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沖刷着不堪一擊的堤壩,前幾日被大水沖垮的缺口愈漸擴大,沙袋扔下去的作用杯水車薪。顧長安踩着泥濘跟官兵一趟趟扛着沙袋往下扔,幾次胸口驟然的悶痛都差點讓她被肩上的沙袋壓倒。
劉珩身先士卒衝在前面,一直也沒瞧見顧長安,滿以爲她跟縣丞都在岸邊,誰知方纔一個錯身竟讓他看見顧長安滿臉泥水地正從地上搬一個沙袋,而那滿臉泥顯然是剛在哪兒摔了一跤。
顧長安正氣喘如牛地扛着沙袋,冷不防被人一把拽住後領,緊接着肩上一鬆,沉重的沙袋就被後面人拎在了手裡。
“顧長安,你不要命了!”劉珩瞪着眼喝她,“你回岸上呆着,讓那負責工程的給我滾過來。”
顧長安拍掉他的手,把沙袋奪過來,“吼什麼吼,搬你的沙袋去,我死不了。”
周圍來來去去的官兵都側目看着他倆,劉珩一咬牙,鬆開拽着沙袋的那隻手,盯着顧長安一字一頓道:“你要敢傷了病了,有你好看的。”
顧長安把沙袋甩到肩上,瘦削的肩頭被壓得一彎,劉珩面色也隨着一沉,卻沒再說什麼,轉過身指揮官兵們搬運沙袋。
由於防洪堤寬度有限,一次不能上去太多人,所以決明把人分成了四個梯隊,輪換上堤。半個時辰以後,顧長安被決明換下來。縣丞心驚肉跳地上去給顧長安遞帕子,他不曉得這個女將跟端王爺到底是什麼關係,只是從兩人的相處來看,關係不一般,只怕眼前這個瘦高的女人出點什麼閃失,那就是忙上加亂了。
顧長安接過帕子,隨手擦了兩下臉上的水,對縣丞道了句謝,然後道:“這樣只是堵缺口恐怕不行,你把圖紙拿給我看看。”
“都尉大人請這邊,方纔監工把圖紙都拿來了。”
縣丞引着顧長安進了臨時搭的防雨棚,裡面的木桌上鋪着幾張圖紙。
顧長安拿帕子抹掉頭髮上的水,生怕滴下的水把圖紙弄溼。她對工程之事算是一竅不通,多年積攢下來的經驗也是在戰場上,皺眉看了片刻圖紙,只能看懂點皮毛,又對照着泉順的地圖看了看,心裡才約莫有了個想法。
“王爺您這邊走,顧都尉也在裡頭。”外面傳來一陣說話聲,顧長安擡起頭來,見是劉珩雙眉緊鎖從外面進來。
“方纔說疏導的法子行不通,你指給我看看。”劉珩徑直往顧長安這邊來,旁邊還跟着低頭哈腰的兩人,看去像是做防洪工事的。
顧長安自覺地給劉珩讓出個位置,他掃了她一眼,見她氣息均勻,面色也算紅潤,心裡稍安,便指着地圖繼續對那二人道:“來,跟我講講,這裡均是平原荒地,爲何不能挖渠疏導?”
“這……”兩人看看縣丞,縣丞無奈,只得硬着頭皮過來,對劉珩道:“端王有所不知,如要挖渠疏導,那經宛城外到百岔河是最快的路徑,就是會毀了宛城附近的百畝農田,您到泉順前,程大人曾去向宛城知府求告過此事,知府大人顧念民生,並未同意。”
顧長安見劉珩面色陰鬱,便開口問道:“不知宛城知府是哪位大人?”
縣丞面露難色,輕聲道:“是許之舟,許大人。”
許之舟?顧長安一時想不起這人是哪位,又費力想了想,只想到康王劉隆的生母麗妃大約是姓許,而劉隆的外祖父就是兵部尚書許之棟,這宛城知府叫許之舟,該不會……
顧長安擡頭看向劉珩,看他那沉鬱的眼色,就知道她這回大概是猜對了。
在鎮北關時,劉隆曾借流寇之名想除去劉珩,兩人間的積怨恐怕也不是一日兩日了,這回許之舟對泉順見死不救,只怕是正好撞在劉珩的刀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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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一日奮戰,防洪堤上那幾個缺口總算堵上一部分,但也非長久之計。暴雨時停時下,程貴和在府衙裡轉來轉去,着急得不行。
泉順沒有其他可以落腳的地方,劉珩和顧長安及決明等人只得擠進了府衙,大軍還是由南勵統領駐紮城外。
劉珩帶來的大夫留在村子裡沒回來,只派人把藥方帶回來抓藥,說是時疫不算厲害,應該能控制住。顧長安和劉珩在府衙跟程貴和他們草草用了晚膳,然後她就被劉珩趕去換洗衣裳,說是怕她着了風寒。
顧長安從議事廳出來一臉莫名其妙,童生在外面候着,見她出來便迎上去,“您怎麼出來了,可是商量好對策了?”
“他把我趕出來了,”顧長安指指緊閉的門,“說怕我着了風寒。”
童生詫異了一瞬,然後就憋着笑沒吭聲。
“這人從京城出來就不對勁,我看該讓大夫給他瞧瞧。”顧長安悶頭往回走,她本來是想勸劉珩不動聲色地把那個許之舟大人給辦了,免得節外生枝。可劉珩半點沒這意思,他還是計劃把問題都攤到皇帝跟前去。只是這麼一來一回,官兵和周遭無辜的百姓都要多受不少罪。
不過顧長安理解劉珩,她知道他的處境不易,於他來說,犧牲少數人利益來顧全大局,纔是划算的。
顧長安回到她的房裡,洗了個熱水澡,泡進浴桶的時候,重重打了幾個噴嚏,算是把白天灌進去的那點寒氣給蒸出來了。
人洗完澡就容易犯困,顧長安趁着晾頭髮的功夫讓童生去議事廳打聽了一圈,童生回來說端王爺說是沒什麼要緊事,讓顧長安早點歇着,有事明日再議。
顧長安知道劉珩是故意不讓她參合,她坐在桌前無奈地撥着燭心,思量了一陣也覺得沒什麼意思,乾脆就回牀上睡覺去了。
睡到半夜的時候,顧長安從夢裡驚醒,她半眯着眼想下牀去撈口水喝,一擡眼卻看見門外一道黑影迅速跑過。
殘存的睡意頓時全無,顧長安抄起手旁的匕首便追了出去。
直覺告訴她,這人是衝着劉珩去的。
黑影行動極快,雨夜裡視線模糊,顧長安只隱約能看到那人向着劉珩房間的位置掠去,她打了聲呼哨,喝道:“有刺客,保護端王。”
那廂,守在劉珩門外的決明已與來人交上手,顧長安隨後而至,閃躲間加入戰局。
顧長安的功夫多是從戰場上磨出來硬碰硬的,身法上與江湖出身的人還是有不小差距,所以她與決明聯手同那人過了四五招後便果斷抽了個空隙退出來。
決明師從江湖名家,如不是給劉珩做了護衛,應也是個響噹噹的人物。顧長安方纔動起手來,就知道他要比那人功夫略高一籌,因此她一插手倒反而壞事,不如在一旁伺機而動。
劉珩的親衛在顧長安奔出房門時已紛紛衝向劉珩所在,卻還是晚了一步,顧長安正密切盯着決明與那黑衣人之際,只聽房內有人喊道:“顧都尉!”
顧長安心下一沉,糟了。
顧長安反手握着匕首奪門而入,只見劉珩房間的窗戶洞開,他的外袍都還整齊地掛在架子上,可人卻已不見蹤影。
“都尉,屋裡有迷香的味道。”湊上來說話的人叫白辛,也是劉珩的親衛之一,不擅武藝,卻精研醫道。
顧長安迅速將整間房掃視了一遍,皺眉道:“這人潛進府衙卻沒驚動你們任何一個……如果不是你們失職,”顧長安把屋裡站的四人一個個看過去,冷哼了聲,“那就是有內鬼了。決微,你去封鎖縣衙,包括程知縣在內,挨個查。”
顧長安一句話說到最後已經聽不出情緒的起伏了,在場的別人不清楚,常和決明跟着劉珩的白辛卻知道,顧長安是動真怒了,要半個時辰內查不出所以然來,恐怕就拿他們問罪了。
“都尉,屬下已制服那刺客。”決明提劍微喘,站在門口對顧長安恭敬道,胳膊與前胸都掛了彩。
顧長安大步走到門口,睨了眼已倒在地上的刺客,對白辛道:“把你看家的本領拿出來,該灌的藥灌上,只要套出話來,死活不論。”然後又擡起頭看着決明,“叫人到城外通報南勵,封鎖泉順四個城門,只說是端王的命令,然後你去把傷口處理了,在府衙幫着決微審問。知行,你帶上一隊人跟我走,雨夜泥濘,他們雖敢來人卻不會多,再帶上端王恐怕是行動不便。”顧長安沉吟着,“極有可能還未出城,咱們挨家挨戶找。”
“是,都尉。”整齊劃一的聲音,沒有慌亂,沒有緊張。
顧長安點點頭,劉珩用人還是眼明心亮的,雖然他的貼身親衛就這六人,但關鍵時刻卻比百人還要頂用。
除去留在知縣府衙的白辛、決明、決微三人,餘下知行、杜成、蕭山都跟着顧長安外出搜城。
顧長安在泉順城內能動用的人不多,只有劉珩帶進城的不到三十人。儘管能調南勵的人進來,但那也就意味着要把事情鬧大,現在形勢尚不明朗,她暫時不能冒這個險。
“都尉,可是有什麼想法?”杜成在一旁看顧長安面色幾變,猜她或許有了線索。
顧長安知道杜成在幾個人裡是心思細密的一個,說他是軍師也不過分,她皺了下眉,道:“如果我料的沒錯,這批人應該不是從京城來的,而是在泉順附近盤亙許久的人。他們並未直取端王性命,說明他們對王爺另有所圖,我想王爺應暫無性命之憂。”
杜成點頭贊同,他離開府衙時特地粗略看了四周,能查探的痕跡幾乎沒有,這隻能說明刺客對地形極爲熟悉,是本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