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修齊心裡頓時亂了。
自從他恢復記憶,他便覺得,自己與盧憶霜之間,有了很大的隔閡。
他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他不再是將軍,原來的周老將軍,也已經退下來頤養天年。再說,北漠長林汗退居漠北,暫時也沒什麼戰可打。
隆昌帝知道他回來的消息,知道他記憶喪失,便賞賜了些金銀之物,但軍職卻沒有恢復。
他離開這個地方太久了,這個世界已經把他忘記了。
韓修齊失魂落魄的回到韓府,在自己的屋裡靜靜的坐着沉思。
盧憶霜的嬌嗔,她的笑臉,她在軍醫大營與羊毛作坊裡自信從容的儀態,一幕幕的從眼前劃過。可隨之而來的,是娜穆絲縱馬奔馳的身影,嬌憨的笑容還有她甜甜叫着“阿丟哥哥”時的純真。
韓修齊心亂如麻。
到了吃飯的時間,他才萎靡不振的出現在內院。
霍香知道他今天去了盧府,猜他心緒不佳,定然是知道盧憶霜不在的緣故。
“師兄,你可見到郡主了?她有沒有說什麼?什麼時候回來住啊?”她笑着問道。
韓修齊苦澀的笑了笑,“她沒在!”。
“是去莊子上了,還是碧雲寺,還是東宮?”霍香故意問道。
“都不是,她去江南了!”。
韓老爺與張氏都是一驚,手裡的筷子頓時一頓。
張清婉撇嘴道:“表嫂也真是的。表哥剛剛好一點,她就不管不顧的自己出了遠門,這還有點做**子的樣子嗎?”。
霍香也點頭道:“就是,師嫂做事太隨心所欲了。師兄,等她回來,你要好好說說她才行!多大年紀了,也該收收心了。”。
兩人一唱一和的,讓韓修齊皺眉不已。
韓老爺與張氏也很是不滿。這個媳婦,原來就鬧得滿城風雨的。不過看在她對二郎還是一片真心的份上,就什麼也不說了。
可現在二郎還剛剛好些,她就去了千里之外,這是什麼意思?
韓老爺只是黑着臉,張氏卻忍不住開始歷數盧憶霜的罪行。霍香與張清婉聽的心裡暗樂,韓修齊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你們慢慢吃吧!我先回去了!”說罷,他長身而起,轉身出了門。
張氏怒道:“看看看,這什麼態度?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
走在暗香浮動的夜風裡,他不禁嘆了口氣。
黑夜裡一個黑影在他門口矗立着。韓修齊低聲道:“你來了!”。
娜穆絲臉上一喜,“阿丟哥哥,你回來了?”。她過來抱住韓修齊的胳膊。
“阿丟哥哥,我們什麼時候回家啊?”娜穆絲擡頭笑着問道。
“怎麼?你想家了?”韓修齊含笑問道。
娜穆絲點點頭。“是啊!這天氣熱了,夏牧場裡的草已經長起來了。我們回去,也正好給阿大轉場啊!今年收羊毛的人還會來,也要給羊兒們剪毛呢!”娜穆絲開心的說道。
韓修齊低聲道:“娜穆絲,你不喜歡京城嗎?”。
娜穆絲想了想,“也不是不喜歡!這裡乾淨,漂亮,熱鬧。可是京城再好,它也不是我們的家啊!我還是更喜歡草原。自由自在的,更快活些。”。
韓修齊嘆了口氣,“是啊!那是你的家啊!”。
可是我的家在哪裡呢?
京城裡的生活,他現在也過不習慣了。原本的同僚,現在已經成爲邊關的鎮守大將,等閒也難得回京城。他回來的消息,只怕現在還沒到他們哪裡吧!
草原呢?既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知道自己有父母妻兒,那自己還能捨棄他們,在草原上過着放羊放牛的生活?
腦海裡跟風車一般嘩啦啦地轉動者,忽然覺得,原本跟盧憶霜在一起的那些日子,纔是他這一生裡最輕鬆,最愉悅的日子。
她很忙!花想容,羊毛作坊,學堂,鋼鐵鋪子,煤焦作坊等等,整天忙個不停。她的臉上,始終是平和自信的笑容。她不黏人,不會總是在家中,等着別人去憐憫,去心疼。
那爲什麼自己回來之後,會不自覺的疏遠她呢?
韓修齊問着自己。
忽然他有些明白了。因爲盧憶霜一直都是一個強者,她不需要依附任何人。自己孤身歸來,一無是處,哪裡有資格站在她的身旁。
原來,是自己的心裡,有了世俗的雜念。
他豁然開朗。不是時間荏苒,他忘了那份感情 。而是她已經走出太遠,自己卻還在原地徘徊。
我還是喜歡她的,對不對?他暗暗地問着自己。
猶如一股清風吹進塵封的院落,頓時滿地灰霾被清理一空。
“娜穆絲!”韓修齊正色說道:“娜穆絲,我回不去草原了。”。
娜穆絲呆了一下,“阿丟哥哥,你不要我了?”。
“娜穆絲,你也看見了!”韓修齊揮了一下手,“你看,我的阿爹阿孃都在這裡。我還有妻子,兒子,我不能把他們都丟在這裡,跟你回草原了。”。
兩行眼淚從娜穆絲眼裡滑落下來,她低聲道:“我知道,我知道會這樣!”她嗚嗚的哭了起來,“我就知道,一定會這樣。”。
她的心裡其實清楚的很。她自從見到盧憶霜第一面起,就有些自慚形穢。她好美,彷彿天上的仙女,而自己,不過是地上的野花罷了。
“阿丟哥哥,我知道,你是天上的雄鷹,而我,就是草叢裡的百靈。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只是我一直希望,你能留下來,留在草原。”娜穆絲哭着說道。
“那你留下來吧!”韓修齊看着她的淚眼,忍不住說道:“留在京城,我來照顧你。”。
娜穆絲搖了搖頭,“不,我也不會留下來的。這裡不是我的家,我會不習慣的。”。
“我還是要回草原去,跟我阿大在一起!”娜穆絲哽咽着道:“我會使勁忘了你,在找一個壯壯的草原漢子,跟他生兒育女。”。
“娜穆絲!”韓修齊忽然覺得自己的心好痛。幾乎就在一瞬間,他就想答應娜穆絲,跟她回草原上去。
可是他做不到。如果要他捨棄家人,捨棄這裡的一切,回到草原,他知道自己做不到。
娜穆絲也知道這一點,“你就算跟我回了草原,你心裡也不痛快,會想着你的爹爹孃親,會想着郡主和你兒子。不管我跟你生幾個娃娃,你都不會忘了她們。”
“我留不住你的!我真希望,從前就沒有遇上你!”娜穆絲捂着臉跑了出去。
“娜穆絲!”他大喊一聲,提步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