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日後的初一是最後可以放縱的一日,因爲從初二開始便要開始上工了。
人們終究是需要討生活的,所以,初一的夜極爲熱鬧,並不亞於元夜。
是夜。
內城延武門,這是一處老城門,先皇於此發動兵變,擊敗了他的數位兄弟,將太上皇軟禁,自登大典,這便是著名的‘延武門之變’。
時至幾十年後的今日,先皇早已作古,那一代人也凋零地不剩幾個,這番典故倒成了說書人偶爾會吟出的茶餘故事,而不似當年那般凡提及必有廠衛上門緝拿。
這是舊年最後一次放煙花,也是新年的第一次,延武門附近此時行人簇擁,洛水河上飄着無數桃燈,花街如晝。
行人的臉上看不到焦急,只有閒適,但就在此刻,一聲轟然巨響自延武門上發出,沙石迸濺,拳頭大小的石塊就像是離膛的火藥般炸向四處。
人羣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竟一時忽略掉了那些正哀聲慘嚎的無辜之人。
刺鼻的硝煙隨着風開始逸散,繁星漫天的黑夜裡,好像有什麼要冒出來。
是陣陣水流響動,逐漸變大,水聲越來越大。
驚魂未定的行人這纔將呆滯的目光轉到不遠處的洛水,平靜的水面蕩起大片的波瀾,無數漂流的桃船因此掀翻,燭光淹沒在水裡,卻有更大的光在水底下生成。
如同太陽落進了河裡,先是刺眼的光,接着便是一尊龐然大物猛地露出了真身。
披龜甲而有黑蟒浮動,頭顱猙獰,火光散去時,有劇烈的低溫生成。
四下的人呆呆嚥了口唾沫,直到感覺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才腳步慌忙。
低溫而過,亮如白晝的街上霎時鋪上了一層寒霜。
“這是,玄...玄武!?”有人忍不住驚呼出聲,接着便是慌忙而退。
人羣因此而慌亂,花燈撞翻無數,落在地上冰面上時竟燃起了熊熊烈火。
古老的延武門只剩下了一根石柱,碎石遍地,又好似有鐵水般的東西順着斷壁殘垣滑到地上。
玄武面朝北而嘶鳴,幽綠的火焰從其內部而生,不多時便只剩下了淡淡熒光落在水裡。
今朝先是有火鳳與伴生青鳥而出,接着又有白虎現世,是夜洛水中又現神獸玄武。
死傷不計,朝野震動。
……
豎日,顧小年是被鄧三叫醒的。
他練功一晚,又有昨日之事煩擾,是以頗爲疲憊。
鄧三得了首肯從門外進來,頂了兩個黑眼圈,明顯是一宿沒睡。他一臉慌張,同時看着堂上那人的眼神裡也有些閃爍。
“有事就說。”顧小年抻了抻懶腰,能讓對方如此吞吐的,肯定便是昨夜之事了。
這件事目前神都之內人盡皆知,昨夜他的班房不知被杜馳等人敲醒了多少次。這是來請示,北鎮撫司的緹騎盡出,他監察司裡沒參與的怕也只有顧小年了。
袁之煥遲遲沒對那衛百戶身死之案有什麼定論,所以他們只能在等着,可不妨爆發出了這‘四靈神獸’,這就像是一尊巨石,壓在了衆人心頭。
鄧三得了顧小年吩咐,這才湊近了低聲道:“大人,今早朝堂上可是熱鬧。”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就算是皇宮大院也不能倖免,早朝的一些話,下午在江湖中散開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最主要的,不是那些風媒無孔不入,而是朝堂諸公各有心思。
要是沒有那些大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消息如何進了江湖之中?
“怎麼熱鬧了?”顧小年隨口問道。
依他所想,這事雖然透着奇異,但朝堂諸公不是蠢人,要說是真信了‘神仙現實’也可真是笑話。
不過,鄧三卻是凝重開口,“上面的那些大人以爲,四靈現世,祥瑞之兆。如今是世有妖孽,上天的神明看不過去了,纔派下使者來降妖除魔。”
“世有妖孽?”顧小年微微擡眼,“別賣關子。”
“哎。”鄧三應了聲,四下小心看看,這才聲音更低,“督主身爲不全之人卻把持朝政,自號‘千歲’,現在市井中皆言此人爲世之邪祟,請陛下臨朝誅賊。”
……
‘千歲’之名,不是自己叫出來的,放在魏央身上,也不是對地位的尊稱,而是此人,真能活千年!
魏央以皇宮侍衛崛起,說句大逆不道的,他與當今陛下算是青梅竹馬。此人武道天賦極高,雖然當今陛下少年時並不很受待見,可魏央硬生生憑藉一門尋常的侍衛功法練至先天。
後來魏央崛起於凰棲居,自身不全之後,便覽皇庭司所存武功秘籍,一舉破先天絕頂,明悟自身武道真意,只用了區區數年,便成爲世間宗師。
世間宗師,罡氣凝意,自身若是無病無災,壽可至四百載。若有其他諸如浮雲觀《乾坤訣》、雪女宮《九玄通意》這等延壽的無上秘法,壽元再增幾百年也並非不可能。
而魏央自創神功《遁一九變》,九轉逆生活死,曾爲當今女帝登基時掃除江湖隱患,親上北涼聖地擎蒼雪山,與那位雪女宮的玉清仙子論道,六息下山,掠走玉清仙子三百年壽元。
此後,玉清仙子容貌成爲蒼蒼老嫗,而魏央便有了世間‘千歲’之名。
……
顧小年眉頭大皺,果然,鄧三接着開口,語氣複雜,“現在太學院的學子都計劃着要上街了。”
在顧小年微凝的目光中,鄧三緩緩道:“請誅閹黨,還世之乾坤。”
顧小年臉色沉下去,冷聲道:“現在四海承平,國泰民安,這世之妖孽之言何出?怕是有人暗中攪弄渾水,想要亂了這安泰神都。”
鄧三苦笑一聲,滿臉無奈。
“太學生幾時鬧事?”顧小年忽地開口。
“鬧事?”鄧三微愣,隨後想明白這個‘鬧事’的利害之處,便開口道:“今日午時,從延武門開始。”
“還真是猖狂,目無王法!”顧小年起身,他本就是隨口一問,沒想到那些太學生竟然連幾時遊街都散發出來了。
“大人,您要做什麼?”鄧三見眼前人面上殺機畢露,心裡一個‘咯噔’。
要是自家大人真殺了太學生,哪怕只有一個,他鄧三也會被人給揪出來的,畢竟是他打聽了消息來‘通風報信’。
是以,鄧三擦了擦袖子,就要攔下顧小年。
“大人莫要做糊塗事啊。”他急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