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雨說下就下,說停就停,等到他們出了破廟之後,陽光已經升在了頭頂,一副鶯飛草長,四野皆春的模樣。郊外的野綠襯映着陽光微醺,似乎那場雨就像鬧着玩似的。
出了破廟,陽光從雲層折射下來刺到眼睛,讓人有種在密封的黑暗中呆久了無法適應的錯覺,蘇青鸞也好,蕭肅容也罷,皆都伸出手遮擋了下這刺眼的光芒。
“這陽光怎的忽然這麼刺眼了?”蕭肅容兀自嘟喃了一句。
蘇青鸞慢慢的鬆開時候,逐漸適應了這光芒,“許是破廟裡暗黑,一時難以適應吧!”蘇青鸞擡眼望這周邊的景緻,晨曦的陽光依舊傾灑,這一日的好光景纔剛開始。
她嘆了一口氣,“小藥半途不知道丟在哪裡了,還得儘快找到。”蘇青鸞其實更擔心的是他落入璽揚陽的手中。
雖說前兩日在牡丹樓前兩人破天荒的唯一一次沒有起過沖突,但不代表兩人就這麼冰釋前嫌了,更何況今天在長街上撞壞了敗家子的紫株珊瑚,他當街發狂的模樣讓蘇青鸞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
這人約莫是個變態。
不,是肯定是個變態。心情好的時候還好說,心情若不好,比如這會,誰落在他手上絕對會被扒掉一層皮。
蕭肅容知道蘇青鸞擔心什麼,於是也不敢託詞,找了條近路從這下面上去。
“小藥有可能是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了,我們這會先沿着原路回去,說不定能遇到他。”蕭肅容一邊走一邊說,可是卻發現蘇青鸞在後頭根本沒有要應他話的意思,蕭肅容錯愕的回首看着她。
卻難得的發現她一臉愁容的安靜。
蘇青鸞娥眉輕蹙,貝齒微微咬着下脣,帶着一絲的自責,“也怪我,一心急着趕赴雲城,也沒顧及到小藥,他要是落在敗家子手上,只怕會被當成……”
“當成什麼?”蕭肅容不明白蘇青鸞似乎還有額外的一層擔憂。
但回想之前見到小藥的時候,這孩子的確是與一般小孩不同,蕭肅容隱約覺得蘇青鸞的擔憂與此有關。
蘇青鸞搖了搖頭,又鬆開了緊擰的神情,“沒什麼,小藥只不過身體不大好,他不能離開我的,雲城可以慢些去,必須先找到小藥再說。”說着,她兀自上前走去。
光輝洋洋灑灑在她的背影上,走動時和風一同吹起她的羅裙與髮帶,這翩然的模樣讓蕭肅容有那麼一瞬間的詫異,她像是在刻意掩飾什麼。
“不過倒也難得你有了一回良心,還記得找到小藥再出發。”蕭肅容輕笑了一聲跟了上去,但也在心裡對小藥的看法又提升了一大步。
最起碼,那個沒事愛嘰嘰呱呱還經常搞不定一頭驢的小娃娃,在蘇青鸞的心裡是非常重要的。
他們其實出郊外並不遠,步行回城裡也要不了多長時間,這一路越過這郊外的泥土,蘇青鸞走在長街地面上,倒是有些詫異的朝着身後看了看。
這一路回來,蘇青鸞便一直覺得哪裡不對,但又說不上哪裡,這會她站在城門口的時候,一個勁的回頭看着身後來時的路,目光深沉且飄浮着疑惑。
“怎麼了?”蕭肅容忍不住回過身去問。
這一路從郊外到城門口,蘇青鸞已經這般回首看了好幾次了,就好像是在擔心身後有人跟蹤自己似的,疑神疑鬼。
蘇青鸞搖了搖頭,自己也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總覺得自己在別人的掌控之中。”
“注意着些,我在你身邊,料璽揚陽也不敢來陰的。”蕭肅容嘴上這麼說,但心裡卻也打起了戒備,蘇青鸞這人心細,她覺得有問題的事,那便十有八九。
但蕭肅容不想在蘇青鸞的面前顯得懦弱,於是也讓自己強硬起來。
蘇青鸞指着與錦城城門接壤的那片晴翠,微微的蹙眉歪着頭,“剛纔那場雨下得真大,一路追出去的驢車和敗家子的馬蹄痕全都被衝沒了呢。”
蕭肅容被她這麼一說,也才意識過來,這一路過來尋找小藥的蹤跡,可那場雨卻將這些蹤跡全都給沖刷得乾乾淨淨。
“不過,這也不稀奇,大自然是沖毀一切痕跡的箇中好手,這世上的證據和痕跡不可能永遠爲別人留着。”蘇青鸞兀自感慨了一句,然後轉身繼續往城裡面走去。
不知爲何,在蘇青鸞說完這話的時候蕭肅容的心裡也有不好的預感,“但願,小藥不要出事。”他在心裡默唸了一遍,回過頭去跟隨着蘇青鸞的腳步時,卻驀然見到了她羅裙下的繡鞋,一塵不染。
不禁,蕭肅容也凝住了眉。
但沒等蕭肅容多做狐疑,前面便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囂的吵鬧聲,緊接着是馬蹄踐踏路面時發出的噠噠聲的,一陣人聲催促緊接着是雞飛狗跳。
擡眼望去,卻見在街道的正前方,國公府的人馬縱馬而來,風風火火的一隊人,領在前頭的依舊是那意氣風發、頭戴珠玉抹額的敗家子。
依舊是一呼百應,擎蒼牽黃追隨身後的,端的是好生的威風。
這條街上的人一見又是這璽府爵爺策馬路過,誰都不想趕那個倒黴去衝撞,損壞了物品一說,如若是遇上這位爵爺心情不好,暴打一頓就算是輕的了,重者還會連累一家老小。故而,每當這璽爵爺衝馬在長街上,衆人寧可滾爬着離開,也不敢留下來。
換做平時,蘇青鸞倒也是不怕這敗家子的,但是這會小藥是否落在他手上還不好說,這會出去惹怒這個敗家子實屬不明智,卻在此時,蘇青鸞忽然只覺得手臂上被人一抓,整個人被抓着往旁邊道上拉去。
“誰……”蘇青鸞正想出手的時候,卻見是蕭肅容在拉自己,想開口時蕭肅容卻將食指放在脣邊做出噤聲的動作來。
蘇青鸞睜大了眼正要開口時,爵爺府上那一路風風火火的人馬便策馬而過,可這策馬過去的時候,正當二人想放鬆戒備下來交談的時候,卻又忽聽過去的人馬大聲的喊着,“剛纔路過那邊街道,怎麼好似瞥見了可疑的人影?”
於是,他們又聽見本來已經過去了的人馬又調轉了過來的聲音。
“這會先別暴露。”蘇青鸞也驚覺,左右張望時發現不遠處一家胭脂鋪前停着一輛馬車,蘇青鸞正想往那邊去的時候,蕭肅容比她更快,拉着她就直往那輛馬車裡衝去。
“慢些些!”蘇青鸞都有些吃不住,這個蕭肅容,打架不行,但論藏身和逃跑的本事倒不淺。
兩人衝進了馬車後,只聽到璽府的人調轉回來兜了一圈,恰逢這個時候,從胭脂鋪裡出來一女子,羸羸弱弱的身姿被侍兒攙着扶風而立,回首時只見疾風吹來,吹動這女子顏邊的發,如珠如玉般的臉蛋竟似月華般皎潔無邊,天下之美似乎傾注在了她的身上。
這等美人,竟屈居在這小小的錦城裡邊,當真是出人意料。
人馬前來時,衝撞了這女子,微波輕凝間泛着淡淡的憂和怕,輕輕然的伸出手以衣襟覆面遮擋。
但前頭追趕過來的敗家子亦是認出了這女子,“嘿,這不是顏姑娘嗎?怎的,今日要進府助興了,還有興致在這外頭閒逛?”
馬車裡的兩人擠在狹隘的木箱之中十分不舒服,卻又互望了一眼,都表達着同一個意思:原來這馬車的主人和敗家子認識。
那姓顏的女子朝馬上的爵爺微微福身,“正是今日要進府,秋水不敢怠慢,前來買些上好胭脂水粉,以圖爵爺國公盡興。”
“如此甚好。”璽揚陽似乎很滿意顏秋水這般回答,隨後目光瞅了一眼這街道處,也沒有旁的人,於是驅使着駿馬往前,走了兩步又道:“秋水姑娘是牡丹樓的花魁,生得這般國色天香,孤身在外怕不安全,我命人送你回牡丹樓。”
顏秋水微微頷首,謝過了爵爺便登上了自己的那輛馬車。
璽揚陽雖說混蛋不已,但對女子倒也還算有那麼些許風度,於是他撥了兩個小廝在顏秋水的馬車後跟隨着,一路返回牡丹樓。
“顏秋水!”蘇青鸞小聲的嘀咕着這個女子的名字,“總覺得在哪裡聽過。”
蕭肅容倒沒什麼,“剛纔不是說了嗎,牡丹樓的花魁。”蕭肅容的聲音也壓得低低的,以防被人聽到,“卻不知道什麼時候牡丹樓裡竟來了這麼一號人物了?”
蕭肅容許是長久沒有與城裡那羣紈絝廝混往來了,竟連這麼大的事也毫不知情。
蘇青鸞瞟了他一眼,“青樓你很熟?”
蕭肅容只覺得如芒在背,“不熟,一點都不熟。”
正當此時,那顏秋水被侍兒扶着上了馬車,坐在錦榻,轉過身將簾子給垂了下來,還吩咐了坐在外頭的侍兒,“侍兒莫要吵我。”
吩咐完了之後,這名牡丹樓的花魁瞥了一眼馬車內置物的木箱,而後拿着繡絹在腮邊擦了擦,輕描淡寫着,卻又有意而爲,竟微微將那木箱一扣,不知何時,竟將掛在外頭開着的鎖給上閂。
“咔噠”,落鎖的聲音,這讓躲在箱子裡的兩人忽然變色了,“怎,怎麼鎖上了啊!”
坐在馬車中的顏秋水看着那口被自己鎖上了的木箱,目光清淺,卻又微含戒備,“若想欺負我一介風塵女子,可沒那麼容易。說,你們藏在木箱中意欲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