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躍的火焰中有縷縷黑煙嫋嫋直上,偶爾發出“噼啪”聲響。
白冉看着眼前的人,不知爲何竟覺得喉頭一陣乾澀,不知該如何應答。
他不開口,殷笑便也不說話。
兩人對視了良久,他終於乾巴巴的發出聲道:“若我說,這些其實我也並不知曉,你可相信?”
殷笑勾了勾脣,笑容中似乎隱約帶了絲嘲弄。她一手拄着腿站起身來,輕緩的調子有些漫不經心,“沈叢山從商多年,如何會沒有關心親近的朋友。就算家醜不可外揚,他信不過外人。可他在家主的位置上也做了幾年,族中總會有一兩個可靠的親信。所以,我始終想不明白……”她話音一頓,垂眸直視他的瞳仁,“想不明白,他爲何會求助於你這不算親近,並且還別有用心的所謂親戚。”
“因爲……”白冉邊說着,邊緩緩站了起來,“因爲沈叢山,並非沈老夫人親生。”
殷笑目光一閃,有些驚訝。但仔細一想,似乎又覺得事實本該如此。
“那沈大少爺的生母呢?是什麼人?”
Wшw¤ ttκǎ n¤ ¢ o “我也不知道。”白冉搖搖頭,“沈叢山不是老夫人親生,這件事是個秘密。從來沒有人提起過。說起來,也是我孩童時隨長輩來沈家作客,無意中聽到的。我那時頑皮,藏到沈老爺院中的假山石下面,誰知竟趕上他們夫妻爭吵,便無意中聽到了隻字片語。”
殷笑抿了抿脣,沒說什麼。
白冉看了她一眼,繼續道:“沈家看上去母慈子孝家宅和睦。但其實沈老夫人並不完全信任她這個名義上的兒子。沈家現如今雖是叢山在當家,可真正的大事,卻還要沈老夫人首肯才行。所以,就算他在沈家有個把親信,卻也都是在族中平庸無名的後輩或者遠支,成不了什麼事。”
“所以他找到了你?”殷笑忽然插話進來。
“或許是因爲這個吧。”白冉回答的有些模棱兩可,“你說我對沈家別有用心,但實際上,沈叢山又何嘗不是。殷姑娘是聰明人,想必你也感覺到了,從始至終,沈叢山的態度很怪異,不是麼?”
可就算沈叢山不是老夫人親生,沈家要是出了問題,對他也並無好處!殷笑心頭疑惑,卻沒有將這個問題問出口。默然片刻後,她若有所思的開了口,將話題稍稍專業,“你說,一個男人,若是將一個女人的飾物總貼身帶着,這能說明什麼?”
白冉聽見她這樣問,卻覺得有些好笑,“這還不簡單,若是一個男人將一個女人的東西隨身帶着,那自然是……”話未說完,他便愕然一震,“殷姑娘,你的意思是……叢山和你看見的那個謝婉言之間……”
殷笑“嗯”了聲,隨即又補充道:“我也只是猜想,並不敢肯定。又或許,他們兩人之間不是那種關係。因爲我見到的謝婉言,多是一身嫁衣,這很可能說明,那就是她臨終前的最後形象。而且,我記得第一次見到他時,她和我說的‘新婚之夜夫君被害,蒙冤入獄'。如果她真的和沈叢山是那樣的關係,這也說不通啊!”她嘆了口氣,電光火石間腦袋裡閃過什麼,立刻拍着巴掌“啊——”地叫了一聲,”我知道了!”她扭頭看向白冉,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裡閃動着雀躍,“會不會是沈叢山喜歡謝婉言,但謝婉言不喜歡他,並且還嫁給了別人。於是沈大少爺一怒之下利用沈家權勢,在新婚之夜陷害了謝婉言夫婦……”
“殷姑娘。”白冉頗爲無奈地打斷了她,“姑娘不去戲班裡編故事,當真是可惜了。”
殷笑聞言有些不滿,翻了個白眼兒道:“那你倒是說說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白冉一攤手,“我編不出精彩的故事。但白某也是個男人,若是我一直將某個姑娘的私人物品貼身攜帶,那畢竟是用情至深。所以我想問問姑娘,既然用情至深,沈叢山又爲何要害死自己心愛的人?”
“或許是因愛生恨呢?”殷笑挑眉反駁,“說不準沈叢山心眼兒特別小,被謝婉言拒絕後就想着我得不到的別人也休想得到,所以就毀了她還有她丈夫。但永遠得不到的,往往又是最好的。他內心深處仍舊對這個女人難以忘懷,便將她的一隻耳墜貼身攜帶着。偶爾把玩懷念。”
她“頭頭是道”的猜測,讓白冉再也找不出反駁的話來。他無奈地搖搖頭,看了眼已經燃了大半的火把,對她說道:“走吧。究竟是什麼原因,我們上去以後在研究。這裡總歸不是說話的地方。”說着,他率先轉身往外走去。
然後沒有幾步卻又忽然身形一頓。
白冉沒有回頭,目光直射入前方的黑暗中,彷彿回憶起什麼,“其實說起來,沈叢山成親之前,的確是有過一個心上人……”
…………
老實人一旦發起脾氣來,也是很有殺傷力的。
召集了府衙內所有的留守差役,柳青開始對沈府所有的人進行更嚴格的詢問和調查。無論男女老幼,主僕尊卑,一概如此。就連那位齊嬤嬤也未曾錯過。
瘋了不要緊。很多時候,這瘋話反倒是比正常的人話更有價值更爲可信。但結果似乎讓柳青有些失望,那齊嬤嬤大約瘋的太徹底了,翻來覆去就一句話,“她回來了,她回來了……”要不就是目光呆滯地盯着某處,磕磕絆絆地哼着首調子輕柔的小曲,
有道是民不與官鬥。
沈府雖然家底雄厚,可沈叢山名分上到底只是平頭百姓。更何況府尹大人不在城中,府衙裡的其他人根本約束不了柳青這當年又刑部尚書欽點下來的大捕頭。
所以沈老夫人除了放幾句狠話,態度上不合作外,暫時也別無應對章法。
一羣人真正將沈府鬧了個雞飛狗跳。收工時已經時將近子夜時分。
柳青打了雞血一樣回了衙門。領着兩名當值的兄弟,連夜將前段時間還有今日調查來的所有卷宗,又仔仔細細地的閱讀了一遍。
燈盞上的蠟燭漸漸變短,蠟油積了許多在桌面上也無人去管。
後半夜時,那兩名捕快實在撐不住,歪在椅子上就那麼睡了過去。
只有柳青始終埋頭奮戰着。
當最後一頁口供被他放在一邊時,屋外隱約響起了腳步和說話聲。
柳青抻了個長長的懶腰,轉頭望了窗子一眼,發現外面天色已經大亮。他吹滅了已經只剩一小節的蠟燭,將那兩名叫醒收拾好東西,便離開衙門回了家。
因爲臨近年關,安陽城內格外熱鬧。這個時辰街上的攤販久已經擺好位置,吆喝着做起了買賣。
柳青那一身捕頭的裝束在行人中有些扎眼,尤其是帽頂上的彩色羽翎,簡直就是獨一無二的標誌。
殷笑離得老遠便看見了他的背影。抿嘴笑了笑,揚聲喊道:“柳捕頭!”
可前面那人卻步履未停,似乎沒有聽見。
殷笑又將音量太高了些,“柳大哥!柳大捕頭!柳青!”
話音落下時,白冉已經操縱着身下馬匹,在他身邊勒了繮繩。昨晚他們兩人從義莊回來時,城門已經落了鎖。兩人便在城外多驛站裡宿了一夜,等到今日天亮,城門打開時才返回。
柳青這次有了反應。他不光聽見了殷笑的叫聲,還聽見了“噠噠”的馬蹄聲逼近身後。
他“唰——”地轉頭,看見共乘一騎的兩人驀地一愣,“殷姑娘……你昨晚去哪裡了?你……你怎麼和白兄……”
“說來話長,等回頭我仔細給你講。”殷笑擺手打斷他,看着柳青那兩個壯觀的黑眼圈兒,也頗有些驚訝。她邊說着,邊在眼睛下面比劃着,“柳大哥,你這怎麼回事?難道讓人打了?”
“唉——”柳青聞言長長地嘆息一聲,很是萎靡不振,“我這個說來,話也有點兒長。”
…………
既然話都挺長的,那就乾脆找個地方慢慢地說。
三人最後一起去了白冉的住處。畢竟那裡清幽雅緻,有僕人有廚師,比柳青家裡舒服太多。
飯菜簡單而豐盛,上來的很快。
用餐時三人都專心的揮舞着筷子,誰也沒顧得上說話。尤其是柳青,完全一副恨不得撐死在桌上的架勢。
白冉昨日用了晚飯,殷笑和他吵完架之後在攤子上吃了好幾碗滷煮。只有柳青,空着肚子被殷笑叫去沈府,一直折騰到現在才吃上口東西。
吃飽喝足之後,柳青率先開了口,將昨日殷笑離開之後,自己如何聽見尖叫聲,又是如何在沈府清音閣調查,還有這一晚上整理案卷的心得,統統講給了兩人。
殷笑頗有些驚訝和唏噓,因爲沒有想到自己離開後竟然發生了這麼的事情。她原本就是奔那吊死的鬼影去的,結果卻還擦肩而過了。
白冉聽着柳青的敘述,兩道濃眉時鬆時皺。
他也不發表什麼意見,直到他將全部的事情講完,才沉吟着問道:“依照柳兄所言,昨夜在清音閣看戲的女眷,都看見了那個黑影,對麼?”
“嗯。”柳青略一點頭,又補充一句,“最先看見的,是沈夫人錢氏的貼身丫頭玲兒。她被嚇得驚叫出聲,驚動了其他人,然後當時在場的女眷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都見到了那個吊掛的人影。”
白冉沒有說什麼,而是擡眸看向殷笑。
殷笑卻是聳了下肩,沒有言語。
他復又看向柳青,“柳兄,從聽見尖叫聲,到闖入清音閣,中間一共經歷多久?”
“沒有多久。”柳青眯眼回憶着,”幾乎就是眨眼間的事情。那個清音閣,離我當時所在的院子其實很近的。”
白冉不由皺起了眉頭,他食指委屈一下下輕敲着桌沿,似乎想到了什麼,“沈府的女眷當時是從屋內看見門外的影子,那你從外面衝進去的時候,就沒看見什麼東西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