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大雪紛飛。
兩條車轅印從正午門出發,一路綿延,踩着新落的積雪,往前狂奔。
寒風吹打車廂,聲音吵雜,曲金歌睡不着覺,索性坐起身子,低頭把玩着手裡的半塊鶴令。
秦唳終究還是沒有收下。
來送她的,是軍情門的尋千落。他裹得像個糉子,將一包東西放在曲金歌面前,又恭恭敬敬的拿出鶴令,遞給了她。
“秦王說,這是他贈給您的東西。讓您保存好了。”
曲金歌伸手接過,金屬製作的鶴令暖烘烘的,沾滿了秦唳的體溫。
馬車往前跑了一陣,前方突然出現一陣嘈雜,緊跟着,曲金歌因爲慣性往後仰了仰,頭輕輕磕在馬車壁上,與此同時,領口一鬆,有什麼東西掉了出來。
她剛要伸手去摸,馬車門卻被人推開,一盞圓滾滾的紅色燈籠伸了進來。
與此同時,提着燈籠的人,也漸漸清晰了面容。
是月輕鶯。
曲金歌維持着撿東西的動作,臉上本就不多的血色慢慢褪去。
兩人面面相覷,寂靜同風雪作伴,呼嘯着吹亂了她的長髮。
片刻之後,曲金歌開口了:“燈籠該添燈油了。”
月輕鶯盯着她:“你要被流放到瓊州。”
曲金歌沒回答,只是把玩着手裡的鶴令,像是在等待着什麼。
“我要跟秦唳成親了。”
聽到這話,曲金歌的動作微微一頓。
月輕鶯的眼底這才流露出一絲殘忍笑意:“陛下聽聞了這場誤會,便當場賜婚。秦唳答應了。”
“哦。”曲金歌的聲音沙啞的可怕,捏着鶴令的指尖也在泛白。
可很快,她像是喪失了全部力氣一般,往後一靠,道:“你是來問我要紅包的?”
月輕鶯微微一笑,漫天大雪裹挾着她的聲音,將曲金歌的每一滴血都寸寸凍了起來。
“往後除卻生死之別,我們不用再見面了。”
曲金歌張了張嘴,可她卻因爲寒意的侵入而失聲,只能緊抿着脣,接着月輕鶯提着的燈光,將先前掉在地上的東西撿了起來。
那是月輕鶯先前爲她求的護身符。
跋山涉水,在寺廟面前,跪了足足兩個時辰。
曲金歌伸出手,將這枚豔紅色的護身符丟在雪中,很快又被茫茫大雪掩蓋。
月輕鶯的目光始終都平靜異常,她看了眼地上的護身符,視若無物,裹緊身上的狐裘離開了。
馬車繼續往前行駛,曲金歌的倦意卻慢慢翻涌。
就在她陷入沉睡的一剎那,腦海中猛地想起一句話來。
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
薑還是老的辣,那算命先生一語成讖。先前秦唳的追問也變得有跡可循起來。
她與誰動如參商?
她與每個人都動如參商。
……
秦唳坐在石亭之下,把玩着手裡的弓弩,漆黑的眸裡映着幾點白光,叫人看不清喜怒。
尋千落過來時,他已經披了半身風雪,卻置若罔聞。
“門主,她已經離京了。”
聽到這話,秦唳才微微頷首,菲薄的嘴脣一抿:“將暗衛們都收回來。以後不必跟着她了。”
尋千落心中微微一驚,卻還是恭敬頷首,答應下來。
秦唳在亭中坐了整整一夜,他看着大雪轉靜,又看着天光乍現,積雪在腳下匯聚成一條小溪,水面倒映着殘破的朝陽,泛出粼粼波光。
他擡起手,將摩挲了一夜的弓弩,猛地丟在地上。
弓弩被摔得四分五裂,秦唳面無表情,推着輪椅碾壓過這些木塊碎屑,身影消失在茫茫積雪之中。
曲金歌在車廂中做了一天一夜,纔到了驛站。
她下馬車時,被幾個管營扶着,像是久病垂危的患者,引得四周衆人頻頻回眸。
曲金歌道:“諸位,十分感謝。但麻煩放開我,不必這般小心。我走路還是可以的。”
幾個管營面面相覷,其中一個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的男子猶豫着說:“餘廷尉交代了的,若是在到達瓊州之前,您掉一根寒毛,回來就拔了我們的皮!”
“不可能的。每個人每天都要脫髮,你們有多少層皮都不夠扒。”曲金歌冷靜回答,接着又道:“請你們記住,我如今是被流放的罪犯,按照你們往日的流程走就行。”
那男子又道:“被流放的罪犯我們一般都綁住,用馬拖着走。”
曲金歌心中一驚:“那……那還是不必了。”
她沒有吃苦的癖好。
興許是餘五吩咐過,來客棧下榻時,曲金歌並未被拷上沉重的手鍊腳鏈,而是被綁上了較爲輕便的細鏈子,不仔細看,還以爲是身上的飾物。
這驛站人來人往,房間不多,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住一間,曲金歌自己住一間。
她對着幾人保證道:“我不會跑的。所以你們該吃吃,該喝喝。”
“我們相信您。”其中一個男人憨厚的笑了笑:“餘大人說了,若是您想跑的話,我們根本攔不住!”
曲金歌的味覺已經消失的差不多了,因此她點了店裡最便宜最大份的飯菜,慢慢吃完了,便下樓溜達去了。
畢竟是驛站,周圍還是有不少好玩的,因爲遠離京城,所以這兒的官兵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曲金歌混在人羣中,看了看會雜耍的猴,又看了看能算數的狗,天矇矇黑了,才意猶未盡的往回走去。
可剛一踏進一盞,她的動作便猛地頓住了。
太安靜了。
突然,身旁衝出一道黑影,手握銀色長劍,衝她飛奔而來!
曲金歌身形敏捷,往旁邊一閃,狼狽的摔在桌椅上,鬧出了不小的動靜。
可即便如此,也沒有一人出來查看,想必這客棧都已經被清理乾淨了。
她雙手被鐵鏈束縛,再加上身體虛弱,沒過幾招,便已經沒了力氣。
曲金歌也不倔,趁着黑衣人收招的空擋,衝着後院狂奔而去!
後院可以通往另外一個驛站,如今正是晚飯時間,有數十個官兵都在那邊吃飯!
可就在曲金歌快要靠近後院門口的時候,第二道黑影卻也猛地竄出!
這人甩了甩手裡的軟鞭,鞭子宛若遊蛇一般靈活,直衝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