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這是怎麼回事?”
朱潤與解忠、雷騰同爲天雄軍第六將朱廣武麾下指揮使。
朱廣武死於勝德門城樓垮塌之下,葛懷聰爲方便他直接轄制第六將兵馬,除了將兩營兵馬直接編入中路強攻內城外,還將解忠、朱潤、雷騰等三營兵馬都集中到北翼與蕃民健銳作戰,也因此爲徐懷所制,最終得以整編撤出大同城。
撤入武周山之後,朱潤、雷騰、解忠三人分別率部沿溪道構造三道防線,將蕃兵阻攔在武周山外。
蕃兵在山口臨時修築的柵壕後撤防,朱潤、解忠、雷騰三人也是一早就注意到了,朱潤特地拉上解忠趕到雷騰負責的最外側防禦陣地觀察敵情。
大越立朝以降就奉行以文御武的祖宗法,其中最爲重要的一個表現,就是具體的作戰計劃主要由士臣擔任的帥臣及僚屬商議擬定,武將(統兵官)僅負責具體執行,甚至無權參與討論。
葛懷聰作爲進入大同城的最高級別將領,臨時擔任統制掌握戰場指揮權,但麾下都沒有一個簡陋的參謀、軍情機構協助他統籌全局。
而他與諸都指揮使、都虞候等高級將領,完全沒有掌握整個戰局的眼光及能力,可以說是大越這一祖宗法最直接的弊端體現。
解忠這時候看到山口外蕃兵的異動,也是滿心疑惑,猜不透這些蕃兵到底想幹什麼。
他朝山樑上看去,見朱沆、徐懷等人這時候都已經退到後面的營帳裡,也沒有想到要湊過去打聽消息,而是朝朱潤說道:
“諸事有朱沆郎君與監軍使院衆人相謀,我等在此耐心等候便是……”
“昨天夜裡有不少西逃潰卒,又逃回到武周山裡來,你們兩邊都攔截了不少人吧?”雷騰問道。
“山口都被堵死了,再想折返逃回來,哪裡是那麼容易的?”朱潤說道,“昨天夜裡我那邊營地裡就七八人逃回來。不過,聽這些重新逃過來的人講,在西面的一些山坳子裡,還是有一些人逃過虜騎的攔截,可能有幾百個人吧。”
“昨天有多少從北城牆逃出來,卻執意不願跟我們進武周山的?四五千人應該有的吧?只有幾百人還只是臨時逃脫,真是慘啊,”雷騰問道,“這些孫子,昨日我要攔着他們先一起退到這山裡來,一個個朝我們眥目瞪眼,似姦殺他娘似的,日他孃的,死也是活該!”
“怎麼說都是同僚一場,”解忠長嘆一聲,跟朱潤、雷騰說道,“我們還沒有最終逃脫險境,笑別人也太早了!”
“你們覺得那幾個狗日的東西逃回朔州了沒有嗎?”朱潤甕聲問道。
“應該逃回去了吧?畢竟他們天沒亮就已經出城逃了,身邊還有三四千精銳!”雷騰知道朱潤是在說誰,不確定的說道。
“這些不是我們該關心的,我們還是先關心接下來要怎麼打吧!”解忠打斷他們的話,擔心有些話再說下去,就犯忌諱了。
“解指揮使、朱指揮使、雷指揮使,你們三個都在這裡啊,叫我一頓好找,朱沆郎君喊你們過去議事!”
山谷裡地勢不平,鄭屠深一腳淺一腳的趕過來,嘴裡催他們三人快去見朱沆,他卻先坐到地上喘氣,從腰間解下水皮囊子喝水。
“老鄭,朱沆郎君與徐都將可有說蕃兵在山口外折騰什麼啊?”朱潤問鄭屠。
“蕃兵主力去應州找東路軍決戰唄,要不然光盯着我們有什麼出息啊?”鄭屠說道。
“真的啊?”朱潤、雷騰都有些難以置信的欣喜問道。
“不是蒸的,還是煮的不成?”鄭屠說道,“這都是徐懷預料之中的事情,現在就等確認蕃兵主力渡過恢河之後,我們就可以出山撤往朔州了……”
“這都能預料到?”朱潤有點難以置信的問道。
“這都預料不到?你不會是以爲徐懷這個夜叉狐諢名是假混的,真是葛懷聰那些蠢貨慫貨能比的?”
鄭屠鄙夷的一笑,說道,
“以前在草城寨,我找老解喝過兩趟酒,也說過桐柏山匪亂的一些事,老解臉上笑眯眯,但心裡一定笑我吹牛逼。不過,我現在要問問老解,你現在還有沒有覺得我之前在吹牛逼嗎,你現在心服口服不?又或者說,你們心裡還在抱怨在城裡徐懷執行監軍使院令,對你們三部將卒約束太不近人情?”
“這個真沒有了。”朱潤、雷騰忙說道。
徐懷借監軍使院名義節制解忠、朱潤、雷騰三部時,最先拿解忠其部開刀,兩名都將以及解忠的侄子都死在刑刀之下。
前面有雞被殺,朱潤、雷騰就算是猴,也不敢跳騰了,很多事他們都要配合得多。
所以,朱潤、雷騰二人這時候轉變態度也最爲輕鬆,畢竟他們個人沒有跟徐懷等桐柏山衆人起什麼直接衝突;那些不聽監軍使院約束的將卒,也都已經被收拾過了,跟他們個人無關。
解忠多少有些抹不下臉來,但只是沉默着不作聲。
“你們現在想想,徐懷當時要沒有及時行雷霆手段,現在會是什麼場景?”
鄭屠與解忠勾肩搭背說道,
“你們可能還不清楚大同城裡是什麼情形。我們其實一直都有派暗哨潛伏在大同城裡,盯着蕃兵的一舉一動。天雄軍有兩萬兵卒最終沒有逃出來,雖說契丹將吏到最後也有心收俘,但虜兵以及城裡的蕃民都殺起性了。除了第一時間丟棄兵甲投降的二三千人,其他基本上都被屠了,現在城裡正組織人手往城外運屍體。而昨天都逃出北城牆,卻不聽勸暫避到山裡來、執意直接西逃的五六千人,在敵騎縱殺之下,可以也就三五百人逃到金城以西或臨時逃入西面的武周山裡……”
“老鄭,你們有沒有葛懷聰他們的消息?他們是不是已經逃入朔州城了?”朱潤湊過來問道。
“這也是朱沆郎君找你們過去談的事情,我們邊走邊說。”鄭屠站起來說道。
“朱沆郎君要跟我們說什麼?”朱潤、雷騰、解忠滿心疑惑,不覺得這事跟他們有什麼關係,但還是跟鄭屠往鑄鋒堂在兩道山樑間的谷地營地走去。
“葛懷聰這些慫貨、蠢貨,雖然最初就三四千精銳出城西逃,但據我們昨日派往恢河北岸的斥候確認,他們應該是在秋林渡附近被大股敵騎攔截了。秋林渡附近,到底都是天雄軍遺留的將卒屍骸,足有三四千具之多,虜兵卻是極少,可見秋林渡一戰,虜騎是完全控制住局面了。不過,從戰場跡象看,葛懷聰等人在秋林渡遇敵時,完全沒有組織防禦,而是直接分散逃亡。葛懷聰等人身邊畢竟有精銳護衛,也有少量的戰馬騎行;我們目前還沒有打聽葛懷聰、嶽海樓、曹師利等人被殺或被俘的消息,想必是逃回朔州或嵐州了!”
“啊……”解忠只是感慨了一聲,卻沒有再說什麼。
鄭屠窺着他們的神色,說道:“老解你們這次力戰,能護送上萬將卒撤回嵐州,我聽朱沆郎君說,你們論軍功都得封妻廕子,都指揮使、都虞候等將職,都應該手到擒來——我聽朱沆郎君這麼說,當時就想着趕忙跑過來找你們討個喜,免得你們以後富貴了,拿架子不再理會我這個賣肉的肉鋪戶。不過,我剛要出來,徐懷當頭卻潑了我一盆冷水,說你們不立功還好,立此大功回到嵐州不僅無賞,還必遭殺身大禍!”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立下大功無賞還有殺身大禍?”朱潤驚問道。
“我也覺得奇怪啊!我說問徐懷,你莫不是在胡說?我還在想,徐懷這麼胡說八道,傳到老解你們耳中,豈不是要壞了他夜叉狐的名頭?”鄭屠說道,“你們猜徐懷是怎麼跟我說的?”
“徐懷是怎麼說的?”朱潤問道。
“徐懷就讓我過來問你們,當年王孝成率靖勝軍不僅助天雄軍將虜騎打出嵐州、代州,還出兵收復雲朔等地,功績是何等的顯赫,但蔡鋌詔殺王孝成,真的是因爲王孝成抗旨嗎?徐懷讓我過來問問你們,你們當時都只是普通軍吏,干涉不到大計,但天雄軍諸將當時心裡怎麼想的,你們應該多多少少是有數的吧?當時天雄軍有幾個將領不是幸災樂禍,有幾個將領覺得王孝成死得太冤,替他打抱不平的?”
鄭屠說道,
“我一想啊,徐懷說的有道理啊。天雄軍當年打成那狗樣,叫靖勝軍襯托得臉面無光,心裡只會又嫉又恨——要不然,葛伯奕、葛懷聰他們還是心胸開闊、大度有量的人物不成?要不是王孝成後來死了,靖勝軍也沒有心氣再守雲朔,不得不撤回涇州去,葛家說不定那時就被問罪了!但是,就是王孝成死了,葛伯奕不僅沒有被治罪,竟然還進了一步,當上河東經略使,你們自己想想,是不是都覺得可笑?這個可不可笑還是其次,更關鍵的是我們就這麼撤回朔州去,很可能就是王孝成第二。不爲別的,僅僅是我們將葛懷聰、嶽海樓這些人襯托得太蠢、太無能了,以致他們絕不會容下我們。當然了,朱沆郎君跟我們肯定沒事的,朝廷功賞下來,我們基本上就都離開河東了,你們三個人啊,葛家日後不往你們頭上栽個私通契丹、謀亂造反的罪名,我老鄭的頭顱便輸給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