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回 毅力虔心 十年待知己 盜名欺世 一旦現原形

這時正是三伏天時,赤日炎炎,猶如在天上張着一把大火傘。雍正皇帝擺動鑾駕,迎出城來,在鑾輿裡熱得一把一把汗淌個不停,出了城門,皇帝又棄轎乘馬,火毒的日頭直曬下來,熱得越發厲害。雍正是練過武功的人,體質強壯,在毒日薰蒸之下,雖是難受,也還不覺怎麼,有些隨行的小太監,幾乎在赤日之下暈倒。

幸好在北京城外,有一片大樹林,雍正回顧陪同來迎接年羹堯的文武百官,哈哈笑道:“赤日炎炎,你們也辛苦了,就在這裡設帳,等候年大將軍吧!”大臣張廷玉道:“皇上龍馬精神,真非微臣等所能及。”國舅隆科多接口道:“皇上不辭炎熱,御駕勞軍,這真是曠古未有的殊恩,將士們爲皇上赴湯蹈火,也是心甘情願的了。”雍正微微一笑,他御駕勞軍,用意就正在籠絡軍心,隆科多趁機奉承,正合他的心意。

片刻之間,林子裡已搭起黃緞子的行帳,中央設着皇帝的寶座,雍正下馬就坐,太監們在周圍服侍,有的打扇,有的遞手巾,有的獻涼茶,過了一些時候,聽得遠遠的軍號響聲,接着是轟隆隆三聲炮響,前站迎接的大員飛馬回來報道:“年大將軍班師回朝!”

雍正整了整龍冠鳳帶,踱出行帳,只見前面旌旗對對,劍戟森森,二十萬大軍

,四人一排,迤邐十餘里,望不盡頭!那前鋒部隊,在熱日下一隊一隊的走着,除了整齊之極的腳步聲外,連一聲咳嗽都聽不見。那些兵士們臉上的汗珠,一顆顆像水珠一樣滴下來,卻無一人敢用手抹。雍正見了,又是喜歡,又是心謊。年羹堯治軍之嚴,果然名不虛傳!

一隊隊甲冑鮮明的前鋒部隊走到皇帝跟前,行過軍禮,左右分開。軍中又是轟隆隆三聲炮響,中間現出一面大旗,旗上繡着一個碩大無比的“年”字,只見年羹堯頂盔貸甲,乘着純白色的駿馬,立在門旗之下,嶽鍾琪則勒馬立在年羹堯右手偏旁,兩人都是神采飛揚,絲毫沒有疲倦的風塵之色。

皇帝御駕出迎,非同小可,兩旁文武百官,文自尚書侍郎以下,武自九門提督以下,都按品級穿着蟒袍箭衣,雖然個個都熱得汗透重衣,卻動也不敢一動。皇帝背後還跟着一班王公貝勒和殿閣大學士(按:清代不設宰相,幾個“大學士”分掌相權。)也都是一個個面容肅穆,熱得暗暗喘氣,卻又不敢弄出聲來。

年羹堯一見雍正,立即跳下馬來。雍正擡手說道:“卿家遠征辛苦了,免禮,平身!”年羹堯跳下馬背,本該匍匐行禮

,聽了雍正之言,微微一笑,欠了欠身,道:“微臣勞動聖駕,肝腦塗地,不足言報!”嶽鍾琪雖然也得雍正叫他“免禮”,卻還是匍匐在地,恭恭敬敬的行過大禮。

雍正口中雖叫他們“免禮”,其實只不過是一種客套之辭,不意年羹堯果然恃功而驕,不行大禮。雍正甚不舒服,但表面上卻不現出半點辭色,反而責備嶽鍾琪不聽他的吩咐,太過多禮,說道:“這裡又不是朝堂之上,但行軍禮已足,何必行朝廷上的君臣之禮呢!嶽將軍,你身披重甲,匍伏行禮,不覺得不便麼?”打了兩個哈哈,似是玩笑,又似責備,嶽鍾琪連聲告罪,心中卻是暗暗喜歡。想道:不怕你年羹堯鋒芒畢露,我終須以“愚拙”勝你的聰明!

年羹堯嶽鍾琪行過禮後,接着就是那些總兵、提鎮、協鎮、都統等一班武官,一個個上來朝見,雍正吩咐賜宴,年羹堯跟着雍正走進行帳,一同坐席,那班王公大學士貝勒等在左右陪宴。嶽鍾琪及一班出征將軍,則由九門提督兵部尚書和一班在京的武官在帳外坐席。席中雍正問起西征的情形,年羹堯滔滔不絕,誇耀武功,雍正聽了,更加不悅。年羹堯又奏道:“提督富山不聽軍令,侍衛董巨川對臣無禮,微臣不及上稟,都已先行賜死了。”雍正吃了一驚,卻微笑道:“軍中以軍令最尊,大將在外,可以專權,這點小事,不稟報也罷了。”年羹堯急急謝恩,雍正又道:“如此說來,朕當日派遣了因、薩天刺、薩天都、董巨川、甘天龍五人隨你西征,如今已全死了。”年羹堯道:“正是。”雍正一笑道:“也好,他們都是野性難馴,除了也好。”年羹堯驟然想起出徵之時,雍正也曾講過這番說話,但卻特別提到董巨川較識大禮,叫他分別對待,而今聽皇上又再提起,心知不妙,但細察皇上面色,卻無異容。心中暗道:“董巨川是你派在我軍的坐探,你當我不知道麼?只要我一日兵權在手,你終不敢殺我。”

皇帝郊迎,賜宴統帥,不過是一種儀式,三杯酒吃完之後,便告撤席。雍正和年羹堯並行出來

,慰勞大軍。這時日當正午,熱得越發厲害,林子外面,二十萬大軍列隊整齊,直挺挺的站在日頭底下。雍正擡頭一看,只見那班兵士,個個甲冑重重,臉上被日光曬得油滑光亮,卻動也不敢一動。雍正道:“他們萬里長征,捱受雨淋日曬,也太辛苦了。”叫一名內監過來,吩咐他道:“傳諭下去,叫他們快卸了甲吧!”雍正吩咐了內監之後,仍和年羹堯說話。年羹堯雖然見到皇帝吩咐內監,但不敢湊過去聽,所以不知他吩咐什麼,仍然興高采烈的大談西征戰績。

那內監得了聖旨,忙走出去,跨上高頭大馬,在隊伍面前揚聲叫道:“皇上有旨,兵士們卸甲!”聲音飄散,那些兵士們如聽而不聞,仍然直挺挺的站着,動也不動!那內監慌了,提高聲音再叫道;“萬歲體恤你們,叫你們卸甲!”二十萬大軍靜悄悄的,毫無一點聲響,只有內監的聲音在空氣中震盪。

這真是曠古未有之事,皇帝親下的聖旨,竟然卻失效力,那名內監嚇得心臟懼裂,漲紅了臉,掣大喉嚨,第三次叫道:“皇上有旨,兵士們卸甲!”豈知那班兵士個個似木頭人一樣,對他所傳的聖旨,仍然不理不睬!

這情形雍正也注意到了,饒他是一代暴君,深沉機智,這時也不覺心慌,變了顏色。那名內監縱馬馳回

,一到皇帝面前,立刻滾下馬來請罪。年羹堯在旁微笑道:“這不關你的事,罪在小將。”雍正何等聰明,立刻便知道了兵士們不肯奉命卸甲的原因,對年羹堯道:“天氣太熱,大將軍可傳令兵士們卸了甲吧!”

年羹堯聽了,答聲“遵命。”緩緩走出,到了隊伍面前,從袖子裡掏出一角小小的紅旗,只輕輕一閃,便聽得華啦啦一陣響,如波浪一般,從前鋒傳到後隊,二十萬大軍,一齊卸下甲來,一片平陽上,盔甲頓時堆積如山!

雍正看了,不覺心中一跳,想道:“這還了得?若然年羹堯變起心來,朕的性命豈不是在他的掌握之中了麼?”年羹堯卻是十分得意,走回來對雍正道:“軍中只知有軍令,不知有皇命,還請陛下明鑑!”隨侍皇帝左右的親王貝勒與及各部尚書九門提督,無不變了顏色,雍正卻哈哈大笑道:“指揮大軍,如臂使指,年大將軍,你真算得是自古以來的第一名將了,天降奇才,爲我朝保護江山,真乃朕之福也!”笑聲中隱蔽殺機,那些大臣卻還懵懵然不知皇上真意,紛紛向雍正和年羹堯道賀,連國舅隆科多也拉着了年羹堯的手,對他大拍馬屁,雍正一一瞧在心內,卻不作聲。

笑鬧了一陣,雍正又叫年羹堯傳下旨去,每名兵士賞銀十兩,西征有功將士各加一級,全軍放假十天。年羹堯這回不敢過份賣弄

,帶領將士三呼萬歲。這御駕親迎,慰勞大軍的一慕,便算終了。

甘鳳池與唐曉瀾雜在後隊的伙頭軍中,對這幕活劇,看得清清楚楚,大軍放假,他們也趁機逃出軍營。兩人離開大夥已有三日,恐防呂四娘記掛,急急趕回西山。”

在這三天當中,西山的冷禪僧院,平添了許多客人,馮瑛馮琳將母親鄺練霞、外祖父鄺璉以及張天池等一班人都接了過來。郵玻、張天池等經過數日休養,已可走動,僧院裡熱鬧非常,大家都在等甘鳳池的消息。甘唐二人一回,衆人紛紛來問,甘鳳池把探年羹堯軍營之事約略說了,接着又說雍正勞軍之事,魚殼搖頭道:“年羹堯這廝也太膽大了!”呂四娘道:“這不正好嗎?咱們要對付的兩個大仇人,一個是雍正,一個是年羹堯,今後只須專心對付雍正便行了。年羹堯這廝自然有人殺他。”魚殼道:“他擁有大軍,誰能殺他?”白泰官道:“功高震主,必然死於非命。想那漢朝的韓信,助劉邦開國登基,功勞比年羹堯更大,也免不了兔死狗烹之難,何況年羹堯呢?”

魚殼笑道:“到底是賢婿讀過書的人有見識。好在我得諸位之助,沒有上雍正這小子的當。”

衆人議論紛紛,甘鳳池將呂四娘拉過一邊,把曾靜如何貪生怕死,屈服招供等等事情說了,呂四娘一聽,頓如萬箭穿心,花容失色。甘鳳池道:“看來此案必興大獄,曾靜已把首要諸人招供出來,我們必須及早通知他們逃避。”呂四娘半晌說不出話來,甘鳳池道:“這事由我來辦好了,八妹,你身負國仇家恨,還望節哀爲好。”呂四娘低首如癡,木然不語。甘鳳池道:“八妹,你是女中丈夫,人中俊傑,還要愚兄勸麼?”呂四娘突然昂頭說道:“我若不手刃允禎這狗皇帝,誓不爲人。”甘鳳池拍手道:“是啊,這纔不愧是呂留良的孫女。可是,宮中防範正嚴,年羹堯大軍又近在京田,只恐不易行事,報仇不爭遲早,看這情形,年羹堯必有與允禎衝突之一日,等到那時,纔是我們下手的好機會。”呂四娘道:“七哥說的是。”甘鳳池見她聲調較前平靜,略略寬心。呂四娘嘆口氣道:“料不到曾老頭兒竟會如此!可是,我還未肯相信在寬已死。”甘鳳池心中一酸,想道:“八妹,你也太癡情了,在寬被曾靜出賣,被捉至京師處決,佈告天下,懸首九門,死事焉能有假?”可是見呂四娘莊重的樣子,不忍令她傷心,話到口邊,又收了回去。

唐曉瀾瞥見呂四娘面色有異,走了過來,問道:“呂姐姐不舒服麼?”呂四娘道:“沒什麼。”隨即一笑道:“你也該到山東去見楊仲英了。”唐曉瀾面上一紅,呂四娘笑道:“醜媳婦終須見翁姑,你這傻女婿就不敢見泰山嗎?”唐曉瀾道:“姐姐休開玩笑。”呂四娘瞥了唐曉瀾一眼,又對甘鳳池道:“七哥,我還有幾句話和你說。”唐曉瀾知趣告退,甘鳳池道:“請說。”

呂四娘將唐曉瀾婚姻上糾紛說了,甘鳳池道:“晤,原來如此!楊柳青我見了也討厭,可是,既然訂婚了這麼多年,現在才退,怕不大好吧。”呂四娘道:“現在不退,將來同處一生豈不更難。”甘鳳池在婚姻問題上比較古板,一心以俠義爲重,心想楊仲英對唐曉瀾有恩有義,訂婚訂了這麼多年,忽然一旦說不要人家的女兒,殊非厚道,可是又想不出話來駁呂四娘,只好默然不語。

呂四娘道:“我明日要回仙霞,探望在寬。不怕你見笑,無論如何,我不相信在寬已死。本來我是要到山東親自見楊仲英,替唐曉瀾解了這個難題的,現在只有勞煩你替我一走了。”甘鳳池一向敬重這個師妹,呂四孃親自求到,無可奈何,只得答應。俱道:“我不懂說話,更不懂替人退親,我只依事直說。說唐曉瀾與他的女兒性情不合,現在已另有了心上之人,楊仲英若然大發脾氣,我就馬上開溜。”呂四娘微微笑道:“也好,你就這樣說吧。”

甘鳳池沉吟半晌,又道:“事有緩急輕重,我先得設法通知已被曾靜招供出來的諸人避禍,然後才能管到曉瀾的兒女糾紛。”呂四娘道:“這個自然!”

呂四娘與甘鳳池商量未已,衆人也在議論紛紛,冷禪嚷道:“甘大哥,你毀了我們的佛門聖地,你須得賠給我安身立命之所呵。”甘鳳池詫道:“什麼?你這破破爛爛的寺院,本來就是這樣子的嘛。”冷禪笑道:“虧你是老江湖了,連這點都不明白嗎?你們在京中接二連三的大鬧,這地方又不是荒僻之所,這麼多人聚在此地;焉能避得過朝廷的耳目。雍正這小子連少林寺也敢燒,何況我這爛廟。”

甘鳳池笑道:“原來你是這個意思。不錯,這裡不能長住下去了,咱們都另外找地方吧。”冷禪道:“你有什麼現成的地方,可以容納這麼多人?”甘鳳池道:“你別打岔,我早已有了安排,前些日子我接到周潯二哥的口信,說他與曹四哥已到邙山隱居,看守師傅的陵墓。邙山綿延數百里,山高林密,形勢險峻,山谷土地肥美,可以耕種。我們都到邙山去如何?”張天池首先說道:“既有這樣好的地方,如何不去?我做了半生強盜,無法下臺,正好和兄弟們隱居邙山,耕種渡活。”魚殼也道:“我以前做海上霸王,大不了將來再做山大王,有這麼多武藝高強的好漢,我和張寨主再召集一些舊部,便在邙山佔山爲王,諒朝廷也不敢小覷。”甘鳳池笑道:“那是後話。現在不必急於開山立舵。那麼,安身之地便決定是邙山了。”冷禪笑道:“好。我們都替你的師傅守陵去。她是前輩神尼,我們替她守陵,也還值得。”

第二日,呂四娘一個人先回仙霞,正與衆人辭行,握手道別之際,單單不見了馮琳。馮瑛道:“妹妹真不懂事,明明知道呂姐姐今日遠行,卻不知到哪裡去玩?”呂四娘心念一動,道:“馮琳妹妹不是不懂事,恐怕是太懂事了。你們不必去找她了。我看她一定是偷偷溜走,幹她想幹的事去了。”馮瑛吃了一驚,道:“她有什麼事情要幹?爲何連我也不告訴?”呂四娘微笑不語。李治想了一想,道:“她昨晚問我是否隨大夥到邙山,我說是。她說邙山很好,她曾從山下經過。我當時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呂四娘道:“這就是了。她將來會上邙山找你們的,不必心焦。”馮瑛再三問呂四娘可知馮琳想幹什麼?呂四娘道:“我也只是胡猜一氣,不能作準。她做的你日後自知,先說出來反而不好。”馮瑛甚是聰明,想了片刻,猜到幾分,不覺面紅耳赤。

呂四娘一笑告辭,離開京城,趕回仙霞,她腳程快捷,一個月後己從河北經過山東,再穿過江蘇浙江二省,進人福建北部。

仙霞嶺橫亙浙江福建兩省交界之處,挺拔秀麗,一入福建北部,已是遙遙可見。呂四娘雖然堅信沈在寬沒有死,可是行程越近,心情也不覺動盪不安,生怕揭開了的“謎”和自己的料想相反。

一日中午,呂四娘正在路邊一間茶亭歇腳,忽見大路上塵沙飛揚,一匹馬飛奔而來,馬上人是個虯髯壯漢,貌頗威武,走到茶亭,勒馬四顧,茶享內只有寥寥幾個茶客,呂四娘搽了易容丹,扮成鄉下的採茶姑娘,那人看了一眼,也不在意,便下了馬進來喝茶。過了一陣,又來了兩乘小轎,都到茶亭面前歇腳。轎門開處,呂四娘不由得大吃一驚,從先頭那乘轎走出來的竟是曾靜,從後頭那乘轎走出來的卻是一個長隨模樣的人,揹着一個小孩。

呂四娘背過臉去,低頭嚼茶,按說此時呂四娘若要取曾靜性命,易如反掌,只因一來顧念他年已老邁,二來念及他與自己的父親叔伯總算做過一場朋友,所以怒上心頭,仍然抑住。過了片刻,又有一騎馬來茶亭歇足,馬上人又是一個武士。

曾靜是湖南人,曾在兩湖江西福建等省講學,名聲甚大,知者頗多。坐了一會,便有一個秀才模樣的茶客,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問道:“這位可是曾老先生麼?”曾靜微微點了點頭,那人道:“晚生以前曾隨鄉中前輩聽先生講過學。”曾靜又微微點頭,顯得心神不必的樣子,那人又問道:“什麼風把曾老先生送到這裡?可有再在縣城裡講學幾天之意麼?”曾靜道:“我在北方有位好友,他死了遺孤沒人照管,我此次特地北上把那孩子收養,路經此地,心急還鄉,顧不得講學了。”那人連連讚道:“先生高義,可風古人,晚輩不勝佩服。”曾靜微微一笑。呂四娘側耳聽他說話,驀然和曾靜目光相接,曾靜與呂四娘甚熟,雖然她搽了易容丹,神態之間,卻尚依稀可認。曾靜一見,笑容立斂,放下茶杯道:“我該走了。”先前進店的那名虯髯社漢立刻策馬先行,曾靜上轎走後不久,後來的那名武士也上馬走了。曾靜與這二人始終沒有交談,裝做不相識的樣子,呂四娘心中暗笑,知道這兩名武土一定是年羹堯派來暗護曾靜,兼監視他的。

那秀才模樣的茶客目送曾靜走後,還自不斷的和茶亭內的幾個茶客說道:“這位曾老先生,道德文章,名滿海內,而又清高淡泊,不求聞達,真是國中賢人,山中高士。”呂四娘心中連連冷笑,不耐煩聽,匆匆付了茶錢,走出茶享。

呂四娘看曾靜他們去的方向是蒲城,方向乃是揹着仙霞嶺而行,心中想道:“好在我和他的方向不同,這老匹夫,我實在討厭見他。”

呂四娘腳程甚快,日落之前,已到仙霞嶺下,但見峰巒間雲霧撩繞,千變萬化,幻成各種景物。心情頓時緊張,想起了昔日和沈在寬同看雲海的情景。對不知如今在寬做些僕麼?是獨倚丹楓,還是遙觀雲海?呂四娘一路思量,不覺已到半山,迎面一大片岩石,石的顏色一片通紅,這是仙霞嶺上一處名勝,名叫“丹霞嶂”,呂四娘以前在仙霞嶺時,最喜歡在“嶂”下散步,而今經過,免不了擡頭一望,卻不料這一望,又發現了驚人的奇蹟。

那片岩石總有七八丈高,本來是平滑無塵的,而今岩石上端卻有人畫了一朵蘭花,淡淡幾筆,美妙非凡。畫蘭花的人不但有絕頂輕功,而且有丹青妙技。呂四娘也不禁嘖嘖稱異。

見了這朵蘭花,呂四娘料知必有高手曾經來過,心中更急,看了一下,顧不得細心欣賞,便即離開。“丹霞嶂”下是個水簾洞,水由石壁奔瀉而下,珠沫四濺,聲如金石,隨風飄忽,疏密不定,匯成水潭,唐曉瀾當年曾在此處向她傾吐身世,而今經過,回首前塵,恍惚如夢。

過了山泉飛瀑,一瓢和尚的禪院已然在望。呂四娘引吭長嘯,卻不見一瓢出來迎接,呂四娘不由得吃了一驚,加快腳步,奔入禪院,但見寺門倒塌,壁倒牆坍,花謝水乾,一片蕭索。日四娘叫道:“一瓢大師,一瓢大師!”只聞荒剎回聲,野鳥驚起。呂四娘又叫道:“在寬哥哥,在寬哥哥!”同樣也聽不到有人回答。

呂四娘不覺呆了,她本來堅信在寬沒有死亡,這一下大大出乎她的意外,前次離開在寬之時,在寬雖說已可走動,但到底不很方便,而且他又是避禍此山,按說無論如何不會下山,難道,難道——呂四娘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不敢再想下去。

這剎那間周圍的空氣都冷得好似要凝結起來,呂四娘機械般的移動腳步,扶着牆壁,走出禪堂,穿過迴廊,走進沈在寬以前居住的靜室。室門半掩,一推便開,一股久未打掃的腐氣沖鼻而來,但見裡面牀鋪書桌,擺設依舊,但已積了厚厚的灰塵。有幾隻老鼠聽聞人聲,急急逃跑。

呂四娘面向窗外吸了口氣,定了定神,心想這不是做夢吧?她仍然不願相信在寬已死,又機械般的移動腳步,走遍了寺院的每個角落,真個是尋尋覓覓,尋之不見,覓之不得,這才驀然間覺得冷冷清清,悽悽慘慘,終而忽似一切空無所有,一切清寂。

過了許久,呂四娘纔好似從惡夢中醒來,不知什麼時候,珠淚已溼衣衫,但心中仍然想道:“那頭顱明明不像他的,莫非他在鷹犬上山之日,拼命逃避開了?”心存一線希望,在寺中細心察看,這才發覺寺中傢俱沒有一件完整的,分明是在這寺中有過一場惡鬥。再細看時,禪堂的石階之上還有一灘血痕,日曬風乾,仍是淡紅一片,觸目驚心。

這時呂四娘縱有萬分自信,也自心慌。寺院外鴉聲噪樹,日頭已落山了。呂四娘定了定神,又強自慰解道:“知道這是誰人的血?一瓢和尚武功不凡,也許是他殺傷鷹犬的血呢!”趁着天還未黑,呂四娘走出禪院,又從寺院背後下山,一路查看。

走了一陣,忽在前面一片岩石上又發現了一朵指畫的蓮花。與在“丹霞嶂”上的那朵,顯出一人之手。呂四娘心念一動。走過峭壁底下,不久又發現一朵指畫的蓮花,仙霞嶺上層巒疊障!山澗錯雜,不是久居此山,常會迷路,看來這些指畫的蓮花,竟似是江湖客的標記,拿來當作指路之用的。呂四娘不禁疑心大起,心道:“此山並無寶物,畫蓮花的人自是高手,他若不是爲着再來時要到某一隱秘的處所,當不會留下標記。我倒要看看蓮花指向什麼去處?

呂四娘腳程飛快,經過了三處蓮花標記,只見前面山勢漸趨平坦,現出一片斜坡,斜玻上現出兩堆土丘,形如饅頭,呂四娘一見,心兒卜卜的跳個不停,看來這兩堆土丘竟是新建的墳墓。

呂四娘飛身掠去,走神細看,果然是兩座新墳,每座墳前都立着一塊白石墓碑。左邊那座墓碑寫的是:一瓢大師之墓。呂四娘眼前一黑,想不到以一瓢大師那樣的武功竟也遭難,先前的推斷,已是成空。再定一定神,看右邊那塊墓碑,不看猶可,這一看更魂飛魄散!墓碑上寫的竟是“仙霞處士沈在寬衣冠之冢”,沈在寬到仙霞養病之後,嘗自號“仙霞處士”,看來這一定是他好友所立。號爲“衣冠冢”者,必是因爲建墓之人已知他在京師被斬,無法收屍,因此只能埋葬他的衣冠,留爲紀念。只憑這墓碑上的幾個字,既切合沈在寬的身份,又切合他的死難情況,便可知道沈在寬之死是萬無可疑的了。

這剎那間,呂四娘全身麻木,欲哭無淚,前塵往事都上心頭。想不到沈在寬以前大難不死,而今卻被同道前輩所賣,死在奸人之手,身首異處,家中只剩衣冠。更想不到他以將近十年的恆心毅力。剛剛戰勝病魔,免了殘廢,一旦之間又死於非命!真是天道寧論!呂四娘昂首問天,拔劍聽地,天既不應,地亦無聲。

宿鳥投林,瞑色四合,呂四娘獨坐墳前,如癡似醉,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這才漸漸清醒,驀然跳起來道:“都是曾靜這個老賊,要不然誰會知道他在仙霞?這沒骨頭的老賊便是害他的兇手,我爲什麼還要手下留情?”呂四娘本無殺曾靜之心,這時一腔怒氣都發作出來,恨不得親自把曾靜拿來,殺了爲在寬報仇。她知道曾靜今晚定在蒲城投宿,蒲城離仙霞雖然約有百里,在呂四娘看來,可不當作什麼一回事。報仇之心一起,立刻下山,施展絕頂輕功,直奔蒲城,三更才過,便到了城內。蒲城是個小縣城。三更過後,萬籟俱寂。

曾靜此人,本來不是立心作壞,只因貪生怕死,一時軟弱,通不過考驗,遂屈服於淫威之下,以致鑄成大錯。事情過後,內疚神明,心中十分不安。這日在路旁的茶亭瞥見了呂四娘,心中更是驚恐。所幸離開了茶亭後,一路上不再見呂四娘蹤跡,心神方得稍定。自我慰解道:四娘怎知我招供之事,她適才不敢與我招呼,定是因爲有那兩名武士在旁,所以不願露出身份。倒並不一定是因對我有敵意啊。雖然如此慰解,可是一想到呂四娘武功卓絕,既然發現了自己蹤跡,一定暗中跟來,將來相見之時,怎生和她談話?思念及此,又不禁惴惴不安。

這晚,到了蒲城,一件令他更不安的事情又發生了。一進站門,便有兩人指着他的轎子道:“是曾老先生嗎?”那兩名轎伕,也是年羹堯的人,久經訓練,一見有人截轎招呼,立刻停下轎子。曾靜揭開轎簾,只見那兩人遞進一張拜帖,道:“曾老先生,請到小店歇足,房間已備好了。”曾靜一看拜帖,原來是一個名叫“長安客店”的迎賓拜帖,那時的風俗,客店若知道有達官富商過境,常常派出得力夥計,在城門接待,這也是招來生意的一道,不足爲奇。可是以曾靜一介窮儒,雖然名滿仕林,一生卻未曾受過這種招待,見狀倒頗感意外了。

曾靜不禁問道:“你們怎麼知道我今日到來?”長安客店的夥計回道:“曾老先生的朋友今早已通知了我們,房間也定好了。請曾老先生隨我們來吧。”曾靜愕然說道:“我有什麼朋友?”那夥計陪笑道:“曾先生相識滿天下,見了面自然知道了。”曾靜正待拒絕不去,那兩名暗中護送他的武士,這時也都已入了城門,搶先問道:“你們的客店中還有房嗎?”客店的夥計忙道:“有,有!”那兩名武士道:“好,我也住你們的客店。”這話明明是對曾靜示意,非住這間客店不可。曾靜沒法,只好隨那夥計行了。

“長安客店”雖然是小縣城中的客店,佈置得倒也雅緻不俗,在曾靜的房中,還有書檯等傢俬擺設,夥計道:“貴友說曾老先生是一代名儒,叫我們佈置得像書房的樣子。”曾靜更是惴惴不安,問道:“這位先生呢?爲何不見露面?”夥計道:“我們也不知道呀,他叫人來定房,丟下銀書就走了。”曾靜道:“什麼人來定房。”一夥計道:“是個麻子。”曾靜一愕,夥計續道:“那麻子是個長隨,他是替他的主人爲曾老定房的,他主人的名字他也沒有留下來,想來一定是待你老歇了一晚後,明早纔來拜會。”

曾靜見問不出所以然來,也便罷了。那兩名武士要了曾靜左右的兩間房間,吃過飯後,二更時分,裝作同路人來訪,進入曾靜房間,悄悄說道:“曾老先生,令晚你可得小心點兒!”曾靜嚇道:“你們兩位發現了什麼不妥嗎?你們可得救救我的性命,我說,不如換了客店吧!”

那兩名武士乃是年羹堯的心腹武土,懼有非常武藝,聽了曾靜之言,淡淡笑道:“替你定房的人不問可知,定是呂留良的遺孽,我們定要等他到來,怎好換店?”曾靜不好言語,心中暗暗吃驚。想道:“這兩人不知是不是呂四孃的對手?咳,呂四娘殺了他們固然不好,他們殺了呂四娘更不好。呂家兄弟和我到底是生前知交,我怎忍見他家被斬草除根。”曾靜這時,滿心以爲替他定房的必然是呂四娘,誰知卻料錯了。

這晚,曾靜那裡還睡得着,他看了一回“春秋”,春秋譴責亂臣賊子,史筆凜然,只看了幾頁,便不敢再看。聽聽外面已打三更,客店一點聲響都沒有,曾靜內疚神明,坐臥不安,打開窗子,窗子外一陣冷風吹了進來,夜色冥冥中,隱隱可以見到仙霞嶺似黑熊一樣蹲伏在原野上。曾靜不由得想起沈在寬來,冥冥夜色中,竟似見着沈在寬頸血淋漓,手中提着頭顱,頭顱上兩隻白滲滲似死魚一樣的眼珠向他注視。曾靜驚叫一聲,急忙關上窗子,眼前的幻象立即消失。

曾靜嘆了口氣,心道:“平生不作虧心事,半夜敲門也不驚,這話真真不錯。”抹了抹額上的冷汗,漫無目的的在房間內鍍起方步,不自覺的念起了吳梅村的絕命詞來:“……吾病難將醫藥治,耿耿胸中熱血。……故人慷慨多奇節,爲當年沉吟不斷,草間諭活。……脫屣妻孥非易事,竟一錢不值何須說!……”一聲高一聲低,斷以續續,恍如秋蟲嗚咽。吟聲一止,忽又自言自語笑道:“我比吳梅村到底還強一些,人人都知吳棺村晚節不終,可是千古之後,有誰知道我曾靜幹過錯事?”

曾靜哭一會笑一會,忽聽得房門外“篤、篤、篤!……”敲門聲響,曾靜以爲是鄰房武士,隨口問了一聲:“誰?”沒待回答,便抽開了門柵,房門一下開了,曾靜擡頭一望,嚇得三魂失了兩魂,七魄僅餘一魄,叫道:“你,你,你是人還是鬼,不,不,不是我害你的,你,你……”

不僅曾靜吃驚,另一人吃驚更甚,這人便是呂四娘。呂四娘三更時分,來到蒲城,蒲城沒有幾家客店,一查便知。呂四娘輕功絕頂,飛上這家客店的瓦面,真如一葉輕墮,落處無聲,連那兩名聚精會神一心等待的武士也沒有發現。

呂四娘先聽得曾靜念吳梅村的“絕命詞”,心中一動,想道:“原來他還知道自怨自艾。”見他年邁蒼蒼,不忍下手,後來又見他自言自笑,忍不住怒火燃起,正想下手,忽見尾房房門輕啓,走出了一個書生模樣的人,青巾蒙面,來到曾靜房前,輕輕敲門,隨即把青巾除下,這人燒變了灰呂四娘也認得,正是呂四娘以爲已死了的沈在寬!剛纔他走出房時,呂四娘已是疑心,如今除了青巾,更證實了!

呂四娘這一下真是又驚又喜,想不到沈在寬不但沒死,而且面色紅潤,行動矯捷,比平常人還要健壯得多。呂四娘心情歡悅,殺機又泯,心道:“我且看曾老頭兒有什麼臉皮見他?”

曾靜嚇得魂消魄散,問他是人是鬼,還說:“你,你不要向我索命!”

沈在寬微笑道:“我不是鬼!那日在仙霞嶺上被鷹犬捕去的是我的堂弟在英。”面色一沉,低聲又道:“可憐他第一次上山探我,便遭毒手!唉,還連累了一瓢和尚。在英,你不是也認得的嗎?”

曾靜一聽,沈在寬似乎還未知道是他出賣,定了定神,也低頭嘆了口氣道:“是呀,在英不是很似你嗎?大好青年,可惜,可惜!”

沈在寬面色凝重,接口說道:“死者已矣,生者更要小心。曾老伯,你身在絕險之中,趕快隨我逃吧!”

曾靜剛剛寬心,聽了此話,面色又變,只聽得沈在寬續道:“鄰房的兩個武士一路跟你同行,他們認不出你是誰嗎?聽說朝廷正在大捕我們這一班人,嚴叔叔也已經遇害了,你是我黨中的首腦人物,怎麼還隨便到處亂走?”

原來那日年羹堯派遣武士上山,捉拿沈在寬時,沈在寬剛好因爲身體已經康復,一早到山腰散步,行得高興,不覺離寺廟十餘里遠,仙霞嶺山路迂迴,離寺廟十餘里已隔了兩個山頭,年羹堯武士來時,他連知也不知。到了興盡回寺,才見一瓢和尚屍橫寺中,急急下山逃避,其後又知他的堂弟那日恰巧上山探他,竟然做了替死鬼。沈在寬悲憤莫名,可是呂四娘不在,他一人也不能報仇。只好把一瓢和尚埋了。同時又故意替自己立了一個衣冠之冢,故佈疑陣,好讓再有清廷的鷹犬上山查探時,可以不必再注意他。

一瓢和尚在蒲城相識頗多,其中也有同道中人,沈在寬便在一家姓葉的人家居住,這葉家又是幫會中人,曾靜坐着轎子從浙江來到福建的消息,已有人飛馬告訴於他,同時也把兩個武士跟在轎前轎辰的情況說了,沈在寬一聽,深恐曾靜也遭毒手,因此預早佈置,將曾靜引到長安客店來。

曾靜聽得沈在寬連聲催他速走,真是啼笑皆非。又不便將真情向他吐露,正在支支吾吾,尷尬萬分之際,門外一聲冷笑,左右兩個鄰房的武士都衝了出來。那虯髯壯漢橫門一站,朗聲笑道:“好大膽的賊子,老子等你已久了!”伸臂一抓,向沈在寬的琵琶骨一扣!

這名武士長於鷹爪功夫,見沈在寬一派文弱書生的樣子,以爲還不是手到擒來。那知沈在寬得了呂四娘傳他內功治病之法,近十年來日夜虔心修習,內功火候已到,所以癱瘓之症才能痊癒。這時,他雖然對於技擊之道絲毫不懂,可是內功的精純,已可比得了江湖上的一流好手!

那虯髯雙手一抓抓去,觸着沈在寬的肩頭,沈在寬的肌肉遇着外力,本能一縮,虯髯漢子只覺滑不留手,有如抓着一尾泥鰍一樣,頓時又給他滑脫開去,不覺大吃一驚,叫道:“這點子扎手!”橫掌一拍,沈在寬出掌相抵,那虯髯漢子竟然給他震退兩步,這分際,虯髯漢子的同伴已拔出單刀,一招“鐵犁耕地”,斬他雙腿,那虯髯漢子也再撲上來,抓他手腕,踢他腰胯。

沈在寬到底是不懂技擊之人,被兩人一逼,手忙腳亂,忽聞得瓦檐上一聲冷笑,揮刀的漢子首先倒地,沈在寬喜道:“四娘。”虯髯漢子回頭一望,呂四娘出手如電,一劍橫披,一顆頭顱頓時飛出屋外。這時裡房的孩子哇然哭了起來,曾靜嚇得面如土色,叫道:“賢侄女,賢侄女!”

呂四娘面色一沉,冷冷說道:“誰是你的侄女?”沈在寬愕然道:“瑩妹,你怎麼啦?”呂四娘道:“你差點死在他的手上,還不知道嗎!曾靜,我問你:孔日成仁,孟日取義。你讀聖賢書,所學何事?爲何臨難欲束苟活?毫無氣骨?”曾靜麪皮通紅,突然向牆壁一頭撞去,沈在寬雙臂一攔,將他抱着。曾靜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又哭又喊道:“我年紀老邁,熬不着苦刑,人誰無錯?咳,咳,你,你就讓我一死,以贖罪孽了吧!”

沈在寬這時驟然明白,但見着曾靜這副可憐的模樣,甚不忍心,忽而嘆口氣道:“百無一用是書生。瑩妹,我幸還沒有死,饒了他吧。”呂四娘氣憤未息,但見沈在寬替他求情,也便不爲已甚,“哼”了一聲,走進內室,手起一劍,又把那名“長隨”刺死,將年羹堯的孩子抱了起來,罵聲“孽種”,低頭一看,但見這孩子天庭飽滿,氣宇不凡,沈在寬過來問道:“這是誰家孩子?”呂四娘道:“這是年羹堯的孩子。”語聲已不似先前憤恨。沈在寬道:“父母之罪不及孩子。”曾靜聽他們口氣已將自己饒恕,這時再也不想自殺了,顫抖說道:“是年羹堯逼我要收養他的孩子的,不,不關我的事。”呂四娘道:“君子一諾千金。年羹堯有罪,他的孩子沒罪,好,你小心替他撫養了。”懶得再看曾靜那副可僧的嘴臉,蘸血在牆上大書,“殺人者呂四娘也!”寫完之後,拉起沈在寬,跑出客店。

出了客店,呂四娘道:“在寬,我真料不到還能見你。”沈在寬黯然說道:“可惜已見不着一瓢大師了。”呂四娘忽道:“在寬,咱們上仙霞嶺去祭掃一瓢大師之墓,在嶺上盤桓幾天,以前你不能走動,許多山上的美景,咱們不能一同賞玩,這回難得偷得浮生幾日閒,可不要錯過名山勝景了。”輾然一笑,把個多月來的擔心害怕,以及對曾靜的氣惱,對一瓢的悼念,等等不愉快的心情,全都一掃而空。

這晚,呂四娘和沈在寬在葉家住了一晚,第二日中午,他們又再回仙霞嶺上。呂四娘心情愉快,一路看花看鳥,和沈在寬談論別後的情形,又稱讚沈在寬內功進境的神速。沈在寬笑道:“若不是你,我這生殘廢定了,還談到什麼內功呢?瑩妹,你還記得我以前那首集前人之句的小詞嗎?呂四娘道:“怎不記得?”念道,“誰道飄零不可憐,金爐斷盡小篆香,人生何處似尊前?見了又休還似夢,坐來雖近遠如天,斷來能有幾回腸?”這是沈在寬以前自傷殘廢,自慚形穢,深覺自己配不起呂四娘,所以集前人之句表達自己心中的傷感。呂四娘唸完之後又笑道:“現在,你該不會再有這種自卑的心理了吧?”沈在寬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十載堅持,終償宿願,瑩妹,咱們都是家散人亡,孤零零的人了。咱們什麼時候了父母的心事呢?”這話的意思,其實乃是向呂四娘詢問婚期。呂四娘面泛桃紅,忽柔聲說道:“待我把雍正這狗皇帝殺了,咱們再行合藉雙修,你等得嗎?”沈在寬心中一凜,正色說道:“大仇未報,就想室家之好,那是我的錯了。瑩妹,報仇乃是正事,我豈有等不得之理。”

兩人淡淡說說,不久便從“丹霞嶂”下經過,呂四娘擡頭指着那朵指畫的蓮花道:“此人功力不在我下,你可知道是誰留下的嗎?”在寬看了,也頗驚詫,道:“出事之後,我便到蒲城逃難,不知有誰會入此山。”

呂四娘攜着沈在寬的手,轉過幾處山坳,循着指畫蓮花的標記,來到了一瓢和尚的墓地,忽聽得鋤頭掘地之聲,擡頭一看,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漢子,正在掘一瓢和尚之墓。

呂四娘大怒,叱吒一聲,拔出寶劍,雙腳一點,身如飛鳥。一掠而下,喝道:“好狠毒的鷹犬,殺了人還要掘墓偷頭嗎?”呂四娘認定了此人若不是大內的衛士,便是年羹堯帳下的武士,此來定是要把一瓢和尚的首級掘去獻功。

呂四孃的玄女劍法精妙異常,這一劍尤其是平生的絕學,那料凌空一擊,那人霍地避開,“咦”了一聲,欲說又休。呂四娘一擊不中,大爲詫異,刷刷刷一連三劍,全是玄女劍法中的厲害殺着,那人足尖一旋,團團亂轉,呂四娘一連三劍,都撲了空,說時遲,那時快,那人也拔出劍來,揚空一閃,竟然從呂四娘絕對料想不到的方位,攻了進來。呂四娘大吃一驚,幸而仗着輕功超卓,身形微閃,立刻反攻,沉劍一引,反劍一挑,兩招正反相成,攻守互輔,縱是高手也難逃避,那人卻也怪,忽然往地下一坐,閃電般的打了幾個盤旋,劍勢有如珠滾玉盤,呂四娘雙足幾乎吃他斬着,慌忙躍了起來,用“鵬搏九霄”的劍勢一劍光霎時盪開丈許,向那人頭頂一罩,只要劍光一合,便是絕頂高手,也難逃飛頭滴血之災!

劍光下罩,那人身形暴長,突然竄出劍光圈外,反手一劍,決從呂四娘料想不到的方位攻了入來,呂四跟竟未曾見過這種怪異的劍法,大爲吃驚,急急閃避。退了兩步,劍法一變,把玄女劍法盡情施展,劍光護着全身,劍勢滾滾而上。玄女劍法的奧妙精奇之處,與天山劍法的博大宏深,同是天下無匹,每一招都是凌厲非凡,劍劍指向那人要害,那人腳步踉踉蹌蹌,有如醉漢一般,時而縱高,時而撲低,有好幾次都似乎要碰着呂四孃的劍尖了,卻不知怎的都在千鈞一髮之際,避了開去。他那口劍東指西劃,看來不成章法,其實都是招裡套招,式中有式,變化繁複之極。竟是呂四娘自出道以來,在劍法上從所未見的強敵。

棋逢對手,精神倍振,呂四孃的玄女劍法漸展漸快,更配上絕頂輕功,乘暇蹈隙,與那人對搶攻勢,鬥了一百來招,劍法上各有所長,大家都奈何不了對方。可是呂四娘輕功較高,佔了六成攻勢,稍占上風。但雖然如此,還是不能將對方制服。

鬥了一百來招,兩柄劍矯若遊龍,乍進乍退,忽分忽合,時而雙劍相交,糾纏一處,時而各自遊走,一沾即離,把沈在寬看得眼花潦亂,連誰是呂四娘也看不清了。

呂四娘心念一動,那人忽然跳出圈子,叫道:“不必鬥了,你的玄女劍法果然精妙,你敢情是呂四娘?”呂四娘也道:“你使的定是達摩劍法了,你是武當派的麼?與桂仲明老前輩什麼稱呼?”

那人道:“正是家父。”呂四娘吃了一驚,道:“你既是有名劍客之後,如何甘心做朝廷鷹犬,這豈不是墮了天山七劍的家聲麼?”那人笑道:“女俠差矣,怎麼說我是朝廷鷹犬?”呂四娘道:“那麼你爲什麼掘一瓢大師之墓?”那人道:“一瓢大師是我掌門師兄武當山孤雲道士的好友,我的師兄得知他被害,恐防有人傷殘他的法體,故此叫我將他的金骨移到武當遷葬。”呂四娘笑道:“你何不早說?我幾乎一出手就要你的命!”那人也笑道:“正因我見你的劍法,所以纔多領教幾招,開開眼界。”呂四娘笑道:“原來你是試招來了!請教師兄大名。”

那人道:“小姓冒,名廣生。”呂四娘一愕,那人笑道:“我是跟母親的姓。我父所生三子,各各姓氏不同。”呂四娘道:“這是爲何?”冒廣生道:“我父本來姓石,隨義父姓桂。生下我們三兄弟,大哥複姓歸宗,名石川生,我隨母親之姓,承繼我外祖父冒闢疆的香菸。三弟才隨父姓,名桂華生。”

呂四娘道了聲得罪,道:“將一瓢大師遷葬也好,免得無人替他守墓。”冒廣生道:“除了遷葬,我尚有一事,正想請教女俠。”呂四娘道:“不必客氣,冒兄請說。”

冒廣生道:“你可認得天山易老前輩的關門弟子,一個名叫馮玻的女子麼?”呂凹娘笑道:“豈止認得,而且很熟。”冒廣生道:“那好極了,你知道她在哪裡?”呂四娘問道:“你要找她?”胃廣生點了點頭,呂四娘頗爲奇怪,她從未聽馮瑛說過認識此人,便問道:“你找她做什麼?”冒廣生道:“我弟弟要找她晦氣!我怕弟弟會誤會傷了她,因此想及時趕去勸阻。”呂四娘奇道:“這是爲了什麼?令弟和她有何過節?”

冒廣生搖了搖頭,道:“我們兄弟都不認識她,哪能存什麼過節。”呂四娘更奇,笑道:“既然如此,令弟豈不是無端生事嗎?”

冒廣生道:“女俠有所不知。我們三兄弟小時都在天山長大,那時馮瑛還未來,所以彼此不相認識。我父親死後,我們三兄弟奉父親遺命,離開天山,各散一方,發揚達摩劍術,重整武當門戶。我接了武當北派分支,經常在陝甘各省;大哥在武當山協助本支掌門,三弟在四川照管老家。三弟和四川以暗器弛名的唐家交情很好。”呂四娘道:“是了,唐家三老中的老二唐金峰前兩年曾到過山東,聽說是爲他的女婿報仇。”冒廣生道:“就是爲了此事。”呂四娘插口道:“可是唐金峰的女婿不是馮瑛殺的,是她妹妹殺的。而且唐金峰的女婿在公門當差,公差殺賊或賊殺公差,都不能與私仇結怨等同看待。這種尋常之事,在武林之中是很少會因此尋仇互斗的,更不要說請人助拳了,令弟難道還不知武林中的規矩麼?”

冒廣生道:“唐二先生也弄不清楚殺她女婿的人是誰,只知道不是馮瑛便是馮琳。起初他連馮瑛還有個妹妹之事也不知道,是後來才調查出來的。唐金峰最寵愛他的獨生女兒,他被女兒所纏,非替女婿報仇不可。可是他前兩年到楊仲英家去尋仇時,曾吃了一次大虧,知道自己不是馮瑛姐妹對手,所以強邀了我的弟弟去助拳。他把馮瑛姐妹說成是自恃劍術高強,無惡不作的女賊,我的弟弟生性好強,聽說有如此劍術高強的女賊,立心去見識見識,他不知道馮瑛竟是易老前輩的愛徒。”

呂四娘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冒廣生道:“我今年年初,曾到天山去祭掃我父親之墓,聽易老前輩說起。並說將來準備立馮琳做無極派的傳人。這麼說來,馮家姐妹和我們都是天山七劍的後代傳人,怎可互相殘殺?我從天山回來後,才知三弟剛剛被唐老二提請出山,適逢武當山本支掌門又委託我來遷葬一瓢大師之骨,所以我便先到此地。”

呂四娘想了一下,笑道:“在寬,我們在仙霞之事已了,名山勝景留侍他日再賞玩吧。我們也隨冒大哥走一趟,做做魯仲連。我們可以先到山東楊家,唐金峰多半會先找鐵掌神彈楊仲英。”冒廣生大喜道:“得女俠同去,那好極了!”

正是:

無端捲起波千尺,鑄錯成仇不忍看。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第31回 巧計救佳人 深恩圖報 疑心生暗鬼 醋氣難消第26回 心腹互猜疑 雙魔進酒 同門齊聚集 聯劍誅兇第09回 相互追蹤 海隅逢異士 連環探案 大廈見奇情第32回 箭發彈飛 劍光驚巨孽 舞休歌罷 殺氣隱華堂第20回 暗器連珠 飛針傷女俠 詭謀密運 毒手害禪師第11回 瀝血嘔心 名師遭毒害 狠心辣手 巨室出梟雄第17回 劍杖交鋒 兇僧鬧湖上 性靈未昧 玉女出京華第43回 毅力虔心 十年待知己 盜名欺世 一旦現原形第29回 玉女露機心 疑團莫釋 君王貪絕色 險象環生第02回 血濺荒村 十年完伯約 案牽大內 午夜出征騎第27回 白日飛頭 同門增敵愾 清流照影 玉女費疑猜第44回 魂斷洪波 生難償宿願 心傷大變 死卻惹思量第35回 一死解冤仇 魔頭送藥 片言開梗塞 良友談心第35回 一死解冤仇 魔頭送藥 片言開梗塞 良友談心第08回 笑傲孤峰 單騎來闖席 劍驚巨盜 一女顯神威第36回 以愛消仇 魔頭復人性 爲朋冒險 俠女入京華第24回 姐妹花並開 張冠李戴 恩仇結難解 蒼穹白雲第02回 血濺荒村 十年完伯約 案牽大內 午夜出征騎第35回 一死解冤仇 魔頭送藥 片言開梗塞 良友談心第21回 沉痛釋真禪 傳經避劫 淒涼談往事 借酒澆愁第20回 暗器連珠 飛針傷女俠 詭謀密運 毒手害禪師第12回 語隱機鋒 微詞刺巡撫 技驚四座 大俠顯神通第12回 語隱機鋒 微詞刺巡撫 技驚四座 大俠顯神通第15回 論世談詞 微言曉大義 尋幽探隱 遊俠露鋒芒第28回 矢志扶持 真情萌愛念 金針度劫 怪症觸芳心第07回 酒市藏龍 採花傳怪寨 漁舟蘊玉 破浪見仙蹤第35回 一死解冤仇 魔頭送藥 片言開梗塞 良友談心第15回 論世談詞 微言曉大義 尋幽探隱 遊俠露鋒芒第14回 夢幻塵緣 深宮藏恨事 瓢零蓬梗 一劍上仙霞第45回 互鬥權謀 將軍悲失勢 自尋了斷 長老敬兇徒第25回 無意發藏書 坐行夢夢 有心求伴侶 誤會重重第10回 戒律難持 禪師迷困惑 箋文誤釋 童子弄權謀第19回 夢碎魂消 禁宮愁永別 天南地北 軍旅喜相逢第21回 沉痛釋真禪 傳經避劫 淒涼談往事 借酒澆愁第22回 燭影搖紅 允禎登大寶 劍光驚夢 俠女入深宮第44回 魂斷洪波 生難償宿願 心傷大變 死卻惹思量第36回 以愛消仇 魔頭復人性 爲朋冒險 俠女入京華第24回 姐妹花並開 張冠李戴 恩仇結難解 蒼穹白雲第25回 無意發藏書 坐行夢夢 有心求伴侶 誤會重重第45回 互鬥權謀 將軍悲失勢 自尋了斷 長老敬兇徒第45回 互鬥權謀 將軍悲失勢 自尋了斷 長老敬兇徒第01回 贈寶收徒 孿生憐玉女 飛頭滴血 一劍探知交第47回 佳節鬧元宵 宮中碟血 御河逃大俠 水底潛蹤第21回 沉痛釋真禪 傳經避劫 淒涼談往事 借酒澆愁第44回 魂斷洪波 生難償宿願 心傷大變 死卻惹思量第31回 巧計救佳人 深恩圖報 疑心生暗鬼 醋氣難消第30回 密室藏奸 將軍露真相 深宵喋血 君主費心機第03回 詭計多端 奸徒欺寡婦 奇能各顯 四俠鬥雙魔第07回 酒市藏龍 採花傳怪寨 漁舟蘊玉 破浪見仙蹤第41回 噩耗傳來 懸頭驚俠女 奇人忽現 鐵掌敗妖僧第26回 心腹互猜疑 雙魔進酒 同門齊聚集 聯劍誅兇第46回 末路窮途 功名隨逝水 荒山古剎 劍氣射寒星第28回 矢志扶持 真情萌愛念 金針度劫 怪症觸芳心第17回 劍杖交鋒 兇僧鬧湖上 性靈未昧 玉女出京華第16回 較技索鏢 當場顯身手 解紛徘難 一語釋前嫌第15回 論世談詞 微言曉大義 尋幽探隱 遊俠露鋒芒第31回 巧計救佳人 深恩圖報 疑心生暗鬼 醋氣難消第33回 中伏難逃 英雄入圈套 改裝代嫁 玉女弄玄虛第17回 劍杖交鋒 兇僧鬧湖上 性靈未昧 玉女出京華第44回 魂斷洪波 生難償宿願 心傷大變 死卻惹思量第29回 玉女露機心 疑團莫釋 君王貪絕色 險象環生第12回 語隱機鋒 微詞刺巡撫 技驚四座 大俠顯神通第16回 較技索鏢 當場顯身手 解紛徘難 一語釋前嫌第15回 論世談詞 微言曉大義 尋幽探隱 遊俠露鋒芒第36回 以愛消仇 魔頭復人性 爲朋冒險 俠女入京華第10回 戒律難持 禪師迷困惑 箋文誤釋 童子弄權謀第04回 風急天高 荒山騰劍氣 月明林下 一女敬兇頑第36回 以愛消仇 魔頭復人性 爲朋冒險 俠女入京華第40回 嬉笑逞奇能 飛刀削髮 臨危施妙手 聯劍懲兇第10回 戒律難持 禪師迷困惑 箋文誤釋 童子弄權謀第45回 互鬥權謀 將軍悲失勢 自尋了斷 長老敬兇徒第34回 紅燭高燒 喜筵騰殺氣 寒潮低拍 海角盼孤舟第35回 一死解冤仇 魔頭送藥 片言開梗塞 良友談心第08回 笑傲孤峰 單騎來闖席 劍驚巨盜 一女顯神威第13回 真個情癡 十年如一日 幾疑夢幻 卅載困幽宮第43回 毅力虔心 十年待知己 盜名欺世 一旦現原形第23回 鐵馬金戈 將軍擅征戰 曉風殘月 玉女劍縱橫第42回 托子拜奸儒 將軍遠慮 借刀誅惡賊 俠士見機第19回 夢碎魂消 禁宮愁永別 天南地北 軍旅喜相逢第24回 姐妹花並開 張冠李戴 恩仇結難解 蒼穹白雲第31回 巧計救佳人 深恩圖報 疑心生暗鬼 醋氣難消第15回 論世談詞 微言曉大義 尋幽探隱 遊俠露鋒芒第02回 血濺荒村 十年完伯約 案牽大內 午夜出征騎第35回 一死解冤仇 魔頭送藥 片言開梗塞 良友談心第46回 末路窮途 功名隨逝水 荒山古剎 劍氣射寒星第43回 毅力虔心 十年待知己 盜名欺世 一旦現原形第06回 慧果蘭因 深心託毫素 輕顰淺笑 何處不關情第30回 密室藏奸 將軍露真相 深宵喋血 君主費心機第27回 白日飛頭 同門增敵愾 清流照影 玉女費疑猜第17回 劍杖交鋒 兇僧鬧湖上 性靈未昧 玉女出京華第35回 一死解冤仇 魔頭送藥 片言開梗塞 良友談心第15回 論世談詞 微言曉大義 尋幽探隱 遊俠露鋒芒第09回 相互追蹤 海隅逢異士 連環探案 大廈見奇情第44回 魂斷洪波 生難償宿願 心傷大變 死卻惹思量第19回 夢碎魂消 禁宮愁永別 天南地北 軍旅喜相逢第20回 暗器連珠 飛針傷女俠 詭謀密運 毒手害禪師第35回 一死解冤仇 魔頭送藥 片言開梗塞 良友談心第01回 贈寶收徒 孿生憐玉女 飛頭滴血 一劍探知交第34回 紅燭高燒 喜筵騰殺氣 寒潮低拍 海角盼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