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個嬌小的影子,身姿靈活動作輕快。
白冉從容不迫地跟在她身後。始終保持着半丈遠的距離,並不急着追趕上去。
兩人躥房越脊,幾乎轉過了大半個安陽城。
終於,在一處院落的房檐上,白冉笑着開了口,“張玉瑩,你還要跑到哪裡?”
正準備發力前躥的身影一頓,隨即停在原處,轉過了身子。
竟是個面容明豔的姑娘。漂亮的眉眼間流露出一絲倨傲和刁蠻,顯然是個習慣被人捧在掌心,肆意妄爲的姑娘。
“子冉哥哥!”清脆的聲音裡全是嬌嗔。說完,她足尖一點,便飄到了白冉近前,討賞一般看着他道:“我的輕功怎麼樣?”
“不怎麼樣?”白冉言語刻薄,眸子裡倒是笑意十足。
張玉瑩“哼”了一聲,頗有些不服道:“當然不能和你比了。你可是我大衍境內排的上前二十的高手。”
“現在應該前十五。”白冉閒閒地糾正了她,“上半年時候,我打敗了五人。”
張玉瑩噘了噘嘴,俏麗的臉蛋上卻是一副與有榮焉的神情。
白冉看着她問道:“要過年了,你不好好在家裡呆着,跑安陽來做什麼?”
“你不也大過年的不在家,跑這兒來了麼!”張玉瑩不滿地嘟囔,然後對方的注視下,老老實實地說道:“我來找我爺爺嘛!而且瑤姐姐想你了,她感染風寒不能出門,我就替她來看看你。”
白冉選擇性忽略掉後面那句,語氣比方纔平淡了許多,“張閣老在郊外泡溫泉,不在城內。”說完轉身欲走。
“等一等嘛!”張玉瑩急忙撲上去,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
白冉動作一頓,轉過頭皺眉看她。正想說“你放手”,話音卻突然卡在了喉嚨裡。他的視線越過她的肩膀,落向下方不遠處的某個院落中的身影,心頭閃過一絲訝異。
沈從山?!
他怎麼會在這裡。
“子……”
“噓……”
張玉瑩見他走神,不滿地剛要開口,卻被立刻阻止了。
白冉目光不離那個院落,邊示意身邊的人噤聲,邊拉着她飛身躍起,快速躲進了某戶屋頂的牆垛後面。
那裡更隱蔽,視野也更好。
他眼看着沈從山穿過不大的院落,進了正屋。大約小半個時辰後,又從裡面出來,然後鎖好院門匆匆離開。
白冉驀地想起殷笑昨晚在義莊時和他講的那些事情。再俯視着左右四顧,發現此處和她昨日下午碰到沈從山的地方,離得很近。從她撿到荷包那條巷子往北穿過去,再右轉拐半條街,左轉進一個小衚衕便是。
殷笑說沈從山昨日返回後,特意回去腳步痕跡,不想讓她找到他去了何處。想不到今日卻被他歪打正着地給撞上了。
只是……沈從山來這裡是做什麼?
這匆匆忙忙的樣子,絕對不會如殷笑的不靠譜推測那般,在此處養了外宅。
“子冉哥哥……”壓得極低的女聲將他的思緒打斷。
白冉回過神,正對上張玉瑩滿是不解的眼神。
他笑了笑,解除禁令,“你可以大聲說話了。”
張玉瑩立刻連珠炮似的開了口,“剛纔怎麼了?從那所院子裡出去的人是誰啊?你和他認識?你……”
白冉忍不住扣了扣耳朵,頓時一陣後悔。不如不讓她說話了。他忽然覺得,相比之下,還是殷笑那種多猜少問的姑娘更招人喜歡。雖然她大多數時候的猜測都非常的不靠譜。
那邊張玉瑩還在喋喋不休着,“我看那人的穿戴不俗,不像是住這種寒酸地方的。鬼鬼祟祟來這裡,說不準屋子裡是藏了什麼東西,要不我們下去看看?”
“不必了!”白冉將她攔住。這地方他怎麼也應該帶殷笑先來看看。萬一今日他們貿然下去,破壞了什麼東西,豈不是誤事。又怕張玉瑩繼續糾纏,便找理由搪塞道:“那人我認得,不是壞人。不管人家藏了什麼,既是秘密,你這樣貿然進去窺伺,豈不是有失禮教!”
“可是我……”張玉瑩還欲爭辯,卻見白冉微沉了面容,只得悻悻住嘴。
白冉不再和她多說什麼,率先轉了身道:“走吧。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
…………
當殷笑揣好一大堆剪紙從小梅房間裡離開的時候,才發現外面天色已經擦黑。
落日還剩下最後一絲餘暉,藏匿在很遠處天邊,微弱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叮鈴哐啷”和“篤篤篤”的敲鍋剁菜聲隱約從廚房那邊傳來。還有柴火的煙氣和食物的香氣,在空氣中隱隱飄散。
原來……天黑了,該吃晚飯了啊……
可她還什麼事情都沒做呢呀!
哦,不對,她做了。
坐在桌子邊上,跟着小梅剪了一下午的紙。只不過人家剪出來的,是各種各樣栩栩如生圖形動物。她剪出來的,是滿地的碎紙屑。
“呵……呵呵……”她衝着空氣乾笑了兩聲。
趁着左右無人,急急忙忙地跑到後門處。一溜煙兒地離開了沈府。
數九寒天的時間已晚,又連續兩頓飯沒吃,有什麼事回頭再說好了。反正沈府就戳在這兒,不可能一夜間就消失掉。
從後門那條長街出來後,殷笑特意跑去和白冉分開的地方看了眼。卻並沒看見其他人。
殷笑看着街上來往的行人,忍不住撇了撇嘴。承諾的小船啊,真是說翻就翻!
說好的去去就回呢?就算回來她不在這兒,他想想也知道應該去沈府找她啊!
幸虧她沒像個傻子似的一直在這兒乾等。
路過燒餅攤時,殷笑伸出一隻巴掌告訴老闆要五個燒餅。隨即想了想,又改成了一個。
她決定了,今晚去白冉家蹭飯!
把兩頓的份兒都蹭出來。這會兒不能吃太多,得留着肚子。不然等下就虧了!
結果到了白冉的住處敲開門,一名僕人卻告訴她“公子還沒回來。”
殷笑頓時傻了眼。沒回來……沒回來她怎麼蹭飯啊!總不好主人不在,她就後着臉皮進去要吃的吧。可自己已經前腔貼後腔了,那已個燒餅根本就只能塞個牙縫兒。她實在不想再走一段去找吃的了!
正憂桑惆悵的欲哭無淚,忽然聽見身後有腳步聲漸進。
緊接着,便是熟悉的男聲響起,像是驚訝又像是歡喜,“殷姑娘?真的是你!”
殷笑“唰——”地轉過頭,看見白冉那一瞬間,簡直覺得眼前的人有若天神,“白公子,你回來啦!”
她對他從未有過如此熱情的態度。白冉一時間竟有些不知所措,然後不等反應,卻又見眼前的人驀地變了臉……
“白冉,說好的去去就回呢?!”
“呃……”他面上露出一絲尷尬,“都是我的錯。剛纔遇見了一些突發狀況,耽誤了些時間。”說着巧妙地轉移了話題,“不過我有些發現,你應該會感興趣。”
“什麼發現啊?”殷笑疑惑。
白冉答道:“有關沈從山的。”然後便不再繼續多說,“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你就知道了。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
殷笑眼前一亮,“你請客?”
“嗯。”白冉點點頭,笑道:“你想吃什麼?去臨江仙,還是……”
“就在你家糊弄一口吧。”殷笑打斷他,有些無力的往身後的院門上一靠,發出“哐啷”一聲,“我飢寒交迫的,難過的都快要死掉了!”
其實白冉這個小院兒裡的廚子,也不比外面酒樓裡的師父差。
本地菜是拿手一絕。
白冉對安陽的口味不是特別喜歡,但殷笑不挑食。有的吃沒有毒就是好的。
殷笑先吃了幾塊小點心墊了墊胃。
這邊正經飯菜剛上桌,那邊院門又被人“哐哐哐”地敲響了。柳青的大嗓門兒透過門板和院內的一段距離,直接傳到了廳內。
白冉不由笑笑,“他倒是來的正好。”
話音剛落,人已經進了院子,裹着寒氣衝進了廳內。
柳青一屁股坐在了左邊,毫不見外的招呼着僕人添碗加筷。然後直接伸手捻了塊雞丁扔進嘴裡,邊咀嚼邊問道:“你們兩個,這一下午在沈府有什麼新發現麼?”
桌邊另外兩人面面相覷。
白冉率先開口,“我下午遇見了一點突發狀況,沒有和殷姑娘一起。”說完轉眸看向殷笑。
殷笑當場語塞,“那個……呵呵……呵呵呵……”她乾笑了半天,實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兩人:自己其實什麼都沒做,和小梅剪了一下午的紙玩兒。
好在僕人這時候端了柳青的碗筷過來。
他伸手接過,不等別人動筷就直接開始狼吞虎嚥。餐桌上一時風起雲涌,也沒人繼續追問殷笑這個問題了。
等到柳青吃了一半肚子裡有了底,便不再那般風捲殘雲。
他給自己斟了杯梅子清酒,“吱溜”喝了一口,心情愉悅地開了口,“給你們講,我今天倒是有點收穫。”說着,將下午那兩名捕快帶回的情況還有自己的一些聯想及推測說了出來。
這倒真是個收穫。殷笑聽完眨眨眼,說道:“二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想必能一口氣拿出的人也不多。”
“沒錯。”柳青點頭附和,“我也是怎麼想的。所以我覺得,可以將兇手縮小範圍,沈府內能有這種財力的,左不過就是那幾個。如果是普通下人借來的錢,這麼多銀子不可能只管一個人借。總會留下蛛絲馬跡的。”
“可若是沈府外的人呢?”白冉這時插話進來。
“可能性不大。”柳青否定道:“蘭香很小便接觸賣身沈府,又自持是正房夫人房裡的丫頭,平日裡不怎麼和外面的人接觸。還是先從府內查起。”
白冉“嗯”一聲,也略感贊同,“這樣也好。”說話間往地上一瞥,見殷笑腳邊躺着個眼色鮮豔的荷包。口子敞開着,裡面有一摞剪紙相半露出來。他也沒提醒她,直接彎腰過去撿起,又舉在眼前道:“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