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料峭的寒冬,邊關的戰事消停了。
雨子璟裹着凜冽的寒意回到了將軍府。
金鑫並不在家,屋子裡,兩個小不點正在奶媽和子棋的引導下,費勁地走着小步子。
“將軍!”
子棋看到他,低呼出聲,眼中睜得很大,大感震驚的樣子。
雨子璟卻沒有看她,淡漠的視線始終只落在那兩個蹣跚學步的孩子身上,慢慢地,眼中的冷漠漸漸褪去,轉而泛出了暖意,含着點點的笑意。
蕾蕾注意到了他,擡頭,黑而亮的大眼睛不停地打着轉,困惑的目光,思索着,眉尖微微地蹙着,隨即,便想到了什麼,呵呵地咧嘴笑了出來,咿咿呀呀的,卻說着讓人聽不懂的話,就是小步子急了些,朝着他就要過來。
雨子璟眉眼微展,兩步過去,蹲下身,有力地手臂輕輕一提,便輕而易舉地將小傢伙抱了起來:“看來還認得我。”
一邊,豐豐轉過頭來,也看了過來,看着雨子璟抱着蕾蕾的樣子,靈動的眸子動着,卻是懶懶地轉了點,便面無表情地轉過頭,低頭,繼續走自己的,彷彿這個突然出現的人對他沒有半分影響似的。
雨子璟看着豐豐的反應,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下。
子棋看在眼裡,忙出聲解釋道:“將軍別生氣。少爺性子喜靜,比較內向。”
雨子璟的神色並不鬆緩:“之前分明不是這樣的性子。”
奶媽在一邊道:“孩子長大了,性子也慢慢顯出來了。過去大概還看不大出來。”
雨子璟眸光深深,卻沒再說話。
懷裡的蕾蕾倒是比過去活潑了許多,摟着他的脖子,笑得口水都要流出來,那瀲灩的眸光溫柔而又清澈,像極了金鑫。
他抱着蕾蕾走過去坐下,問道:“夫人呢?”
“夫人帶着子琴姐姐出去了,大概是生意上的事情。”
雨子璟眼波動着,卻沒說什麼,無波無痕的表情,看不出他此刻的心緒。
將蕾蕾放到了地上,想看着她繼續走步,哪想孩子一看到他就跟黏上了似的,死抱着他的大腿,小腦袋瓜蹭着,不停地傻笑,竟是不鬆手了。
奶媽看在眼裡,不住地笑:“瞧瞧瞧瞧,都說女兒是父親的貼心小棉襖,如今看着,果然不假。一眼就認出了爹爹,便放不開了。”
雨子璟低頭看着蕾蕾,對奶媽的話沒什麼表現,但是,脣角卻是不露痕跡地微微勾着。
大手輕輕地摸着蕾蕾的頭,那柔軟的頭髮,觸感極佳,讓他向來冷硬的心也跟着柔軟了許多,這段時間不見,孩子顯然又長開了不少,模樣也看得出來了,雨子璟發現,蕾蕾更多地長得很像自己,皮膚並不白皙,稍微有些黑,臉部的輪廓就跟刀裁過的一般,棱角分明,辨識度很高,高高的鼻樑,薄薄的脣,微微地撅着嘴的樣子,倒是十分可愛。作爲女孩子,蕾蕾這長相過於英氣了些,好在,眉眼襲了金鑫的優點,柔美動人,與那份英氣相襯着,將來定然也是個獨特的美人。
他看着,不禁感慨,這是他和金鑫的孩子,分明是個女兒,卻固執地像極了他,他私心裡其實更希望女兒像母親一些,更柔美,更可愛,而不是像他,那樣硬氣,實在算不得討喜。女孩子還是要長得更討人喜愛些的好。
然而,畢竟是他和金鑫的女兒,想到這點,卻又覺得,怎樣都是好的。
揉着蕾蕾柔軟的發,愛不釋手一般。
金鑫外出歸來,一進門,看到的就是雨子璟慈愛地揉着金鑫的頭髮出神的樣子。
他穿着一身的黑,寬袖的精緻的錦袍,墨發挽起,一如既往的硬朗而挺拔,儘管屋裡暖意十足,但他身上好似仍舊散發着懾人的寒氣一般,就那麼挺直地坐在那裡,坐着那樣柔和慈愛的動作,怎麼着,都讓人覺得跟他的形象不太符合。
幾個月不見,乍見到他,金鑫的第一反應便是詫異。
她站在門口,往了挪步,就那麼定定地站在那裡,臉上的表情帶着幾分詫異之後的茫然。
分開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只是再見到他,心境上卻有如過山車一般,有了很大的起伏,從熟悉到陌生,再從陌生到熟悉,到最後,僅餘下了陌生。
她還記得,不久後,他將迎娶一位新娘,那是位公主,也將是跟她平起平坐的,他的正室夫人,倒也不是她刻意要記得這件不愉快的事情,實在是外面傳得太過沸沸揚揚,她又是經商的,少不得跟人打交道,怎麼迴避,也迴避不了那些個消息。
“夫人,你回來了!”
子棋的聲音,將金鑫和雨子璟兩個人都拉回了神來。
雨子璟驀地擡頭,幽深清明的目光,準確無誤地便落在了她的臉上。
他默默起身,眸光上下地盯着她打量着,緊接着,眉頭便是一皺,幾個月不見,她又瘦了!
這個女人,肯定又是忙着那些破生意沒好好吃飯!
他自顧自地認定着,哪裡知道,金鑫此時消瘦,全是這段時間以來,被他所累的茶飯無味、輾轉反側的緣故。
金鑫刻意忽略掉他皺起的眉頭,不動聲色地走過去,低頭,就看到自顧自地學着走步的豐豐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眸光陡然一亮,眼中的喜悅就像是深夜裡的煙花,璀璨耀眼,擡着小腿,就急不可待地要朝她走過來。
看着兒子那樣子,金鑫的脣角便噙着了一抹溫柔的笑意,像是靜夜裡的月光,柔和得心裡明淨安然。
她微微彎下腰,朝着豐豐拍了拍手,伸出手臂:“哎呀,我們豐豐又在學走路呀?看看,孃親看看是不是比昨天走得更好了?”
她的眉眼一彎,脣角一彎,那柔和的聲線像是最動聽的絃樂,低低的,卻清晰的,讓人過耳難忘。
豐豐丟掉了剛纔那副淡漠乖僻的樣子,咧着嘴,便露出了孩子氣的笑容,兩條小胖手伸着,就顛顛地朝金鑫走過來。
走得很慢,卻很急迫,中途摔倒了,金鑫的心跟着一緊,想要上前,卻終究強忍着站在了原地,看着呆愣着跌在地上狀似要哭的豐豐,柔聲道:“豐豐,不疼,來,拍拍,到娘這邊來。”
她循循善誘的表情和話語,引着豐豐站了起來,吸了吸鼻子,一抹眼,含着水霧的眼睛便再次變得明亮起來,再次振作,重新走向了金鑫。
這次,如願以償,身子一歪,如願地倒進了金鑫的懷裡。
金鑫抱着那柔軟的依賴的身體,臉上的笑意更深:“孃親的豐豐真厲害,走路走得越來越好了!”
說着,看着孩子,伸手揉了揉他的小腦瓜。
豐豐卻是一把拉過了金鑫的手,按着自己的膝蓋,揉着,眨巴着的眼睛,像是在撒嬌,咿咿呀呀的,意思再明顯不過,是疼了,讓孃親揉。
金鑫含笑,將孩子抱了起來,坐在一邊的椅子上,輕輕地揉着小膝蓋:“疼啊?來,娘揉揉,就不疼了。”
天氣冷,衣服穿得也厚,並不至於將膝蓋摔傷。
但金鑫還是象徵性地揉着,看着孩子,眼睛柔光無限。
雨子璟一直站在那邊,靜靜地看着這一切的過程,他看着金鑫,微微眯起了眼睛,心裡像是有什麼東西,在輕輕地撓着,發癢,卻控制不住。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金鑫如此溫柔的模樣,溫柔得,讓人看着,便移不開視線,那麼的美,她抱着豐豐,就那麼坐在那裡,低眸淺笑,軟聲安慰,而孩子則緊緊地抓着她的衣襟,咧着嘴笑着,那樣的溫馨。
只是,卻有一種落寞的感覺又襲上了心頭,源於她的冷落態度,源於,那溫馨情景中格格不入的他的存在感。
他的眉頭微微地斂起,那樣高大的身軀,此時看着,竟有委屈的意味,像是個被人拋棄的孩子。
他低頭,就看到了蕾蕾的臉。
可是,蕾蕾卻是不再看他的,而是轉着頭,目不轉睛地看着金鑫和豐豐,帶着幾分入神。
轉瞬,卻見原本還黏着自己不放的蕾蕾轉過了身,歪歪扭扭地走着步子,走到了金鑫的邊上,兩隻肉感十足的小手抓着了金鑫的腿,輕輕地晃着。
等金鑫低頭看自己,蕾蕾便又伸出了自己的兩條小手臂,求抱的姿勢,太過明顯。
金鑫看着,愣了。
一邊的子琴見了,忙上前道:“哎喲,又來了,兩個小主子又要正孃親了。來,蕾蕾小姐,孃親忙着抱哥哥,勉強讓我抱抱好不好?”
蕾蕾卻掙扎着,不讓子琴碰她,委屈的眼神,嘟着嘴,淚汪汪地看着金鑫,兩條小手臂固執地舉在那裡。
金鑫看在眼裡,又無奈又好笑,只得讓子琴幫着把蕾蕾抱到她身上,兩個孩子,一左一右,都是心滿意足地依偎着母親,滿眼滿心的笑。
子琴笑道:“得虧是夫人這樣抱習慣了,否則,恐怕沒多久就累得不行了。兩位小主子,真是黏人。”
金鑫笑道:“不是挺好?再過幾年大了,會跑會跳了,怕是沒法像現在這樣待得住了。”
雨子璟看着金鑫旁若無他的說話的樣子,強壓下心裡那股不舒服的感覺,走過去,伸出手,想要摸金鑫的頭。
手還未落,卻見金鑫眼眸一閃,轉過了頭,恰到好處地避開了他的動作,她朝邊上的丫鬟吩咐:“去給將軍準備洗澡水。少爺和小姐在屋裡走着不方便,把熱水備在隔壁屋裡吧。”
“是,夫人。”
兩個小丫鬟應了聲,退了下去。
雨子璟站在那裡,看着自己落空的手,又看着金鑫無形中淡淡疏離的態度,眉頭皺緊,雙脣抿着,終於開口道:“金鑫,爲什麼不拿正眼看我?”
金鑫眼睛看着地面,淡淡道:“這一路回來,想來應該累了吧。你先去洗個熱水澡,回頭就能吃晚飯了。”
雨子璟擡頭看了眼外面,剛纔還透着亮的天色早就已經不知不覺間暗了,盞盞紗燈,迷離亮眼,添了份陌生感。
他低頭,望着金鑫那眉不動眼不動的樣子,瞥了一邊的子琴:“把少爺和小姐帶下去。”
子琴看他面色不愉,又看了眼金鑫,得到金鑫默許的點頭,這纔給了子棋一個眼神,兩人一人一個,半哄半抱着將豐豐和蕾蕾給抱下去了。
其他的丫鬟們看着這情形,也是很識趣地退了下去,輕輕地帶上了門。
房間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金鑫坐在那裡,微擡頭,看他:“你想說什麼?”
“你這段時間過得還好嗎?”他問道。
金鑫挑眉,笑了:“你不是在我身邊安排了不少眼睛嗎?我好不好,你難道不知道?”
他默了默,臉色微動:“……我看你瘦了不少。”
“事情多,難免的。”
“孩子,長大了不少。”
“嗯。”
“我長時間沒陪在身邊,看他們很黏你。”
“嗯。”
“金鑫。我是一路趕回來的。”
“嗯。”
見她一連幾聲敷衍的“嗯”,也不看自己,雨子璟眉頭一鎖。
“你在跟我生氣。”洞察的目光,平靜地落在了金鑫的臉上:“因爲不久的那場婚事。”
肯定的語氣,心知肚明般。
金鑫沒什麼表情,沒說話。
雨子璟嘆了口氣,蹲下身來,看着她:“那場婚事,你知道的,關乎……”
“我知道。易祁特意將我召進宮,說過了。”
儘管私交不錯,但是私底下,金鑫也不好直呼白祁的名姓,便換了說法,用他曾經的化名稱呼他。
她說話的口氣淡淡的,話裡的內容倒是很善解人意的,但是,卻是始終彆着頭,並不看他一眼。
雨子璟看着她那個樣子,想說什麼,卻都因爲她那麼一句話全給堵住了,沒什麼好解釋的,許多的話,在嘴裡咀嚼了大半天,最終吐出來的,也唯有那麼一句:“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金鑫挑眉,像是聽到了極其好笑的笑話似的,嘲諷道:“呵。是嗎?也是,事到如今,你都做出了決定,哪裡容得更改?想來,你也沒打算要改變主意不是。那麼,我也只能理解了,趕鴨子上架,無非就是這個道理!”
冷嘲熱諷裡,難免有氣。
雨子璟聽着她的話,臉色沉着,算不得好看,卻根本反駁不得一句,他握住了金鑫的手,寬厚的掌心,帶着灼人的溫度,觸着金鑫冰涼的手,似乎想要捂熱,卻發現,似乎怎麼都捂不熱了。
金鑫感到他握自己的手,眉眼間流露出幾分嫌棄和不耐,掙扎了兩下,沒掙脫,索性就忍着了。
“金鑫,告訴我,你現在在想什麼?”
雨子璟銳利的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金鑫的臉,認真至極的樣子,不容得她有一點一滴的敷衍。
金鑫抿了抿脣:“什麼都沒想。”
“金鑫,不要動別的念頭。”他意有所指地警告着,透視般的眼神,幾乎要透過金鑫的眼睛,審查到她的內心裡去。
金鑫聞言,眉頭一動,低下頭來,這纔看向他,無懼地對上他的目光,冷笑:“別的念頭?怎麼,是怕我逃跑嗎?”
“金鑫!”似乎是很介意金鑫說的那兩個字,雨子璟的聲音陡然高了幾分。
金鑫卻笑道:“這麼激動做什麼?就算我真的要逃跑,也無關緊要吧。反正很快你又會有一位正室,還有那麼多位如夫人,想必,應該也不缺我這一個。於你更是沒什麼影響。”
“金鑫……”
扣住她的手腕,驀地緊了許多。
金鑫被捏得疼了,眉間微微蹙着,卻是繃着張臉,並不吭聲。
雨子璟看着她那倔強的冷然的樣子,臉色一點點冷了下去:“金鑫,我說過了,你別動那樣的念頭!”
“怎樣的念頭,離開?”
“金鑫!!”
雨子璟情緒更大了,聲音也跟着更大了。
一雙眼睛,如狼似虎,生怕獵物跑掉似的,緊緊地瞪着金鑫,幾乎要將她整個人瞪出好幾個大洞般。
金鑫看着他那麼大的反應,微微一笑:“放心。我就算走了,也會很安靜。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我不容許!”
雨子璟陡然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因爲他的動作,極大的影子便那麼覆蓋了下來,像是他此時此刻凜然氣勢的具象表現,立即壓在了金鑫身上,讓她不由得喘不過氣來。
袖口下的粉拳稍稍地握着,抿着脣,面上卻不露任何痕跡,她知道,雨子璟就是有這樣的本事,不怒自威,光那氣勢,就壓人一頭,就連她,也忍不住地會被震懾住。
雨子璟強勢的眸光,定在了金鑫的臉上,冷冷道:“看來我有必要做點什麼,以免你做出錯誤的決定。”
金鑫皺眉,隱約有不好的預感:“你什麼意思?”
“近段時間,你就不要出門了。”
金鑫瞪他:“雨子璟!”
“小鑫,我知道你生氣。但是不管怎樣,那個上官雅,我是非娶不可。我對她那個人半點興趣沒有,之所以娶她那也只是因爲她是川之國的公主罷了,而你,我非留不可,至於爲什麼,我想,你這樣通透的心思,不可能不明白。”
金鑫冷笑:“呵。雨子璟,你還真是無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