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夏天,一個字概括——熱!
特別是正午,隨意在室外走走,全身立刻被汗水浸溼,這個時段,大多數人會選擇呆在涼爽舒適的空調房裡,享受着自己的午餐。
當然,有些人依然在外奔波,冒着酷暑,頂着烈日,汗流浹背,比如顧小石,他必須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將保溫箱裡的外賣送到點餐人手中。
高考剛剛結束,成績未知,不過對顧小石而言,似乎也不那麼重要,家裡條件不好,是否繼續上學仍在考慮之中,當前最重要的是趁着假期打打零工,賺點錢補貼家用。有位鄰居正好在送外賣,聽說只要肯吃苦,每天多跑幾趟,收入還不錯,這不,顧小石立刻就義無反顧地加入到“快遞小哥”的行列中來了。
樹上的知了叫個不停,一陣陣熱浪撲面而來,顧小石騎得並不快,表情有些麻木,呆呆地望着前方,雙眸中浮現出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有些迷茫,有些寂寥,甚至還有些落寞。
他的心中總有一個奇怪的感覺,自己似乎不應該在這裡,應該在其它什麼地方,做着一些不同的事!
那是一種深深的——錯位感!對!就是錯位感!
我是誰?爲什麼會在這裡?親生父母是誰?爲什麼對我棄之不顧?我的將來在哪裡?一輩子就這樣了嗎?
這些問題,經常徘徊在顧小石的腦海中,他渴求答案,卻一直無法得償所願!
“吱!”
一道尖銳刺耳的響聲劃破正午的寧靜,緊接着“嘭”的一聲悶響,然後又是一聲“哎喲!”
顧小石坐在地上,頭盔落在幾米開外,電瓶車翻倒在旁,兩隻軲轆仍不停轉動,出門前剛換的一身短袖短褲,此刻全是灰塵與污漬,右腳膝蓋與堅硬的水泥路面親密接觸,被擦破大一片,鮮血浸出,順着小腿緩緩流下,模樣好不狼狽,他一隻手捂着傷處,正掙扎着站起身來,雙眸中隱有怒意,朝一旁看去。
一旁停着一輛小轎車,白色的寶馬,車頭右前保險槓處有輕微的磨損,車門已經打開,一人從駕駛座裡走出,高跟鞋踏在地面上,發出“噔噔”的聲響,原來是個女司機。
那女司機走了過來,二話不說,先是俯下身子檢查汽車,似乎並不嚴重,這才擡起頭來看向倒在地上的顧小石。顧小石也在看她,或是天氣太熱,女司機穿着一條紅色的吊帶連衣短裙,胸部以上全都在外,裙襬遮不住膝蓋,露出兩條白生生的腿,腳上一雙同色的高跟鞋,穿着打扮,甚是火辣。向上看去,一頭燙染過的長髮披在腦後,一張臉上……化着濃濃的妝,眼睛很大,眼影很重,睫毛很長,鼻子很挺,特別是下巴,很尖很尖,用一個網絡術語來形容,這是一張典型的“蛇精臉”。“蛇精臉”看上去年歲不大,二十來許,那副妝容實在與年齡不符,此刻正面帶慍色,狠狠地盯着顧小石。
顧小石茫然地看着對方,又扭頭看向交通信號燈,信號燈正在閃爍,由綠轉紅,沒錯啊,自己經過路口的時候,是綠燈啊!環顧四周,這是一條小街的街口,與大道相連,街口沒有禁止轉向的標識,機動車可以右轉,但必須避讓行人。或許是開了小差,注意力不夠集中,“蛇精臉”駕車右轉的時候,未曾留意到正在通行的顧小石,一不小心撞了上去,天幸車速夠慢,才未釀成大禍,這便是此次事故的經過,機動車應負全責。
“蛇精臉”神色不對,顧小石雖然生氣,但卻不知該說些什麼,慢慢站起身來,卻聽對方叫道:“你故意的?”
“我故意什麼?”顧小石一頭霧水,不明白對方的意思。
“還能什麼?碰瓷唄!”“蛇精臉”露出一抹冷笑,道:“你想都別想,我有行車記錄儀的!”
“我……”顧小石覺得很委屈,明明是你撞上我的,怎麼就變成了我想碰瓷?
“你什麼你!”“蛇精臉”咄咄逼人,指着顧小石道:“我看你都能站起來,就是沒什麼事了?看看吧,把我新買的車撞成什麼樣了,你說,我的車怎麼算?”
簡直不可理喻!受傷的是顧小石,沒見膝蓋上的破損處還在流血,沒見電瓶車仍倒在地上嗎?居然會有這種人,反咬一口,顧小石朝着寶馬的保險槓看去,輕微的磨損,只需要補補漆就成,再說了,責任不應該全在機動車嗎?顧小石沒碰到過這種事,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開口。
逐漸有過路的行人圍攏,在一旁指指點點,有人看不下去,插口道:“小夥子,讓她送你去醫院檢查,再讓她賠你。”
“對,喊她賠錢!”有人附和道:“要不喊交警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裡裡外外好幾層,大多數是站在顧小石這邊的,體恤弱勢羣體,這是人之常情,正所謂“看熱鬧不嫌事大”,各人自說自話,議論紛紛,漸漸的,小街口已經擁堵起來。
“蛇精臉”之所以來勢洶洶,正是她自知理虧,擔心顧小石藉此訛詐,碰到這種事兒,必須佔據主動,氣勢上壓倒對方。眼見情況不對,轉身回到車裡,拎起挎包,取出錢夾,道:“這事我們都有過失,還好不嚴重,就不要你賠我的車了,我給你點錢,你去找家醫院包紮一下,我們就這樣私了吧?”
“蛇精臉”掏出兩百元遞了過去,顧小石沒有伸手去接,這算什麼?撞了人連句道歉的話都不說,隨便給點錢就行?顧小石不想要她的錢,只想讓她道歉!
“不夠?嫌少?好吧!”“蛇精臉”微微一愣,又多拿出三百元,道:“五百,這下你滿意了吧?”
顧小石生氣了,這是在拿錢砸人,他感覺到自己被侮辱了,怒目圓睜,瞪着“蛇精臉”。
“蛇精臉”嘴角揚起一抹弧度,道:“還不夠?看來你真是打算訛錢了?說吧,你要多少才滿意?”
“我要你道歉!”顧小石眉頭深鎖,道:“我不要你的錢。”
“不要得寸進尺!給你錢算是本小姐大發慈悲了。”“蛇精臉”的神色變了,道:“你不就想訛錢嗎?嫌錢太少?五百不夠,一千?還是兩千?”
顧小石不再說話了,只是盯着對方。“蛇精臉”一臉冷笑,上下打量着顧小石,邊看邊說道:“我可不怕你,告訴你,我認識人,小心我找人……”
陡然,“蛇精臉”的目光不再移動了,呆呆地定格在顧小石的膝蓋上,那裡是受傷之處,那裡正……
“哇!”“蛇精臉”一聲大叫,像是看到了什麼可怖的畫面,全身顫抖,擡腕指着顧小石,顫顫巍巍說不出話來,下一刻,她將錢塞進顧小石的手中,轉身衝進車裡,繞開人羣,駕駛着寶馬匆匆離去。
顧小石微微一愣,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一把捂住傷口,又從兜裡掏出幾張紙巾蓋住,這才大聲說道:“請大家都散了吧!”
肇事車輛已經離去,受傷的人也拿了錢,眼見再沒熱鬧可看,衆人紛紛離去,顧小石撿起頭盔戴上,扶起電瓶車架好,後輪被撞了一下,有些歪曲,卻並不影響騎行,又打開保溫箱檢查,頓時傻眼了,這下完了!
今天派送的是兩碗山城小面,原本都用保溫盒封裝好的,只是此刻面還在,湯卻沒了,撒到保溫箱各處。吃過山城小面的人都知道,紅湯就着面一起吃,這纔夠味,現在湯沒了,面該怎麼吃?
摸出手機一看時間,已經遲了不少,顧小石思量片刻,決定先將小面送去,給客人一個交代,要麼道歉加免費,要麼再送一次,怎麼也要彌補自己的過錯。
目的地已經不遠了,顧小石騎上電瓶車,後輪不住扭動着,遠遠看去,連人帶車,搖搖晃晃,頗具喜感。一路駛去,一刻鐘後,終於抵達。
顧小石怔怔地站在酒店大門外,再次覈對了送貨地址,沒錯啊,是這裡!只是這酒店……名字依稀聽過,卻從未來過,原來是如此氣派,數十層高的大樓,無數玻璃窗在陽光地照射下熠熠生輝,透過大門看去,內裡一片金碧輝煌,奢侈的水晶吊燈從十幾米高的天花板垂下,大理石製成的地板泛着陣陣光澤,帥氣的服務生身着制服,爲每一位乘車前來的客人打開車門,進進出出的都是些衣冠楚楚的人士,哪像自己這般,上身的工裝T恤滿是灰塵,下身一條短褲,膝蓋上貼着兩張餐巾紙……
顧小石趕緊走到一旁無人處,撕下餐巾紙,污漬和血跡仍在,但那些傷口大多已經結疤,有幾條細微的地方,甚至長出了新皮……
這是顧小石的秘密,或者說秘密之一,從小到大,每次受傷,總是好得很快,出奇得快,他不敢跟別人說,甚至是家人,會被當做“怪物”的!
堅決不能說!打死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