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席前鬥劍

在座的年紀輕些的,大多未聽過言嘯軒其名,也多少能感覺到此人絕非易與之輩。看着神情激盪的書公子,楊如是忽地有種猜測:書公子那帖《王子晉贊》少寫的那個“喧”字,是避諱音同字不同的“軒”字。他二人又有什麼聯繫?

孔憶舜嘟囔了句:“好狂妄的德性。”他也只是輕聲嘟囔了一句。

所有老一輩的高手,即便素未謀面,更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但對言嘯軒這個名字無不耳熟能詳。十幾年前,此人不過是未及弱冠的少年,可江湖中名聲之響,風頭之盛,比當今的‘武林四公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十年前言家覆滅,他也不知所蹤,今日竟會在此現身。”包千海微微皺眉道。他能感受到言嘯軒神情冷戾殺氣凜然,絕不是來祝壽的。

“言家覆滅之前,言嘯軒已拜入太行派。近幾年偶有聽聞他的消息,但也真假難辨。”沈青揚補充道。鷹爪門位居京城,不少門人在六扇門中任職,江湖上的消息很是靈通,但對言嘯軒的動向也知之不詳。

“沈兄可與言嘯軒相識?”發問的是八極門中高手“神力王”丁肅。

沈青揚答道:“曾打過交道,但談不上什麼交情。丁大哥何出此問?”

丁肅搖頭道:“像他這樣的人,十年之中竟幾無音訊。不知他今日……”丁肅沒有說完,也無須說完。衆人和丁肅一樣,無不好奇言嘯軒爲何來此。

無人相問,也無人開口。廳中靜得,只聽到屋外呼呼的北風。人們看着言嘯軒,看着東方蒼雲。

東方蒼雲臉色蒼白,呆坐着,彷彿失了三魂七魄。他預感的不安成了現實。

言嘯軒靜靜地看着,良久,緩緩開口道:“你是自裁,還是要我動手?”

滿座皆驚。

東方蒼雲嘴脣微顫,並未答話。包千海起身勸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二位真有什麼過節,能否看在愚兄的面上,把話說開了,看是否有化解之法?”包千海號稱“青天判官”,爲人鐵面無私處事剛正不阿,江湖中人素來敬佩。他說的話,黑白兩道都會買幾分面子。

言嘯軒的聲音冷漠而堅定:“恩怨若憑言語就能化解,習武的意義也就所剩無幾了。”他手臂微揚,長劍猶如一道白虹,將面前那紅木條案連同書公子的那幅《王子晉贊》帖一劍劈成兩半。紅木堅硬而宣紙綿軟,一劍而罷,切口處光滑平整竟無半分瑕疵。

滿座無聲。

書公子起身離座,走到斷桌前。他雙目通紅,神情激盪,全無先前的灑脫淡然之意。他捧着個長條包袱,顫抖的雙手,如同他的聲音:“言……我……”他哽住了喉嚨,再說不出話來。

“讓開。”

“言…言二哥,我……我是言舒啊!”書公子哽咽道,他緊咬的嘴脣,已滲出血,恍若未覺。

東方蒼雲終於明白。他沒聽過言舒這名字,但對這姓氏再熟悉不過。言家,如同魔魘一般,這十年來夾纏着他,讓他食不知味,寢不遑安。

“言舒…言舒…”言嘯軒喃喃地念着,神情恍惚。他輕聲嘆道:“這十年裡,我被騙過七次。騙我的人,有的想殺我,有的想我爲他做事,有的圖謀我的武功劍法。他們冒充言家的人,有言家的佩劍,言家的武功,言家的故事……也許今天會是第八次,也許以後會有更多次,只要能有一次,讓我遇到一個言家的人,就足夠……”

書公子泣不成聲。

“你要是言舒,證明給我看吧。”言嘯軒的語氣依舊平淡,可書公子彷彿自其中聽出了激動與期冀。書公子恭敬地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他緩緩解開包袱,裡面是精細的白綢包裹的一把劍,三尺三寸長,劍身薄而利,劍鞘漆黑如墨,居中刻着一個隸書的“言”字。這是言家的劍。

書公子又行了一禮,劍高舉過頂,隨之欠身下腰,長劍一挺。這招“禮敬聖賢”是嫡傳正宗的言家劍法,言家弟子比武較藝之時,後學弟子必先使此招,以示恭謹之意。

言嘯軒微微頷首,示意書公子進招。書公子長嘯一聲,劍光吐露,長劍化作一道白虹,向言嘯軒刺去。這一劍平和中正,大氣凜然。是言家劍法中的一招“率性問道”。劍至半途,只見那道白虹由一變二,再化成四道,令人眼花繚亂,目眩神馳,分不清劍出何方,指向何處,但覺這一劍已將言嘯軒包裹在劍光之中。

在座的一衆高手中,閩南劍派江鶴,鐵劍門藍正德,玉女劍派石湘雲和雁蕩山賈寒等都是聞名江湖的劍道高手。憑這一劍,他們可斷定書公子的劍法已成氣候,不負其名。比起書公子來,他們無不更期待言嘯軒的劍法。

只見言嘯軒左手在劍鞘上一按,伴着震屋動瓦的一聲吟嘯,長劍陡然出鞘,貫入右手。他隨手一劃,只聽得“叮”地一聲長響,竟將書公子那四劍盡數擋下。須臾之間,雙劍四度相交,此聲未落,彼聲已起,是以聽來只是一聲響動。

在場衆人無不駭然。眼光高明之士能看得出,言嘯軒左手一壓,純是以內力迫劍出鞘。長劍一貫而出,力道一分不多,一毫不少,接劍後順勢擋住書公子那一招。這等內功修爲已屬高絕,而那一劍更是耐人尋味,看似是隨意一劃,但劍出時機方位力道無不把握地妙至巔毫。這等造詣,卓然已成大家。

書公子心中一招甫畢,長劍又至,連連進招。此時他的劍法全不似先前那般變幻莫測,卻是凝而不顯,含而不露,似是綿裡藏針。言嘯軒長劍撥撥挑挑……

包千海不禁讚歎道:“好劍法,書公子之名,果不虛傳!”江鶴等人也深有同感,他們看得明白書公子每一劍只出三分,鋒芒不露,令對手難以預判,更蘊藏着諸般變化,令對手顧此失彼。他們以自身武功驗證,自忖若換做自己,抵禦書公子絕非易事,除了倚仗更深的內力修爲見招拆招外,極難在招式上勝過一籌。可他們看言嘯軒,時而信手一撥,時而隨手一挑,舉重若輕,卻偏偏能將書公子的諸般精微繁複的後招變換皆盡封住。

書公子招式再變,衣袖生風,長劍掠地,與先前痛飲豪書相比,此時更顯疏狂磊拓。他連連出劍,招招皆是進手,險如萬仞絕壑,雄如游龍盤天,疾如駿馬揚蹄,千變萬幻,矯夭莫測。寒光閃爍,交織成一張大網,將言嘯軒緊緊包圍其中。

言嘯軒身在劍幕之中,任憑書公子妙招疊生,卻仍遊刃有餘,應對自如。只見他白衣飄飄,長髮迎風,閒庭信步之間,洋洋灑灑出劍,東一揮,西一刺,左一撇,右一截……端的是化繁爲簡,法度自成。

書公子攻,言嘯軒守,廳中劍氣縱橫激盪。

周楊、孫家淦等都是各門派弟子中的佼佼者,看到書公子的劍法,無不自嘆弗如。就連狂傲自負的孔憶舜,也再生不出和書公子一較長短的心思。

包千海、江鶴等也會暗自讚歎書公子劍法精妙玄奇,卻無不更關注言嘯軒……可縱然以他們眼界之廣,理解之深,於言嘯軒的劍也只能領略不足三成。言嘯軒手腕微抖,劍鋒稍側,搭在對方劍身之上,順藉着向斜引出,竟牽得書公子腳下踉蹌。

藍正德是鐵劍門中高手,看到此處隱有所悟,他仔細思索回想,待那二人又拆了十多招後,終於恍然,言嘯軒那一手,不僅僅是以柔克剛,也是以輕御重,以短搏長,以靜制動。平日裡練劍的疑難困惑,此刻雖不至於融會貫通,但也大有裨益,不禁慨嘆道:“原來劍,還能這麼使……”

八級門丁肅眉頭緊皺,苦思其中奧妙卻不得其所,不禁悵然若失,搖頭苦笑道:“我這輩子武功,感覺白練了。”

“多年前我曾見識過言家的劍法,言嘯軒的劍,有些相似之處,但總覺得,不大一樣。”雁蕩山賈寒疑惑道。

玉女劍派石湘雲說道:“言家的劍法在心在意而不在招在力,同樣的劍法甚至同一招,在不同的人手上也有頗多差異。而言嘯軒的劍,或許已超越了言家的劍法……”

“看來當年江湖上言嘯軒與貴派的陸姑娘交情匪淺,難怪石女俠對言家劍法如此瞭解。”江鶴陰陽怪氣地說道。

石湘雲聽得出江鶴言語中的譏刺之意,秀眉微蹙,冷聲答道:“敝派門戶之事不勞江掌門費心。”

丁肅忙岔開道,“不知東方兄弟怎麼看?”

東方蒼雲充耳不聞,緊緊盯着言嘯軒,盯着他手中的劍。

卻見言嘯軒長劍一拗,盪開書公子,輕喝一聲“小心了”,劍氣已吐,寒光隱隱。書公子撤後,橫劍身前,凝神以待。

言嘯軒攻的第一招。

劍出。

旁人不禁相顧愕然,倘若出招的不是言嘯軒,或已有人嗤笑出聲。這一劍非但不快,甚至慢吞吞的;非但不狠,反倒輕飄飄的;非但不玄妙,只顯得又拙又笨。縱然是武功稀鬆平常的後輩弟子,也能輕鬆破解。可所有人都清楚,這一劍絕不簡單。

身處其中的書公子,震撼難言。他只覺這一劍如同日升月落,斗轉星移,似是將天地之道也蘊藏其中。他生不出絲毫抵抗之意,只有束手待斃……

劍戛然而止。言嘯軒手腕一翻,劍風至處,將地上半闕書帖激得飛揚起來,緩緩落在他的手上。他淡淡問道:“你寫的?”

“是。”

“哼,就你這兩筆字,也能被稱作書公子?”言嘯軒的話語中有譏誚,更多是溫情,“倒是比當年強多了。”

書公子喜極而泣,“你……你認出我了!”

“你的劍法我指點得不比大哥少,怎會認不出來?”言嘯軒溫言道。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凌厲:“我大哥教授你劍法時,叮囑你什麼?”

書公子凜然道:“自始而終,莫忘初心。言舒不敢有片刻相忘。”

言嘯軒的語氣也緩和了不少,嘆道:“我不知道這十年來你經歷了什麼,但你的劍法狠絕險戾之意太盛。”

“言舒有愧,可是……”

“沒有可是。”

“是。”

“我那一劍,你可看清了?”

“看清了。”

“可看懂了?”

書公子搖頭,面露慚色。

“你走吧。等你想明白那一劍,再來太行尋我。若是你想不明白,就不比來了,也別再用言家的劍了。”

能有書公子這般出類拔萃的弟子,無不是各門派的幸事。衆人不懂言嘯軒爲何如此苛求。書公子也不明白,但言嘯軒說的,他聽從。

“我還活着,言家就沒有覆滅。”言嘯軒傲然道。他頓了頓,溫言笑道,“能遇到你,真好。”

書公子兩行熱淚奪眶而出。他小心地、輕柔地、愛護地收起手中的長劍。他看着主座上的東方蒼雲,拾起地上的兩片字,淡淡說道:“若不嫌棄的話,我可再爲前輩寫一幅聯,輓聯,一書‘死有餘辜’,二寫‘死不足惜’,任君挑選。”說罷,他向言嘯軒拜了三拜,翩然離去。

屋外。

“是否要跟着他?”說話的人刻意壓低了聲音。他面色微青,一身黑衣,隱沒在暗處。

“不用,重頭還沒到呢。”答話的是個美豔的女人,柳眉微揚,杏眼生春。眼角隱現的紋絡卻述說着她的年紀不再是豆蔻年華,卻憑添了幾分成熟的風韻。她鎖骨旁露出一片鮮紅花瓣的刺青,牡丹花,嬌豔欲滴。牡丹又被稱作雪夫人,象徵着富貴,在這女人身上,貴意盡顯,且帶着幾分妖媚。

“想不到書公子竟是言家人。”青面男人低聲說道,“言舒,屬下從未聽過這名字。”他看向身邊的美豔女人,江湖中人暗中評價她“心如蛇蠍,豔如桃李”,也只敢在暗中評價。他隱約覺得今日這個讓他既敬且畏的女人看上去有些不同。但他不會去想,更不會去問。

這是規矩,青花會的規矩。

“十年前,言家覆滅時,他還是個十來歲的孩子。何況,他也未必算是言家弟子,他是言嘯軒的兄長,言昊然的書童。”美豔女人說道,彷彿察覺到那男人正打量着她,展顏笑道:“如今他竟有了這般本事,不僅武功高強,還是個重情重義的俊秀後生,真叫人討喜,你說是也不是?”她的裙襬在寒風中飄動,顯露出誘人的身姿。

青面男人恭恭敬敬:“絕堂主明察秋毫,實令屬下敬佩萬分。”

青花會設誅絕陷戮四堂,美豔的女人是絕堂堂主絕嫣,這青面男人宋方平是絕堂的下屬。

“你在想什麼?”絕嫣嬌笑道:“眼睛不規不矩的,呼吸也粗重了。”

“屬下怎敢有此非分之想?”他忽地一掌用拍在自己胸膛,一口鮮血噴出。朔風之中,他的冷汗沿着額角淌下,融了嘴角的鮮血,滴落在地。

絕嫣冷哼一聲,看向屋內。

言舒走出宅門。他回首看去,大門阻隔了他的視線。他看不到,彷彿又能看到——屋中言嘯軒的身影,蕭索而孤獨,巍然如山,聳立在天地間。

言舒將腰板挺得更直了。

他是言家的兒郎。

言家的兒郎,是頂天立地的。

第三十五章 城內見聞 (五)第九十三章 錯綜複雜 (十五)第五十八章 故友重逢第三十一章 城內見聞第四十五章 廳中惡鬥 (五)第三章 陳家宅院第二十二章 元宵燈節第二十一章 天青懸賞第二十五章 踏上江湖第四十四章 廳中惡鬥 (四)第二章 斬琴斷簫第五章 江湖三課第三十三章 城內見聞 (三)第四十三章 廳中惡鬥 (三)第五十八章 故友重逢第八十九章 錯綜複雜 (十一)第六十六章 武當弟子 (三)第八十五章 錯綜複雜 (七)第八十七章 錯綜複雜 (九)第七十九章 錯綜複雜第二十一章 天青懸賞第七十八章 多事之夜 (九)第一百章 錯綜複雜 (二十二)第八十九章 錯綜複雜 (十一)第五十一章 狀元老趙 (二)第一百零六章 別院大戰 (二)第六章 兩談習武第六十九章 太行門中 (二)第六十章 故友重逢 (三)第九十五章 錯綜複雜 (十七)第十九章 東方家事第四十五章 廳中惡鬥 (五)第一百一十章 別院大戰 (六)第四十九章 竹林義士 (二)第六十八章 太行門中第二十六章 攔路搶人第二十一章 天青懸賞第四十六章 人在江湖第四十三章 廳中惡鬥 (三)第三十九章 晉中五鬼 (二)第一百零三章 錯綜複雜 (二十五)第五十七章 大鬧青河 (六)第三十二章 城內見聞 (二)第五十四章 大鬧青河 (三)第七十八章 多事之夜 (九)第一百一十章 別院大戰 (六)第十九章 東方家事第四十二章 廳中惡鬥 (二)第二十三章 風平浪靜第十八章 風雪雅棲第三十九章 晉中五鬼 (二)第一百零六章 別院大戰 (二)第一百零三章 錯綜複雜 (二十五)第六十五章 武當弟子 (二)第五十九章 故友重逢 (二)第一章 祭拜亡妻第五十八章 故友重逢第二十六章 攔路搶人第四十四章 廳中惡鬥 (四)第七十一章 多事之夜 (二)第三十一章 城內見聞第五十八章 故友重逢第七十章 多事之夜第十二章 東方蒼雲第六十一章 峨眉玉女第二十二章 元宵燈節第十七掌 言家舊事(三)第一百零二章 錯綜複雜 (二十四)第十八章 風雪雅棲第九十二章 錯綜複雜 (十四)第十七掌 言家舊事(三)第八十四章 錯綜複雜 (六)第八十七章 錯綜複雜 (九)第九十九章 錯綜複雜 (二十一)第八十五章 錯綜複雜 (七)第一章 祭拜亡妻第三十一章 城內見聞第五章 江湖三課第十四章 席前鬥劍第七十三章 多事之夜 (四)第六十章 故友重逢 (三)第六十八章 太行門中第三章 陳家宅院第九十一章 錯綜複雜 (十三)第一百章 錯綜複雜 (二十二)第十一章 小年之夜第六十五章 武當弟子 (二)第三十四章 城內見聞 (四)第十一章 廳中惡鬥第四十五章 廳中惡鬥 (五)第二十九章 飄香院內 (三)第七十八章 多事之夜 (九)第四十三章 廳中惡鬥 (三)第五十一章 狀元老趙 (二)第三十五章 城內見聞 (五)第二十七章 飄香院內第一百零八章 別院大戰 (四)第六十六章 武當弟子 (三)第四十八章 竹林義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