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大夫正在營帳內整理草藥, 帳外傳來馬的嘶吼聲。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去, 發現門簾動了動, 一顆馬頭鑽了進來。
大夫認識這匹馬, 是皇上的馬。他驚了一下, 以爲是皇上受傷, 匆匆跑了過去。
馬卻一直示意大夫看向自己馬背上的那隻貓。
大夫試探的將貓解了下來,拿在手心,然後看見蹤蹄正瞪着銅鈴大眼看着他。
應該是讓他治貓的意思罷?還好軍中大夫涉獵廣,不止給人看病, 還給馬等動物看病。
這隻貓是被人迷暈了, 身上也有不少外傷,但所幸並不嚴重。
大夫給貓上藥,剛包紮好, 便有士兵匆匆跑來,說是皇上找他。
他連忙收拾, 提着藥箱就要匆匆出門,結果棕蹄攔住了他。
大夫無奈,只能轉身將包紮好的貓送到棕蹄背上, 棕蹄纔給讓開。
顧淮景營帳中的牀上躺着一個女子,女子形色狼狽,似乎多日不曾洗漱過。
大夫不知這女子是何身份,但顧淮景就坐在旁邊,他不敢發一言, 給趙安玥把了脈。
他一驚,細細把了一會兒才發現女子已有身孕,看這脈象竟已三月有餘。
顧淮景的眼神一直落在趙安玥臉上,見大夫收回手,問道:“皇后如何?”
聽到這話,大夫差點一個踉蹌,被‘皇后’兩字驚了驚。
北夷和京都離得遠,京都消息傳的沒有那麼快,趙安玥出事的事情也被顧淮景壓下,知道的人不多。
大夫自然不可能知道,他連忙斂下心神,說話很是鄭重,每個字幾乎都精雕細琢:“娘娘無礙,皇嗣也無礙。”
這位娘娘身子骨很是健康,脈息穩健。
顧淮景鬆了口氣。
大夫交代了幾句,還是開了點安胎的方子,才膽戰心驚的退下。
大夫離開後沒多久,便有下人擡着熱水進來。
顧淮景親自褪了趙安玥身上的髒衣,取了毛巾給她細細擦拭了幾遍。
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他一直很害怕看到一些傷痕。
但是沒有,除了零星幾顆被蟲咬的紅點,趙安玥的皮膚一如既往地的白皙。
他這才徹底放下了心,擦完後給她換上整潔乾淨的新衣,然後將趙安玥從牀上抱起,放在帳中軟塌上,一頭亂糟糟的黑髮垂落。
顧淮景手中拿了木梳,一手執了她的黑髮,慢慢的將打結的髮絲梳順,小心翼翼的,生怕扯疼了趙安玥。
用頭梳給她梳順後,他舀了一勺熱水,順着頭皮澆下,給她洗髮,擦乾。
收拾完後,他把趙安玥抱回牀上,蓋上了被子。
趙安玥依舊不省人事,一張臉洗過之後白中透紅,湊得近還能看到些小小的軟軟的絨毛。
顧淮景低下頭,輕輕的用脣蹭着她的臉蛋,剋制又忍耐。
如果不是她懷有身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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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安玥睜開眼睛的時候,四周一片黑暗。
她不是躺在簡陋的毛毯上,不是躺在堅硬的馬車上,她躺在柔軟的牀榻上。
而且她一點都不冷,她很暖和。
她發現自己被人抱在懷中
耳邊能聽到咚咚咚的心跳聲,一下一下,清晰而堅實,讓人有一種安全感。
很熟悉的安全感,很熟悉的擁抱,她根本都不用確認,就知道這個人是顧淮景。
她又夢到顧淮景了嗎?趙安玥有些迷糊的想。
她現在頭還是有些暈,一時分不清現實和夢境。
在跟着趙峰逃亡的日子裡,她經常夢到顧淮景。
有夢到顧淮景坐在高高的皇位之上,居高臨下的看着自己,兩人隔得好遠好遠。
有夢到自己睡得好好的,顧淮景掀開了自己被子,冷的不行,也不給她蓋上。
有夢到顧淮景給自己喂櫻桃吃,結果她張開嘴巴,灌進來的是一陣冷風。
太多了,這還是她第一次夢見自己被顧淮景抱在懷裡睡覺呢。
趙安玥眨了眨眼睛,又閉上了眼睛,打算把這個夢繼續下去。
但是又有些不太對勁,不像是夢。
因爲肚子裡傳來的飢餓感,如此清晰,餓得她難受。
趙安玥又睜開了眼睛,手伸到自己臉上,想掐一把,看看疼不疼。但伸到一半,她頓了一下,心想這樣不行,萬一是真的疼的可是她自己哎。
於是手朝反方向而去,掐了一把顧淮景。
顧淮景抱着趙安玥,難得可以好好的睡一覺。
結果腰側傳來難言的疼痛,他悶哼一聲睜開了眼睛,下意識叫了一聲:“玥兒?”聲音帶着點倦意,有些懶散。
趙安玥掙扎着拉開兩個人的距離,從被窩裡坐了起來,驚喜地道:“顧淮景,真的是你!我不是在做夢哎!”她很多天沒有開口說過話了,自從看到趙峰打青蘭後,她一直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得最低。故而她的聲音有些澀。
但再澀,也能聽到裡面含着的喜悅。
顧淮景跟着坐了起來,能看到黑暗中趙安玥迷迷糊糊的臉龐,和兩雙很亮的眼,他微微笑道:“是我,我去點燈。”
說完掀開被子起身,點了帳中燭火。
四周亮了起來,顧淮景朝牀上看去。
只見剛剛還很開心的趙安玥此時眼眶已經紅了,正仰着頭淚光盈盈的看着他。
他腳步一頓,心一軟,連忙上前,坐在牀邊,溫聲問道:“怎麼了?”
顧淮景這一問,趙安玥的眼淚就止不住了,一顆接着一顆,哭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他把人抱進懷裡,一邊輕輕拍着她的背,一邊長長的嘆了口氣。
趙安玥的臉在他身上蹭來蹭去,把眼淚都擦他身上,委屈的質問:“你怎麼現在才找到我?”
顧淮景抿了一下脣,摸着她的發:“對不起,是我來晚了。”
趙安玥哭道:“你知道我吃了多久的窩窩頭嗎?”
說到窩窩頭,她哭聲頓了一下,嚥了一下口水,掙扎着從他懷裡出來,揉着空蕩蕩的肚子,可憐地看着他:“顧淮景,我餓了。”
顧淮景毫不猶豫:“我這就讓人給你準備吃的。”
趙安玥拉住他,掰着手指一根一根數道:“我要吃又香又軟的白米飯,要吃奶酸菜魚,要吃又酸又甜的橘子,要吃櫻桃,要喝百果花茶,要吃梅花糕,紅豆梅子糕……”
顧淮景看着她,拉住她的手,把她的手蜷在自己手心:“我知道了。”
可是最後,端上來的卻是冒着熱氣的白米粥。
趙安玥睜着眼睛,抿着脣,不敢相信地看着顧淮景。
顧淮景解釋道:“大夫說這幾頓你要用得清淡一些,白粥最好,否則會腸胃不適。”
趙安玥纔不要聽這些,她的脣顫了顫,很失望地看了一眼顧淮景,搖搖頭:“我不要喝這個,我就要奶酸菜魚,要剁椒魚頭,要煮魚片。”
顧淮景親手端着白米粥,哄道:“玥兒,聽話,過幾天你想吃什麼都可以。”
趙安玥瞪了他一眼,掀開被子就躲進了被窩裡,賭氣道:“你自己喝罷,我和小安魚纔不要喝呢。”
顧淮景舀着粥,粥還冒着熱氣。他看了拱着的被子一眼,想了想,微微笑道:“雖然看起來是白米粥,但我特意讓後廚加了點魚湯,你有聞到魚湯味嗎?我可都聞到了。”
趙安玥頭埋在被子裡,聞言下意識吸了吸鼻子。
好像真的有魚湯味鑽進了被窩裡,鑽進了她的鼻子裡,勾得她下意識嚥了口口水。
但她還是沒有動靜,不能那麼快就服軟。
顧淮景稍微等了一下,嘆了口氣:“既然如此,你不喝的話,我真的喝了?”
趙安玥聽到這裡,猶豫了一下,慢慢的鑽了出來,眼神落在他臉上,半晌微微張開了嘴。
顧淮景舀起一勺,輕輕地餵了進去。
雖然沒什麼味道,但確實帶有點魚湯味,而且米粒柔軟香甜,濃稠剛好。
一個月都沒好好吃過的趙安玥徹底放棄掙扎,乖乖的張開嘴巴,吃了一口又一口。
把趙安玥餵飽後,天還沒亮,顧淮景回到牀上,也沒滅燈。
兩人相擁而眠,趙安玥吃飽睡飽,已經沒有睏意了。
北夷的天很冷,帳中雖點了炭火,被子也厚,但是趙安玥還是把雙手雙腳都塞到顧淮景身上取暖。
她現在很興奮,嘰嘰喳喳的問個不停。
問她的四個丫鬟怎麼樣,有沒有哭暈過去,問登帝大典好玩不好玩,問顧淮景有沒有納妃嬪,得知沒有後,又問她的封后大典以後還有嗎?
然後又問顧淮景怎麼一個月才找到她,問顧淮景是怎麼找到她的。
顧淮景答得不是很詳細,三言兩語稍微提了一下,趙安玥也沒有打破砂鍋問到底。
她並不是真的要回答,她只是太久沒有和人說話了,想找人聊天。
趙安玥最後問道:“那青蘭呢?”
顧淮景把玩着她的手,閉着眼睛,聽到這個問題淡淡道:“青蘭死了。”
得知青蘭死後,她沉默了一下:“那趙峰呢?”
“趙峰在北夷大牢裡關押着。”顧淮景聲線平淡,但隱有狠意。
死有時候是個解脫,他怎麼可能讓趙峰輕易死去?趙峰也配?
趙安玥見此眼睛一亮,忙道:“真的嗎!你把他關起來了!太好了,我要報仇!”
顧淮景睜開眼睛,拉住她:“天亮再說,你不再睡一會兒嗎?”
趙安玥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睡了好久了,我不困呀。”
顧淮景卻道:“可是我有點困。”
趙安玥立馬道:“你不許困!”
他輕輕笑了笑:“那只有這樣纔不困了。”
顧淮景低下頭,用脣堵上了趙安玥嘰嘰喳喳的小嘴。
先起了風,然後下起了小雨,雨漸漸變大,轉爲狂風暴雨,一路電閃雷鳴。
趙安玥如同雨夜的一朵小花,在風雨之下瑟瑟發抖,避無可避。
她帶着點哭音的聲音軟軟的響了起來:“我…有…小安魚的…你不能這樣……”
接着是顧淮景有些低沉的笑:“我又沒對你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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