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影重重,草綠森森。
本來芬香撲鼻,嬌豔可人的花徑,在此時竟像是變成了金戈鐵馬,屍骨累累,殺氣逼人的戰場。
一株株草是鋒利的劍,一朵朵花則是堅固的盾牌。
這些草和花其實並沒有動,他們依然在那裡,但是卻給人以一種天旋地轉,頭昏目眩的感覺。
小老頭本是側對着蘇微雲的,可在此時,不知不覺間,已到了蘇微雲的身後,將他的來路堵住。
“花木有靈,自可相助於我。”他輕輕地笑道:“無論什麼人,第一次見了這萬花陣法,都難免失神半晌的,看來你也不例外。”
蘇微雲沒有驚慌,只是很奇怪地問道:“你爲什麼要對我動手?難道你真的想讓宮九殺了我?”
小老頭道:“你我之仇,早已結下,你又何必多說?”
蘇微雲搖頭道:“你是梟雄,不是英雄。你不是那種會爲了十年之前恩怨而平白招惹大敵的人。”
小老頭失笑道:“我沒有惹你,是你反倒來惹我。我在無名島上好好呆着,剪花栽草,你無端造訪,又是爲何?”
蘇微雲道:“沉醉不知歸路,誤入藕花深處。”
小老頭大笑道:“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他說罷,手中花剪一揮,果然有一片鷗鷺猛然驚起。
只不過這片“鷗鷺”是由各種顏色的奇異花朵組成,一瞬間便如彩蝶紛飛,滿天亂舞,片片盡朝着蘇微雲割去。
內力達到精深之處,拈花摘葉,皆可傷人。
小老頭的境界當然早就到了。
這些花草若沾到身上,決計要落個皮開肉綻,鮮血橫流的下場。
蘇微雲面露微笑,左手一伸,從百花叢中輕輕摘下一朵金黃色的秋菊,連葉帶莖,完整而出。
“你既然已不賣弄文骨,我就只好獻獻醜了。”
蘇微雲將菊花持在手中,不退反進,迎着空中刀鋒一般的花瓣而上。
小老頭默不作聲,而是左手袖袍一揮,鼓風揚勁,凌空壓下。
花瓣如玉屑,從枝頭掉落,但卻顯得凌亂不堪,隱隱如同海上常見的大風暴似的刮來,而蘇微雲就是風暴的中心。
西風大卷,草似黑雲,嘩嘩而來,縱是比起密集的箭雨也毫不遜色,令人難以做出抵擋。
而就在這時,“風暴”之中,卻響起一個聲音。
“花開不併百花叢,獨立疏籬趣未窮。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風中。”
一枝金黃色的秋菊先從萬花紛亂,百草撩人之中伸出,隨後在空中畫了一大圈,那些花瓣竟都隨風而動,避讓一旁。
大圈之中,一個人影踏步走出,笑道:“花木果然有靈,看來這朵秋菊是幫我的,不會幫你。”
小老頭揚起花剪,平淡地道:“既不助我,留之何用?”
他突然一進步,周圍的花瓣受他衣袂之風而旋,又生出變化,花剪也在極快的瞬間裡,驚雷一般攻出!
花剪也是一種武器,到了小老頭的境界,已不會再拘泥於兵刃形狀,早已萬器由心。
呼!
蘇微雲還是沒有退避,而是將左手中的菊花遞出,正正頂在花剪的尖端。
尖端微微分開,脆弱的花枝就暴露在剪刀的雙刃之下。
只要小老頭輕輕一用力,便可剪斷這朵秋菊。
可是他卻不再動了。
兩人相對而立,一花一剪,彷彿凝固住了一般。
周圍的花瓣紛紛在兩旁落下,這一次沒有傷及到誰。
蘇微雲面上帶着憐惜之色,望着那朵秋菊,說道:“看來你還是捨不得剪碎這枝有靈性的秋菊。”
小老頭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是啊,秋天的花,生長出來本來不易,我又怎麼忍心剪碎它?”
蘇微雲道:“那就請讓開吧。”
小老頭收回花剪,默默地讓開一條道路,道:“船隻我會讓人備好,等中午吃了飯再走吧。”
蘇微雲並不拒絕,坦然道:“主人有請,不敢拂美意。”
萬花零落。
風正暖。
各種顏色的花瓣在青石小徑上鋪成一條柔軟的路,兩人一前一後,踏在路上,走了出去。
·········
中午。
陽光明媚,萬里無雲。
小老頭還是在笑,他就像是已經忘記先前發生的所有不愉快一樣,真的對蘇微雲施以貴客之禮。
“蘇大俠,我們這裡雖地處偏僻,卻無物不有,你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來就是。”
一張最長的精緻銀桌擺在裡面,其餘的長桌順着分列而下,又擺出四個位置。
其中一張長桌擺在小老頭的面前,小老頭不在主位,反而坐在左首的席位上。
而蘇微雲則是在一番謙讓之後,故意坐在右末位的客席。
還未正式開宴,一羣人已在忙前忙後。
因爲小老頭說了一句話:“有史以來,我們無名島上最尊貴的客人來了。”
沒有人敢於怠慢,侍女們有替蘇微雲扇風的,有端上果盤的,有在旁邊捏肩捶背的。
反而坐看小老頭那一邊,倒是空空蕩蕩,無人問候。
蘇微雲手中仍然持着那朵秋菊,笑道:“我既然是最尊貴的客人,所以你們如何對待小老頭的,就應該如何對待我。”
侍女們看了看小老頭那裡,小老頭笑呵呵地道:“你們的確應該用對待我的方式來對待他。因爲我們本是一類人。”
於是侍女們聞言,盡皆退開,立在一側。
“所有人都要麼?”
門外忽然傳來一個清冷而優美的女子聲音。
蘇微雲看了過去,只見門外站着一位絕色女子。
她身材的線條十分柔和,黑髮披下,長而好看,臉部的輪廓明顯,一雙貓一般的眼睛裡閃動着海水般的碧光,顯得冷酷而聰明。
但在她身上卻又帶着種說不出的懶散之意,對生命彷彿久已厭倦。
這樣一位美人,顯得卻很冰冷,就像是大海一樣的遙遠的冰冷。
你明明就在她面前,可是卻像是隔了一座冰山。
她又重複了一遍她的話:“所有人都要按照對待你的方式,對待這個人麼?”
她問的是小老頭。
小老頭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好似對這位美人十分欣賞和憐愛,說道:“我做不了主。”
“誰能做主?”
“沙曼的事當然是沙曼做主。”
原來她叫沙曼。
沙曼聽了這句話,才踏入門檻,也坐在最後的末席上,挨着小老頭,和蘇微雲打着照面,隔得不遠。
她看見蘇微雲,也不問候,而是看了蘇微雲一眼,便低下頭,撥弄着她纖長的手指。
五個空位置,便已坐了三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