名蕃將也不夠資格。他這一刻殺出猴兒塢身先士卒在最前列衝鋒陷陣,除了主要保證六百甲卒往前貫穿衝殺的通透性、以最快速度遏制蕃騎有可能的快速反攻外,還有就是兼顧牛二這些陷陣精銳的安全,避免不避要的傷亡。
有徐心庵、韓奇、殷鵬、牛二以及燕小乙、沈鎮惡等陷陣勇將緊隨徐懷左右在前,郭君判也就沒必要到最前面湊熱鬧。
他在前陣稍後位置,一把柘木步弓也是頻頻開弦,與陣中數十把步弓,一齊壓制外圍蕃騎的弓手,防止他們精準射擊在最前列陷陣衝殺的將卒。
西山蕃胡騎兵揹負雕弓、腰挎彎刀,這決定他們的核心戰擊是遊擊側翼,對陣衝殺絕非他們擅長。
一旦他們衝擊速度被強行壓制住,他們騎跨在馬背上,看似有着居高臨下的優勢,但三尺彎刀卻直接限制他們將這一優勢發揮。
他們甚至需要彎下腰來才能格擋桐柏山卒捅刺過來的槍矛,這使得他們變得非常的笨拙,眼睜睜看着桐柏山卒更多的刀盾手衝到前列,用大盾擠壓、分割他們,將他們變成弓弩射殺、槍矛捅刺的活靶子,想要掉轉馬首,轉身逃跑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