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要送姜姬去鳳凰臺,爲了彰顯魯國雄厚的國力,爲了花錢——最後這個是重點。
龔相要造一駕十六匹馬拉的大車,用來當姜姬的坐駕。
他說要花一百六十斤的金子來造這輛車。
這話剛出口,樂城就有世家來獻金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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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公主愛絹羅,要用鄭絲、魏絹把這輛車鋪滿!
於是,獻絲絹的人也冒出來了。
他說要有美器、偉器、珍器來給公主使用。
把家中珍藏器物獻出來的人也叫人捧着、擡着送進了蓮花臺。
這其實就是在明示大家來送禮。
白哥格外高興,以爲有好處可以佔,還說這些東西帶到鳳凰臺,姜姬一定會風光極了。
姜姬呵呵笑,沒告訴他等出了魯國,這些玩意統統都會賣掉換成糧食和其他需要的東西。
摘星公主去鳳凰臺是魯國的盛事。
姜旦的王令已經派人送出去了,送到各個城池——叫他們送禮。
這是一個可以公然索錢的好機會,好理由。
姜姬現在要走了,開始有點心虛了。魯國七百年積蓄,她早就花光了。除了特別古老的賣不出價錢的石器、石雕之外,其他的早就賣空了。她之前還想過去歷代魯王安寢的山陵搜刮一番,跟龔香密謀許久後,被龔香翻出來的隨葬之物清單給打消了念頭:隨葬之物多是石雕等大件,除非她想把石棺給砸開,把歷代魯王身上的器物給剝下來——這一點,龔香都不肯幹。
她發現是她想錯了,從紀到樑,這個世界的生產力水平一直都很低,還沒有機會發展出繁盛的商品經濟。
社會發展太慢,大家還是很窮的。
就是說,現在還沒有大葬特葬的風俗。歷代魯王下葬,陪葬品中最有面子的,全是石雕或木雕大件,偉器!越大越好!
她想要的金銀是少數,至少沒有多到值得他們冒險把山陵偷偷挖開盜一遍。
其中最有價值的,龔香說是武器。每代大王下葬,陪葬中必有刀劍,大到可以當擺設傳世的,小到普通士兵用的刀箭。
她想了想,覺得在鐵石充足,鐵匠夠用的前提下,犯不着去挖姜氏祖先的墳。
只好放過了這個很有吸引力的念頭。
由此可見,她有多缺錢。
安城那裡倒是可以造錢,但目前還是以造魏、趙等的錢爲主。
她只好對龔香說一聲對不起,錢是她花的,但明面上全是龔香把國庫給搬空了。
要是有人想害龔香,抓住這一點,夠把龔香車裂十遍的。
龔香很坦然,這難道不正是公主的目的嗎?她是想歷練大王與將軍,可沒打算真置他們於死地。她走後,肯定會擔心他把這兩個傻子給害了啊,留下這麼大一個把柄,不就是防着他的嗎?
他也願意趁機再給公主表一番忠心,這才拱手將把柄送上。
所以,她想風風光光的去鳳凰臺,還真需要世家們獻金送錢。
而世家除了獻金之外,還獻女。
公主要去鳳凰臺當皇后,不能不要陪媵啊。鄭國送的是鄭女,魯國世家也不願落後。何況他們都對公主很有信心,認爲她一定能當上皇后,他國公主在他們公主面前都不敵一合。
既然贏定了,當然要在好處中佔一腳啊。
於是各家把早就準備好的家中淑女給送到蓮花臺了,給公主捧茶倒水,梳髮洗衣,都絕無二話!
而姜旦那裡也冒出許多自薦的,不是替自家姐妹自薦,而是薦自己當公主的隨從。
公主肯定需要有人替她寫詩賦吹捧啊,肯定需要他們的智慧啊,肯定需要有人替她對皇帝說話啊。
而且世人都覺得比起在魯王殿上稱公,不如在皇帝殿上稱臣!
姜旦大怒,病癒後他的脾氣也變得更壞了,現在每天他的殿裡都要趕出去十幾個人,後來蓮花臺外的小童還特意蹲在宮門口數今天又趕出去了幾個,還有人拿這個來打賭的。
總之,蓮花臺上的大王和公主給魯人提供了一場大戲供大家消磨時間。
合陵,龔府。
龔獠孤坐在屋裡,侍人和侍婢都在廊下,不敢進屋來。
他的兒女都留在了樂城龔家,他是孤身帶着隨從和親信回到合陵來的。隨行的還有大批他自己養下的私兵。
之所以這麼搞,是因爲他覺得合陵對他來說已經不是以前的合陵了。
確實不假。
很失望,他猜對了。
他離家已經將近十年了,合陵上下的世家早就對他變得陌生了。他的父親龔**又不止他一個兒子,在他去樂城後,龔**也開始從兒子中選出一個來接手合陵。畢竟他這一支以後肯定是在樂城打拼了,合陵也要交到龔氏手中,但肯定不會是他手中。
以前的龔獠肯定會接受家族的這項安排的。
但現在的龔獠不能接受!
他總覺得……他是受了公主的影響。
公主什麼時候也沒放棄自己手中的東西啊。如果現在是公主在這裡,她會放棄合陵嗎?哪怕接手的是她的同胞兄弟?哪怕接受的人是她的同胞兄弟,合陵也必須只聽她一個人的號令。
所以,龔獠來這裡的目的就是要跟兄弟確定一下主次。
當然是他爲主,兄弟爲輔。只要他有話,合陵就必須全力支持,不能有絲毫折扣。
他就是這麼對親爹說的。
躺在牀上已經沒辦法起身的龔**複雜的看着他,感嘆:“兒啊,你終於長大了。”可惜,晚了。
龔**雖然很看重龔獠,但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是合陵。可龔獠自從去了樂城後,他的心中已經沒有合陵了。
或者說,合陵不再是最重要的了。
龔**希望龔獠雖然身在樂城,但他要記住自己出身合陵,他的一舉一動都要替合陵打算,要保護合陵龔氏。
可事實上龔獠去樂城後,不止一次坑合陵。龔**很快發現了這種轉變,在他的心目中,龔獠已經有了自己的私心。他不再是合陵龔氏,而只是他自己。
這樣的龔獠,當然不能把合陵交給他。合陵不是隻有一個龔家啊,還有大大小小的世家,他們不會坐視龔氏爲了自己的子弟前程把合陵給抽空的。
從哪方面說,龔獠都不能當龔氏的族長。
龔**直言相告後,把龔獠給關了起來。他告訴龔獠,他依然是他心愛的兒子,而他選擇的繼承人也是他的兄弟,等合陵的事結束後,他的兄弟會好好的把他送出去的。但如果龔獠現在逃出去,那就會有危險,因爲合陵已經有不少人家想要他的命了。
不過,這一切都是暫時的。等他的兄弟穩定局勢後,他們兄弟一個在樂城,一個在合陵,兩人聯手,必能平安無事,讓龔家發揚光大。
龔獠就被關在了龔**屋後的小屋裡,甚至沒人知道他就在這裡。
龔獠很好奇,他爹到底是怎麼發現的?
因爲他在聽到他爹說完之後就決定把那個接手的兄弟給抓來“談一談”了。而他爹不但關了他,到現在都沒告訴他到底是哪個兄弟是下一任家主。
他友善的提議過,悲傷的哀求過,悲痛的質問過,他爹不爲所動。
他自覺應該跟以前那個軟弱的他一樣啊,爲什麼他爹能看穿他的打算?
——看穿他打算殺掉那個兄弟。
龔獠也是在殺意浮上心頭後,發現了公主對他的影響。在聽到父親的話之後,他沒有絲毫猶豫就決定了要怎麼做。
先談,當然是在武力的壓制下跟兄弟和父親談,談不攏,就幹掉兄弟。他不會弒父,不過殺弟弟們就沒什麼了。他爹兒子是多,但他就不信,他殺上幾個後,剩下的還不乖乖聽話?
合陵,他是要定了。
應該說,他根本沒想過合陵不歸他。
他來之前就做好準備要殺一些人,砍掉一些腦袋,以便在合陵建立起他的權威來。
一方面,他雖然在樂城,但他需要合陵來加重他在公主面前的份量。不然只有他自己是沒辦法跟龔香比的。龔香已經爲相,他還是大夫。可有合陵在手,他就可以當一個實權大夫。
另一方面,公主是不會放過合陵的。她一直留着他,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想借着他來得到合陵。如果他不能把合陵抓在手裡,不能把合陵獻給她,那他在公主眼裡就不再有價值了。
所以,他爹沒看錯。他確實是想把合陵送出去的。可他覺得合陵由他來送給公主,比讓公主親自動手要好得多。
今天是合陵的遊春季,大家從城中出來,乘車、步行,與親友,與愛侶,一起到城外來踏春。
就算是家中的老人也會坐在車上,抱着小孫兒,搖搖晃晃的,迎着春風,數着春花,賞着春景。
結果,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一夥強匪,先用弓箭射殺許多車旁的護衛,又分成小股衝擊人羣,將人與車給轟散開,再行屠殺。
豔陽下,青翠的草地上潑濺上了鮮血,剛纔還言笑聲聲的荒野之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翻倒的車馬和倒斃的遊人。
他們中間有小兒,有老人,有青年。
等消息傳回合陵城,城中涌出無數快馬護衛前來查看搜尋時,已經晚了。
龔**在病榻上聽到消息,一口氣險些沒上來,他突然目眥欲裂,強撐起身問榻下的從人:“阿顯!快叫阿顯回來!!快!!!”
龔顯是龔**的幼子,比龔獠要小七歲。他自幼聰明好學,但因不類其父,所以不受龔**喜愛。不過在最像龔**的龔獠去了樂城後,龔**在餘下的兒子中選了又選,選中了龔顯。
他替龔顯結下強而有力的妻族,一直在幫助龔顯提升在合陵的聲望地位。但龔顯還是太年輕了,他還不夠成熟,合陵的世家也對他不夠熟悉,缺乏信任。龔**一直沒辦法放心,如果他能再有十年時間,或許能把龔顯教得更好些。
他本來寄希望於龔獠能晚些回來,能更晚得到消息,能更顧念父子之情。
可他猜錯了。
從他見到重新回到合陵的龔獠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這個兒子不是以前那個有些膽小、仁弱的兒子了。
這個兒子,會用溫厚的面容去欺騙人,會用以前的形象去矇蔽人,會像以前一樣對他說話——可他寸步不讓。
他說,他要合陵。
他說,他要跟兄弟聊一聊。
他說,一切都聽爹爹的。
龔**既驕傲,又後悔。驕傲於龔獠的成長,後悔不該選龔顯。
龔顯在這個龔獠的手中,活不了一天。
但他萬萬沒想到,龔獠遠比他能想像的更狠心!
當從人帶回龔顯的死訊時,龔**奇異的發現他竟然不像之前那麼不安、忐忑了。
龔顯是在趕到城外查看刺殺的時候被害的,被幾個裝做是受害百姓的傷者暴起刺殺。十幾個人,七八柄刀劍,全都刺中了龔顯。
確定龔顯死了之後,這些人逃走大半,被抓的兩人也被同伴回身一擊,命喪當場。
這場刺殺太精彩了。
龔顯會匆匆出城,因爲被土匪刺殺的人大半都是各城世家的人,甚至其中有家主,有嫡脈子弟。
發生這種惡事,還就在合陵城外,龔顯身爲未來的龔氏之主,一定要親自趕去,才顯得鄭重。
誰能料到傷者中還有刺客?誰又能想到,前面死的人不過是餌?
龔**的臉色慘白,他努力鎮定下來,讓親信去收斂龔顯的屍首,然後叫從人去請龔獠過來。
龔獠施施然出來,坐在龔**身前,他打量着龔**的面色,擔憂道:“父親當保重身體。”
龔**嘆笑,沙啞道:“阿顯死了。”
龔獠哦了一聲,像父子在閒聊,他問:“是阿顯嗎?他的年紀可不大啊。”
龔**呵氣,問他:“如果我再選一個你的兄弟,你會不會再殺一個?”龔獠點頭,乾乾脆脆的說:“會。”
龔**:“那如果我把合陵給別人呢?”別的家族,不是龔氏人。
龔獠好奇:“是誰?父親心目中有人選了嗎?”龔**一定要問清楚:“那你也要殺?”龔獠想了想,答:“那要看好不好殺。”
龔**渾身力氣盡失,倒回榻上,急喘一陣,說:“明日……我就請人來宣佈你是家主。”
龔獠:“父親如果再多事,可會害了更多的人。”他不介意再等一晚,也不介意殺更多人。
龔**看了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兒子一眼,終於好奇起來:“誰……誰教的你?”
龔獠難掩複雜的說:“父親也見過的……摘星公主。”
龔**聽到竟然是公主,不甘的支起身:“難道,爲了取得一個女子的芳心,你竟然能做出這種事?”龔獠苦笑:“爹爹,我就是再多長一個腦袋也絕不敢去奢望公主。”
龔**不解的看着他,“那是爲何?”龔獠搖搖頭,沒有再多說。他知道父親是不會理解的。父親心目中的公主是個愛慕權勢,喜愛享受的女人,他只會以爲公主要合陵是爲了供她恣意享樂,如果他說公主要合陵是想得到全部的魯國,他會以爲他在說夢話。
這偏偏是實話。
卻說給誰都不會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