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瑛突聞此語,有如巨雷轟頂,哭不出聲,顫巍巍的,衝入門去,甘鳳池怕她傷心,本想攔阻,見她如此,只好長嘆一聲,讓開了路。
馮瑛衝入內室,只見魚殼、白泰官、魚娘、路民瞻等默默環繞在病榻之前,一見馮瑛,都挪開身子。馮瑛這時才哭得出聲,叫道:“唐叔叔,是我來了,你聽得見嗎?”病塌上的唐曉瀾雙目微開,身子好像輕輕抽搐了一下,卻無言語,李治隨後進來,只聽得白泰官道:“你們來遲了,他剛剛嚥氣!”
李治這時也不由得大驚,叫道:“絕無此理!”排開衆人,只見馮玻哭得淚人兒似的,魚娘和李明珠兩人攬着她,不許她撲到唐曉瀾身上。
李治伸手把脈,只見脈息弱如遊絲,又伏在他胸口上一聽,胸口尚有微溫,心臟也還微微跳動。再仔細聽脈
,脈息毫無半點病象,只是微弱如斯,鼻息亦幾乎不能分辨,確是無可理解。這剎那間忽然想起了廢園老人的斷症經過,和他所要用秋桐葉、秋蟋蟀、寧神藥等等理由,忽然跳起,對馮瑛道:“快些止淚,你一哭他就沒救了。”
馮瑛道:“還有救嗎?”李治點了點頭,馮瑛頓時止淚。衆人都極詫異,明明已經斷氣,何以尚說有救?而且迫切之間,又哪來的藥?
李治拉馮瑛行開一邊,低聲對她道:“你用手指戳他人中,在他耳邊叫道:“我求得靈丹來了!”
馮瑛滿腹疑惑,道:“哪來的靈丹?”李治道:“今日之事,你一切都要聽我所說,包你立見功效。”
媽玻將信將疑,依李治的話說了,只見李治倒了一杯開水,隨手在香爐裡取了一點點香灰,彈入杯內,道:“給他喝!”
馮瑛面色大變,正想罵道:“這個時候,你還騙我。”李治雙眸炯炯,道:“快給他喝,這就是靈丹!”面容肅穆,說得極爲認真。馮瑛不由自主的接過了那杯清水,李治又道:“灌給他喝,說靈丹來了!”
馮瑛依言在唐曉瀾耳邊說道:“靈丹來了!”唐曉瀾身子又抽搐了一下,李治接口道:“馬上就好!”馮瑛將混着一點點香灰的開水灌下,過了一陣,只見唐曉瀾鼻息漸粗,臉色也漸見紅潤,徐徐張開眼道:“咦,我是作夢嗎?我明明見着兩個鬼卒將我拉去,怎麼又回來了?”
衆人見此情形,個個奇怪,只見李治微笑,說道:“唐大哥,你認得小弟嗎?”唐曉瀾望了一下,道:“啊,賢弟,你也來了!”聲音仍很微弱。李治忽道:“各位聽我說一個故事。”
衆人更是奇怪,馮瑛又喜又奇,他居然還有閒心情說故事?
李治緩緩說道:“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大將,屢爲國家立功,朝廷倚爲柱石,皇帝視如手足。我已記不清是哪個朝代,也記不起大將和皇帝的名字了,總之是有那麼一回事,且是書本上記載的。”
那位大將軍力敵萬人,武功蓋世,可是就怕老婆!”
路民瞻和白泰官都笑了起來。馮瑛心道:“李治一向樸實,不苟言笑,怎麼今天說起怕老婆的笑話來?難道他是譏刺唐叔叔怕楊柳青嗎?不,他是忠厚之人,不會如此取笑。”
只聽得李治繼道:“那位大將軍年將半百,膝下無兒,皇帝勸他立妾,他怕老婆,連這個念頭都不敢有。”
魚娘插口道:“怕不怕老婆,有沒有兒女,總之都不應該立妾。”
白泰官曾在前人筆記上讀過這段故事,笑道:“他是說故事呀,你別打岔,這故事和唐兄大有關係。”
馮瑛面上一紅,又以爲他是取笑。李治續道:“有一天,皇帝把那個大將軍的老婆傳進宮來,把一杯東西擺在她的面前,對她說道:“這是一杯毒酒,吃了之後,十二時辰之內,七竅流血而死,無藥可救!你若許丈夫立妾,我就將一名宮女賜給他,要你親自將宮女帶回家去。你若不許丈夫立妾,朕便將這杯毒酒賜你自盡!”
那位大將軍的妻子哈哈笑道:‘寧死不讓丈夫立妾!’杯一飲而盡。話雖如此,到底心慌,當時敢飲毒酒,乃是一時氣涌,回家之後,想起如此去死,十分傷心。於是一面臥牀等死,一面要丈夫替她帶孝唸經,豈知十二時辰過後,絲毫無事。第二天,大將軍上朝,皇帝笑道:‘卿妻如此,聯亦無法!立妾之事,只好休提。’大將軍仍是憂心沖沖,問道:‘皇上不是要賜臣妻自盡嗎?’皇帝笑道:‘聯雖無道,怎能擅殺功臣之妻?昨天她吃的乃是醋呀!’”
李治說完之後,衆人哈哈大笑。唐曉瀾突然坐起,問道:“莫非雍正當日給我飲的,也不是毒酒麼?”
李治笑道:“以前我不敢斷定,現在試了,我敢說那絕不是毒酒!我剛纔給你吃的也並不是靈丹。”
馮瑛奇道:“你怎麼推斷出來?”
李治道:“雍正這個狗皇帝,其實是個最陰險的小人,他當初怕曉瀾和你將他陰謀奪嫡之事泄露出去,所以施用這個鬼計。試想宮中縱有這種怪藥,他又豈會隨身攜帶?”
唐曉瀾說道:“那麼爲什麼這幾天我又確如重病?”
李治道:“試想那位大將軍的妻子,受嚇不過一天,回家之後,尚自心驚膽戰。何況你在這一年之中,無時無刻,精神不受威協,心中既不敢懷疑所飲的不是毒酒,自然相信他的恐嚇之言,你雖然不怕死,但心中已存了個某日某時必死的念頭,因此臨到了這個期限,心靈自然受了他的控制,生機停頓,又怎能不如重病?幸而你不比常人,要不然只恐未到期限,就被他嚇死。”
唐曉瀾暗暗道聲慚愧!甘鳳池早已走了進來,聽了李治這番話後,道:“其實借生畏死乃人之常情。我輩俠士之不畏死者,乃是因義之所在,故願捨身以赴。心中自有一目的在。那位將軍的妻子,因妒而不畏死,與我輩雖不能比,但究其根源,亦是有一目的在,若無因而死,冤屈而死,若說尚能坦然視之,那就非人之常情了。”
李治又道:“我最初也想不出所以然來,後來推敲廢園老人所用的藥,只是寧神靜氣,並非解毒療傷,這纔敢大膽懷疑,然後小心求證。廢園老人因爲沒有親自把脈,所以尚不敢確切判斷,只在寧神解躁上頭去想;而我則在解除唐兄的精神恐懼上去想。這也正是古人所說心病還須心藥醫的道理。馮瑛是你親近相信之人,她說那香灰之水乃是靈丹,你也便會當它是靈丹了。”
白泰官哈哈大笑,道:“怪不得有些神棍,利用香灰水騙人。一定是有些輕病的人,本來不用藥就可以好的,吃了他的香灰水後,因爲信它能夠治病更易好了,於是便爲他頌揚。只可惜那些重病的,吃了香灰水死去,別人反以爲他命該如此,不去怪那神棍。”衆人都笑起來。
唐曉瀾卻在笑聲中沉思默想,待衆人笑過之後,昂頭說道:“雍正狗皇帝這一手確是狠辣,我也猜到他的用心了。他給我規定期限一年,要我到時至宮中求他解藥,他則在這一年中佈置,剪除衆皇子的羽翼。若到時他寶座已固,不再怕我泄露秘密,就可將我殺掉。若還未固,那就胡亂給我食“解藥’,再施故技,將‘死期’延長一年,這樣我就不能脫他掌握了。而且他又可藉此騙瑛妹入宮,正是一石兩鳥之計。”馮瑛想起前幾日自己冒險入宮,準備犧牲自己以救曉瀾真是幼稚愚昧,心中暗叫好險。
唐曉瀾雖告無事,可是這七天來眠食不安,身子仍是脆弱。李治便用廢園老人方子中所開的那些普通的寧神之藥,叫人到附近小城鎮中採辦,煎給唐曉瀾服。唐曉瀾這一年來內功大有進境,藥療自療雙管齊下,料想在一二日間,便可恢復如初。
到了確知唐曉瀾平安無事之後,馮瑛這才覺得自己頭暈目眩,疲累欲死,正想去睡,忽然又想起一事,舉目四望,座中不見一人。
馮瑛想起四日之前,他和呂四娘分道求醫,當時曾約好不論求得與否,都回西山相見,呂四娘輕功比她高明許多,照理早應回來,但卻不見她在此,莫非又出了什麼事了?不禁問道:“呂姐姐呢?”甘鳳池詫道:“我正要問你呢!”馮瑛道:“她未回來麼?”甘鳳池道:“我正奇怪,爲什麼你和她同去,卻和這位大哥一同回來。”
李治這時才和衆人互通姓名,一說出來,彼此都識。馮瑛也將呂四娘和她分道求醫之事說了,甘鳳池大爲奇怪,心道:以八妹和唐曉瀾的交情,縱她中途另有他事纏絆,也會擺脫趕回來的,而今不見回來,難道是遇上更緊要之事?或者是碰上強敵脫身不得麼?但八妹輕功絕頂,劍術無雙,照理亦不會遇難。百思不得其解。
唐曉瀾道:“多日來呂姐姐爲我憂勞奔跑,我還未得向她道謝。今日她若不回來,明日我就和你一同去找她吧!”
馮瑛歇了一晚,第二日將在八達嶺上巧遇外公母妹,一家團聚等情事說與唐曉瀾聽,唐曉瀾聽得眉開眼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今天我才把十多年來的心事全放下了。”想起師嫂鄺練霞,更恨不得立時柑見。馮瑛道:“螞也很掛念你。她歡喜你呢!”說罷低眉一笑。
唐曉瀾問道:“呂四娘去的地方離八達嶺遠嗎?”馮瑛道:“她去找廢園老人的好友陳畫師,就在八達嶺東面的康莊。媽住的尼庵在八達嶺的北峰。當日我去找廢園老人所住的南口,則在八達嶺西面。距離都不遠。”唐曉瀾道:“那麼我和甘大俠找到了呂四娘後,再去看望你們。”忽然想起師嫂當年叫他做小弟弟的情景,不覺一陣面紅。馮瑛猜到他心中所想,又微微一笑,道:“我先和李哥哥趕回尼庵,告訴媽媽知道,好讓她接你。”
馮琳恢復了記憶之後,心靈越發開朗,活潑更勝從前。她和母親對李治的醫道都堅信無疑,因此也不似馮瑛服麼爲唐曉瀾之病而煩惱。
鄺璉和張天池倒是有些煩惱,他們十幾個人擠在尼庵之內,其中又半數受傷未愈,甚怕官軍來襲,因此便叫馮琳時不時到山口瞭望。
過了兩個白天,幸告無事。第三月早飯時分,衆人正在弄飯、張天池的琵琶骨雖未接合,亦可走動。吃邁之時,忽然拋下碗筷,伏在地上。馮琳奇道:“咦,你做什麼?”
張天他在地上伏了好久,站起來道:‘有好幾簇人馬,似是分批在嶺的東面疾馳而過,好在他們不是上山,但亦不可不防。琳姑娘,只好又麻煩你一次,你到東面山口看看,看外面有什麼事情,那些人又是什麼人?”
張天池是個江湖大盜,伏地聽聲之技百不失一。馮琳到東面山口瞭望,果然見山腳底下,時不時有三五騎馬,飛馳而過,看樣子似是公差。過了好久,公差過盡,馮琳正想回去,忽見又有幾騎馬如飛而來、看清楚時,前面一騎,竟然是個女子,白馬紅裳,十分搶眼。後面有三騎公差緊追,那女子騎術甚精,可後面那三人亦是不弱,追到山下,那紅衣女騎士縱馬竄入山谷,胯下坐騎忽然慘厲嘶鳴,四蹄屈地,紅衣女子一個翻身,跳下馬背,拉開彈弓,朝谷口追兵亂打。那三名公差也都跳下了馬,拔出兵器撥打彈丸,轉瞬之間,就將那女子圍住了。
馮琳不覺笑出聲來,心道:原來又是這個婆娘,前次在客店中碰到她和公差打架,現在又重演了。我正要找她,這豈不是送上門嗎?晤,她的功夫似乎比以前高明一些了;但這三個公差卻也不似普通公差!
那女子一劍力敵三人,漸露敗象,大聲喝道:“你們好大膽子,你們未聽過鐵掌神彈楊仲英的名字嗎?我就是他的女兒!”楊仲英是北五省武林領袖,不論黑道白道,全部給他幾分情面,聲名之響,就如甘鳳池之在南方一樣。不料這幾個人聽了,卻是一陣哈哈大笑,其中一人大笑道:“楊老頭兒嗎,咱們正想和他對親家,喂,小娘子,我看你一路在馬上垂淚,十九是死了女婿,未得新人,你自己挑選吧,我們三兄弟你喜歡哪個?”楊柳青大怒,手中劍一陣潑風刺殺,那三人圍着她嬉笑戲弄,纏鬥甚緊。
原來在十多天前,甘鳳池受唐曉瀾之託,派遣快馬傳書,向楊仲英報告惡耗,唐曉瀾“遺書”中先說自己身受大恩,無可報答,繼道現在遭遇奇禍,必死無疑,然後向他們父女致歉,請求解除婚約,免誤楊柳青青春。
楊仲英讀了此信,大驚失色,可是他已殘廢,未能走動,只好叫楊柳青飛騎入京,探聽消息,井交代她道:“若他未死,你可在京中廣延名醫,替他診治;若然已死,也要將他的骸骨帶回來。”因此又給了她幾十個金元寶,準備作延請名醫之用。並寫了好幾封信,介紹他見京城的武林名宿。
山東向出好馬,楊柳青那匹,尤其是千中選一的好馬,日行五百餘里。楊柳青馬不停蹄,飛馳入京,可是因接信過遲,到了懷柔,已過期三日,楊柳青一想自己到時,唐曉瀾也許已經入殮,從此不能與他相見,極是傷心,放馬飛馳,潸然泣下。
像她那樣的單身女子,縱馬飛奔,已是惹人注視,何況她又在馬上留淚,神清異常,更引起人們揣測。
這日,正巧有一班血滴子和禁衛軍頭目到南口外面辦案,他們要追捕一個極重要的欽犯,本來無暇理會閒人。但其中有三人是採花賊出身,見楊柳青美貌,而且馬上馱的又看得出是金銀寶貝,遂動了劫財劫色之念,因此擅離大隊,緊緊追蹤,先用暗器將她的白馬射殺,然後圍攻。
楊柳青正在吃緊,忽聽得一陣“格格”的笑聲,馮琳似一團風的從山上飛掠下來,手場處,三柄奪命神刀破空射出,這三個血滴子小頭目雖非庸手,但卻怎能防這種獨門的歹毒暗器,飛刀疾勁,遠非小小的彈丸可比,其中一人武功較低,飛刀來時,伏身一閃,被飛刀從頸項穿出,登時斃命!另一人用刀碰磕,飛刀從旁激出,傷了他的肩臂;剩下的那人武功較強,一磕之後,即用北派“燕青十八翻”的功夫,在地上連打了幾個筋斗,堪堪避過,但已嚇得魂不附體,急急奔逃。
楊柳青好生驚訝,擡頭一看,只見馮琳笑嘻嘻的站在她的面前,眼角眉梢,露出一派輕視的神氣。
楊柳青只道她是馮瑛,去年她被馮瑛打了一個耳光,恨在心頭,迄未稍減,而今雖得她救了性命,但卻又要受她輕視,氣上加氣。但無論如何,她總是救了自己,可又不好發作。
馮琳瞅了楊柳青一陣,笑問道:“姑姑,你這麼急趕路幹嘛?公公的病可好一點麼?姑姑,你的彈子又比前打得高明瞭。”馮琳兩天已從姐姐口中知道了一切情形,不侍她先出聲,便冒姐姐的身份和她說話。
楊柳青氣往上衝,“哼”了一聲,道:“你這是明知故問。這一年來,你不是和你的叔叔在一起嗎?”馮琳道:“是呀!我們朝朝晚晚都在一處,快活極了!”這一下,頓令楊柳青醋氣沖天,不覺一連冷笑了幾聲,馮琳睜大眼睛瞪她,楊柳青室了一窒,不敢發作,又急於知道唐曉瀾的消息,只好忍氣問道:“曉瀾怎麼啦?你和他既是這樣要好,爲何在他病得要死之際,還到這裡閒逛?”
馮琳格格的笑個不休,問道:“你聽誰說的?唐叔叔根本就沒有病!”馮琳心中早想好了一套說話,胡說一通,她自己也料不到她所說的竟是事實。
楊柳青驚奇不小,問道:“什麼,曉瀾根本沒病?”馮琳應道:“是呀!”楊柳青道:“那麼他又寫信給我爹爹說是在大前天就是他的死期,我還以爲他已死了呢!”馮琳故作驚訝之狀,道:“是嗎?我昨晚還做櫻桃蜜餞給他食呢,咦,他爲什麼要寫那樣的一封信給你?”裝作詫異尋思,過了一陣,忽然拍手笑道:“呵,我知道了,曉瀾真壞,也不告訴我一聲。”
楊柳青聽她說得這樣親熱,“叔叔”也不叫了,改叫“曉瀾”,而且聽她口氣,似乎唐曉瀾什麼事情都和她商量,不覺面色大變。但爲了想知道唐曉瀾何故要寫那樣的信,只好咬牙忍着,嚥了好幾口氣,沉聲問道:“你知道什麼呢?”
馮琳問道:“他信中是不是提到要和你解除婚約?他早就對我說過,叫我幫他想,看有什麼藉口可以避免和你成婚!”
話未說完,楊柳青已氣得怒叫出聲,罵道:“好一個忘恩負義的小畜牲!”馮琳道:“喂,你再罵我叔叔,我可不和你客氣!”楊柳青這時已是不顧一切,拍的一掌,就向馮琳摑來,馮琳一跳跳開,叫道:“你是姑姑,我讓你一掌!”這種神情行動,和馮瑛以前讓楊柳青的情形一模一樣。原來是馮琳故意模仿,連姐姐的性格神氣也學得十足。
楊柳青大叫道:“我和你拼了,你有本事,就把我打死吧!”一頭撞去,馮琳又一跳跳開,道:“我與你無冤無仇,爲什麼要打死你?”楊柳青一頭撞空,幾乎跌倒,拉開彈弓便打,罵道:“你這不要臉的小賤人,天下多少男人,你爲何偏纏上叔叔?”彈弓似冰雹亂射,馮琳笑道:“你這彈弓也打得了人嗎?前兩次我都沒有給你打着,你還要在孔夫子門前賣百家姓!”一面閃展騰挪,一面施展韓重山以前所教的接暗器手法,把楊柳青所發的鐵彈子隨接隨拋撒滿一地,過了一陣,楊柳青的彈子竟打完了。
馮琳雙眉倒豎,這纔回罵道:“我說你纔是不要臉的小賤人,天下多少男人,你爲何偏要纏上曉瀾?他不歡喜你,你還要纏,這纔是不要臉!”楊柳青面色灰白,痛極恨極,拔劍亂刺,叫道:“好,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她心中也料定馮瑛不敢殺死自己,因此甚爲撤潑。
馮琳哈哈一笑,陡然身形一起,施展貓鷹撲擊的絕技,冷不防把楊柳青手中的利劍奪去,用重手法拗折爲兩段,拋下山谷。朗聲發話道:“喂,你聽着。憑你的本事,你想殺我,那是萬不能夠;我也不想殺你,但你再撤潑,我就用飛刀刺破你的臉皮,射瞎你的雙眼,叫你永遠做個見不得人的醜婦。我說得到做得到,先給你瞧!瞧着!第一刀,我要把你的彈弓削斷!”把手一揚,楊柳青的彈弓應聲折斷,馮琳又喝道:“第二刀,我要把你的頭髮削掉!”楊柳青慌忙躲閃,只覺冷風疾至,刀光閃影,頭上一片沁涼,一摸頭頂,頭頂的青絲已被削去了一大片,露出了頭蓋,四邊頭髮稀疏,中間一片光頭,不倫不類。馮琳又喝道:“你再不走,第三刀我便畫破你的臉皮!”楊柳青一時氣急,雖不畏死,但卻真怕馮琳毒手毀容,教她永遠見不得人,不覺驚喊一聲,回頭疾跑。
馮琳把楊柳青氣走嚇走之後,得意之極,放聲大笑,在山澗旁臨流自照,笑道:“天生我兩姐妹如此相似,雖然有許多麻煩,但卻上有許多好處!”馮琳好潔,打了一架,臉上沾了泥砂,頭髮也有點亂了,於是便用澗水抹一抹臉,又理了理蓬亂的頭髮,忽然想起了楊柳青那片不倫不類的光頭,又忍不住笑,笑了一陣,忽聽得耳邊有人說道:“哈,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樣好笑,回宮去笑給皇上看吧!”馮琳悚然一驚,擡頭看時,只見一個紅衣喇嘛,毗牙裂嘴的向自己惡笑。要知馮琳這時的武功造詣已是不凡,而這個喇嘛居然能悄無聲息的走到她的身邊,若非有驚人的本領,怎生能夠?
馮琳頗是機靈,情知遇了強敵,鎮定笑道:“你是皇宮裡的大法師麼?”那喇嘛雙眼一翻,冷笑道:“真是貴人善忘,幸好我還有點兒能耐,要不然就給你的天山掌力廢了。”
馮琳心道:“我常常給姐姐惹麻煩,這回是姐姐給我惹的麻煩了!”那喇嘛伸手便想抓她,馮琳一跳跳開,道:“我正想回宮去見皇上,不必你來勸駕,你敢抓我?我就對皇上說你調戲我。”那喇嘛把手縮回,道:“好呀,琳貴人,你還未得寵,就想咬我一口麼?這回饒你猾似狐狸,也不能逃脫我的掌心。你既然要見皇上,那就快走。”馮琳道:“你不見我頭髮還未理好麼?”蹲下去用山泉洗髮,那紅衣喇嘛站在她的身後,正自盤算要不要用硬功夫擒她。
馮琳洗了頭髮,又整整衣裳,道:“好啦,我隨你走。”反手一揚,三柄奪命神刀驟然射出,相距甚近,又是出其不意,那紅衣喇嘛武功極高,也只閃開了一把,其餘兩把,都射中了他的胸前要害。
馮琳拍手笑道:“倒也,倒也!”不料那兩柄飛刀觸及他的身體,竟然發出鏗鏘之聲,如同打着石頭鐵板一般,隨即掉落。馮琳大吃一驚,雙手齊發,連射出六柄飛刀,那紅衣喇嘛只是護着眼睛,接了她射向頭面的兩把,其餘四把,都給他的身體震落。紅衣喇嘛大笑道:“佛爺乃金剛不壞之軀,豈懼你這些破銅爛鐵!”身形一起,儼如巨鷹撲兔,伸開蒲扇般的大手,向馮琳頭頂便抓。
這喇嘛正是額音和布,他也是奉命去捉拿那個極重要的欽犯的,途中遇到那逃脫性命的血滴子,告知他山谷裡有這麼一個厲害的小姑娘,他一聽便急急趕來,心想:若能把琳貴人捉回,只怕比捉了欽犯,更能令皇上開心。
馮琳用貓鷹撲擊之技,避他兩抓,額音和布第三抓又到,馮琳在半空中一個屈身,挽了一朵劍花,向他眼睛急刺!
額音和布一低頭,雙掌斜出,扭她手腕,馮琳一劍平挽,喝聲:“去!”她這一年來精修無極派的上乘內功,這一劍勁道奇大,額音和布雖然練有金鐘罩鐵布衫的絕頂硬功,也不敢給她的劍截着脈門,雙掌一變,斜搶兩步,猛地反手一掌,喝道:“撤劍!”這一掌掃得勁風疾起,馮琳虎口疼痛,寶劍幾乎墜地,急忙騰身飛跑。
額音和布見這一掌打不掉她的兵器,也頗爲驚詫,冷笑道:“你這野丫頭是有點能耐,可是要想逃脫佛爺掌心,那還是難於登天!”飛身一躍,雙掌平推,這一下勁道加大,掌風更強,馮琳驟然如受猛力所撞,急忙向前一僕,順着他的掌風,飄出數丈開外,一跤跌倒!
額音和布哈哈大笑,道:“美人兒沒跌傷吧,我給你醫!”馮琳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揚手又是兩把飛刀,射他雙目,額音和布大怒,一舉手將兩把飛刀打落,正擬三度發掌,忽聽得有人叫道:“誰敢欺侮我的妹妹!”
額音和布一看,只見山坡上一團白影,疾若飄風,瞬息之間,一個女郎如飛趕到,來的正是馮瑛。額音和布見她們一模一樣,不覺呆了。
馮瑛聲到人到,刷的一劍,向額音和布咽喉疾刺,額音和布閃身反掌朝她脈門一扣,馮瑛的劍法何等神妙,劍鋒一轉,已刺向他胯骨“三元穴”,額音和布大怒,自負是鋼鐵之軀,不畏刀劍,雙掌一合,抓着馮瑛肩頭。卻不料馮瑛手中的短劍,乃是晦明禪師當年採五金之精,所煉的鎮山之寶,一劍刺去,入肉數寸,額音和布只覺一陣劇痛,急運內功,使肌肉內陷,迫劍尖退了出來,他腿上運勁,雙掌力道自減,馮瑛也趁機掙脫,只覺肩頭火辣作痛。幸喜額音和布拿不準她是否皇上所要之人,不敢十分用力,要不然肩上的琵琶骨也會被他捏碎。
“三元穴”乃人身死穴之一,額音和布被寶劍刺個正着,居然仍是縱跳如飛,馮瑛也不由得大駭!額音和布運氣閉穴,痛仍未止,動了真怒,叫道:“好,不管你是貴人賤人,佛爺都要送你歸西。”凝身立定,猛然一喝,雙掌平推,馮琳道:“姐姐小心!”這一掌,額音和布用了十成力量,真如掌挾風雷,驟然劈到。馮瑛喝聲:“來得好!”身子平空掠起三丈,勁風從她腳底掃過,毫髮無傷,她在半空中使出天山劍法絕招,一招“冰河倒掛”,銀光飛灑,急奔而下。
額音和布吃了一驚,不敢再空手對敵,取了拂塵,揚空一擋。馮瑛這一劍凌厲非常,卻不料忽然被拂塵纏着,用不出力來,只見額音和布又是哈哈大笑,駢指點她的“肩井穴”!
馮琳見姐姐危急,早已搶了上前,刷的一劍!刺他背心,額音和布反掌一擊,馮琳香肩一縮,避開他點穴的雙指,左手五指一攏,向他胸口疾掃,額音和布吃過苦頭,急急閃身避開,讓馮瑛把劍抽出。
馮瑛馮琳雙劍疾進,緊緊纏逼。額音和布的掌力雖然厲害之極,但每發一掌,都要先行運氣,被雙劍聯攻,無暇發掌。可是他的那柄拂塵,更是武林罕見的兵器,可軟可硬,可奪刀劍,可拂穴道,馮瑛馮琳都不敢給他纏着。額音和布欺身進逼,兩姐妹雖互爲呼應,也是險象環生。還幸打了一陣,兩姐妹身形疾轉。額音和布已分辨不出誰是馮瑛,誰是馮琳、自然也就辨不出誰人手上拿的乃是寶劍,心有顧忌,不敢硬搶。只用一柄拂塵,逼着二人的劍,伺機才施殺手。
打了一陣,山上又下來一人,這人乃是和馮瑛同來的李治,他本以爲有馮瑛出手,姐妹聯攻,什麼強敵,也可以抵擋,不料看了一陣,只見額音和布那柄拂塵天矯如龍,厲害之極,以馮瑛天山劍法的神妙,馮琳無極劍法的沉穩,也只有招架的份兒。
額音和布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獰笑道:“你們再多來幾個,佛爺也不放在心上。”拂塵橫掃,逼開兩姐妹的劍,塵桿直指,趁着李治剛到,便驟然點他胸口的“璇璣穴”。豈知李治的劍法,奇詭之處,天下無雙,明明見他劍勢奔左,中路門戶敞開,不料倏然一變,劍鋒已戳向右首,劍勢變,步法變,虛者變實,實若變虛,額音和布非但點不中他的穴道,還幾乎給他刺了一劍。幸在額音和布武功確屬高強之極,一招撲空,方位立變,才堪堪避開了李治的絕招。
這一來形勢又變,李治和馮瑛馮琳,三個人三種劍法,都是當今之世最上乘的劍法,額音和布顧此失彼,再不敢似以前那樣肆無忌憚。兩方有攻有守,又拼鬥了一百來招。
但李治加入之後,也是有利有弊,利者乃是三劍聯攻,此呼彼應,不久就佔了上風。弊者卻是額音和布久戰之後,試出李治的劍不是寶劍,竟用金剛指力,拼受一時之痛,硬搶李治的兵器。他右手拂塵,力敵兩姐妹的兩口利劍,左手卻以擒拿手法,欺身進逼李治。
這一來雙方險招迭出,殺得難解難分。馮瑛心頭焦躁,忽然想起在宮中黑囚牢中所碰見的那個允祀,允祀曾說額音和布的命門是坎火離水之穴,但她卻不知坎火離水之穴,在人身那個部位。忽想起妹妹武功甚雜,正邪各派,都曾學過,於是在激鬥之中,突然問道:“妹妹,坎火離水之穴,你懂不懂?”
馮琳應道:“坎火之穴在龍尾骨三寸,離水之穴,哎,離水之穴,就是他的命根子呀!”原來離水之穴乃是男子腎囊之下的部位,馮琳不好意思說出。
額音和布大吃一驚,不知這兩姐妹何以會懂得紅教喇嘛的穴道用語;更不知她們何以會知道自己的命門要穴。馮瑛這時還不知追究竟在那個方位,卻裝作懂得的樣子,叫道:“好呀,咱們就刺他的命門要穴。”
額音和布心膽俱寒。本來照他的武功,若然以一對一,縱遇上了一等一的好手,又讓對方知道了他的命門要穴,他也可以防護周全,有恃無恐。但現在是以一敵三,三人劍法又都是神妙凌厲,只恐難以兼顧,萬一防禦不周,那就要一命嗚呼,無法可救了。
馮瑛運劍急刺,只見額音和布力搶兩招,作勢撲攻,身趨走勢。馮瑛故意讓他逃走,身形一閃,額音和布連忙逃走。馮瑛鬆了口氣,按劍不追。
馮琳笑道:“姐姐,你怎麼也懂得邪派的武功?”馮瑛將允祀之言說了。馮琳道:“允禎做皇子之時,就喜與紅教喇嘛來往。所以現在他把以前所住的皇府,也改作了雍和宮,當作紅教喇嘛的上院。我還是在他的四皇子府中,懂得紅教喇嘛的點穴用語的,他們的點穴手法,與中土甚是不同,極爲殘酷,咱們日後與他們對敵,也得小心。不過額音和布卻不是他們教中的點穴名手。我也聽過他的名字,據說內外功夫,在紅教之中,都是第二把好手。”李治道:“誰是他們的第一高手?”馮琳道:“他們的掌教昆甸上人。”接着又在姐姐耳邊將坎火離水之穴的方位細細說了。
激戰之後,三人坐在谷中歇息。馮琳問道:“你的唐叔叔呢?”馮瑛道:“幸得你的李治哥哥醫好了。”馮琳一笑道:“姐姐你也學得伶牙俐齒了。”忽然想起了楊柳青,不禁又格格亂笑,馮瑛道:“你怎麼這樣歡喜笑啊?”馮琳問道:“你們在路上有沒有碰到一個光頭的女人,不是尼姑,只是頭頂中間沒有頭髮的。”馮瑛莫名其妙,道:“我和李治上山先見了媽,媽說你在這裡瞭望,所以我們找來,那裡會見這樣的怪女人?”
馮琳道:“啊,原來你們見過媽了。你們從那邊上山,怪不得碰不着她了。”馮瑛道:“你的悶葫蘆裡賣什麼藥,她是誰呀?”馮琳笑道:“姐姐,我幫了你一個大忙,你如何謝我?”馮瑛道:“你說說看,到底是幫了什麼忙?”馮琳將氣走楊柳青之事說出,一面說一面笑,忽見姐姐面色大變,馮琳吃了一驚,不敢再笑,問道:“難道我又做錯了事嗎?”馮瑛嘆口氣道:“妹妹,你也太淘氣了,這麼一來,可要糟啦!”
正是:
小女兒家不解事,飛刀削髮惹麻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