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定山的話,讓蘇青鸞一路都神情恍惚。
此人心性陰狠,又與蕭九有着天生的敵對立場,自然不可能從他嘴裡流出多少蕭九的好話,可是,卻是不知道怎麼的,蕭定山這次的話隱隱的就像是一根刺扎入血肉裡,讓蘇青鸞隱約覺得內心不安着。
君無雙如此心血,寧折不彎,一心奉着自己的道。
蕭九與他同夫子而學,也曾少年熱血,合不該與蕭定山是同流之輩纔是。
蘇青鸞就這麼一路想着,蕭定山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在她的身後,有意無意的以一種護着她的距離而行。
走着走着竟不覺到了城主府前,擡眼望去,黎子壑竟然站在那裡。遠遠看去,白衣公子自有一股傲人的沉熟穩重,腰間佩刀,與身旁怒馬而立,竟有些許蕭條之姿。
門旁護衛上前來索刀,黎子壑似乎在那發怒,但聽得那護衛道:“昨夜城主府才遭陰兵襲擊,既然特地吩咐了,進出者不許佩戴武器。”
黎子壑乃是軍中副將,進出城主府從未遭此待遇。
但又想起臨出門前老父親的叮囑,看了看這周圍街道,確定一路跟隨自己的人隱藏得好,最後才忿忿然的將手中的兵器交了出去。
“大公子!”
不知爲何,遠遠的見到黎子壑的時候,蘇青鸞下意識的叫喚了一聲,也不顧身後蕭定山的相隨,兀自奔了上前去。
她神色有些倉然,卻一時半會不知該當說什麼。
黎子壑看了一眼立定在不遠處的蕭定山,又回望蘇青鸞,道:“蕭定山來時也說了,蕭肅容與君無雙同在城主府,今日爲這樁案子做一個瞭解。你放心,父親也答應了你所說的,今日……我不會與蕭璟撕破臉。”
“蕭肅容無能,能與君無雙聯手破此案,這是父親唯一放心之處。”
君無雙那人品行如何,黎橦是再清楚不過的,別人不好說,但君無雙絕對不會同流合污。
蘇青鸞想想,也是啊!
這樣的結局,對雲城來說是最好的,但……隱約之中蘇青鸞只覺得很多東西其實並不是自己所能控制得了的。
她衝着黎子壑點點頭,“我們該信君無雙的,”說着,她頓了一頓,加了一句,“也該信阿九!”
她是怎麼了,剛纔竟然會因爲蕭定山的一句挑撥竟如此輾轉反側,她從頭到尾最該信的就是蕭九了,不對嗎?如此想着,蘇青鸞擡起頭來,發現黎子壑竟也在直視自己。
黎子壑在她的話語後面道了句,“我是信你。”
蘇青鸞一時錯愕,竟有些倉促不知該如何接答他這句話。
她擡頭看了看城主府,只見蒼雲白鳥皆敬慕,這巍巍高臺讓人由衷的覺得肅穆,“如此破雲莊,真像是一座囚牢。”
說到底,還不如她那座小小義莊來得快活自在。
黎子壑隨着她的目光一同朝身後瞥了一眼去,就在這當間,蘇青鸞往前一步朝着黎子壑踏進了一步,朝着他塞了一物過去。
黎子壑愣住了,低頭一看的時候,蘇青鸞竟然悄悄的塞給了他一把匕首,他正要開口的時候,蘇青鸞將他手一推,“收好。”
黎子壑也不推卻,便不着痕跡的收下了。
蘇青鸞說:“我你固然是要信,但無論是誰,最好還是信自己手上的兵器。”
她如此說着的時候,回頭朝不遠處的蕭定山看了一眼,蕭定山的目光一直注視着他們這邊,蘇青鸞莫名的竟衝他儼然一笑。
這一笑……卻又讓蕭定山愣住了,登時有些恍惚。
蘇青鸞小聲道:“這匕首就是從這傢伙身上順來的,必要時候就別客氣,還給他就行。”
黎子壑看不懂這個女人了,她這話說得十分輕巧,就像之前然給他拿下蕭定山頭顱那樣輕巧,他不禁懷疑了起來,她和蕭定山有仇?
蘇青鸞退了回去,裝作一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黎子壑將馬交給身旁的侍衛,但是卻定住在那裡不肯挪動的模樣,眼光一直看向另一側的街道。
蘇青鸞似乎看出到了他的等待,問道:“你在等人?”
說着的時候,卻有無數馬蹄聲噠噠而至,伴隨着鐵甲撞擊的聲音,黎子壑道了句,“來了!”
蘇青鸞轉過頭去一看,卻見城防營中的其他將領,帶着營中精銳前來,到了城主府門前時,皆都下馬,跪在了府前,他們也無視於黎子壑子在前。
帶頭的將領直接下馬,率衆跪在城主府前,“聽聞今日查明陰兵一案,我城防營誓死守雲城,但絕不留污名,還請自行卸甲,旁聽今日案情審查經過。”
說着的時候,那帶頭的將領自行將腰間的武器上呈了上去,門口的侍衛急急的進府去通稟。
蘇青鸞倒是很意外,黎家居然還來這一手,她看着黎子壑,眼中忽然有了讚許,“你們怕查明案子真相,城主不肯公注於衆,所以乾脆加一把火,迫使這案子在衆人面前審查!”
“父親的意思!”黎子壑道了句。
如今看這陣勢,城防營自行卸甲,洗脫了兵諫嫌疑,卸下兵器只求旁聽,只怔一個結果,蕭璟騎虎難下,拒絕了便是愧對天下人,但一旦接受,城主最終必定得接受這樣的結果。
或許,城主無法定罪,但蕭定山的命,黎子壑是要定了。
哪怕城主想保蕭定山,但也得掂量掂量城防營,如此大半個軍營的將領皆都前來……城主必定得公開審理此案。
蘇青鸞長嘆了一聲,“薑還是老的辣啊!”
說到底,這也是黎家自保的一種手法,越是將此案架在所有人面前,蕭璟越無法偏僻與抵賴,蕭定山的死罪……越穩!
如此想着,蘇青鸞倒是有些可憐的看着不遠處的蕭定山。
緊接着,前往裡面通稟的侍衛出來了,他點點頭,示意跪在地上的將領,“城主準,但城主亦有令下,此案涉及黎家以及城中諸多條人命,事關重大,諸位將軍只可青山居外侯聽,不得插手。”
將領們道了聲“遵命”,便卸甲繳劍而進。
黎子壑與蘇青鸞道了聲別,徑自跟在這些將領身後進了城主府。
蕭定山見蘇青鸞孤身一人站在那裡,卻上前來道:“走吧,我領路。”
可是,還未等蘇青鸞迴應,卻見蕭九從府裡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蕭定山,神情上沒有什麼變化,然而,卻是在見到蘇青鸞的時候,不着痕跡的將她拉到自己的身側來。
他對蘇青鸞道:“走吧!”
說着,他便率先拉着蘇青鸞往後頭別院去。
“城主呢?”蘇青鸞看着蕭九拉着自己走的方向,似乎也不是前往青山居的方向。
“父親頭痛,暫時在歇着,昨夜又有陰兵襲府,所以我先帶你來看看,走吧,無雙也在等着呢!”
蕭九這麼一說,蘇青鸞倒是將原先心裡的疑惑全部打消了,一路跟着蕭九往前走。
蕭九帶着蘇青鸞到北苑那邊去,他說:“陰兵是從天而降的,當時府裡侍衛剛巡視過,可是就忽然出現在府中,……這片,”蕭九指着前方,那是一片被推倒的牆垣。
“都是昨夜受創之地。”
蘇青鸞聽着蕭九這麼說,心裡有些拿捏不準,“阿九,這陰兵是你父親的人,爲何獨獨在此時襲擊城主府?”
蕭九定了定,沉默了許久之後,道了句,“不知道。”
蘇青鸞跟着蕭九到了這邊來,這邊牆垣倒了一地,猶然可見噴灑在牆壁上的血跡,可見昨夜情況有多激烈。
蘇青鸞走到那些牆垣邊上,蹲下身看着那些倒下的牆根,在一些沒有碎得太厲害的牆上,看到了有凹陷進去的手印,她道:“齊根斷裂的……一推,就倒,這跟推豆腐牆沒什麼兩樣。”
“除非力大無窮,否則,假陰兵應當沒有這樣的力氣。”蘇青鸞是和真陰兵交手過的,是真是假她一眼就能認出來,“真陰兵出沒。”
蘇青鸞查看了周邊,北苑幾乎都是這樣一片狼藉,沒什麼兩樣。
蕭九道:“悄無聲息的來,就連走的時候,都不知從哪裡走的。”
“昨夜大雨!”蘇青鸞又添了一句,她看着蕭九,“我自然不信什麼從天而降的話,那些陰兵你也見過的,並不是什麼輕飄飄的靈魂能穿牆而過,那就是活死人,城主府裡面,一定有人爲他們接應的。”
蘇青鸞說着,看了看這周圍,發現這一片斷壁殘垣的北苑似乎只有她和蕭九兩個人的蹤影,並未見到口中說的君無雙。
她問:“你不是說,君無雙也在這裡嗎?”
蕭九失神了好一會,蘇青鸞的問話才叫他拉了回來,他指着後頭一間還算完好的房屋,道:“他就在裡頭,我帶你去。”
蘇青鸞點點頭,任憑蕭九帶着。
屋子裡比較清冷,但還算收拾得乾淨妥帖,蘇青鸞踏進房門之後,卻見屋子裡空無一人,她疑惑了起來,“君無雙呢?”
就在這話問出的時候,忽然聽得身後的房門“砰”的一聲被關上,緊接着就是落鎖的聲音。
蘇青鸞跑到門邊,拉了幾次房門都打不開,她忽然有些驚慌了,“阿九,你做什麼?”
蕭九立於門外,將那把鑰匙緊緊的攥在自己手心裡,他對蘇青鸞說:“青鸞,有些事只能我自己去做,你就在這裡等着就好,等我辦完了一切,就回來找你。”
“你想做什麼?”蘇青鸞的心裡隱約有不好的預感,恍惚間又想起了蕭定山的話,她聲音帶着顫抖,但猶然不想去想起那些話。
她道:“不是說好了,給天下一個真相嗎,君無雙會將案子遞上京城的,你父親到底是一城之主,天子不會殺他的,該向黎家謝罪就謝罪,我也與黎子壑說好了,暫且等等!”
“青鸞,”蕭九打斷了蘇青鸞的話,“你與君無雙都是乾淨清澈之人,有些事情就不該讓你們沾染,這個案子……你們到此爲止吧,剩餘的我來做就行。”
“你來做,你來做爲什麼要將我鎖住?”
蘇青鸞心裡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她的聲音沉了下來,“你把君無雙怎麼了?”
“你放心,他不會有事的。”說完,蕭九便要轉身離開,可蘇青鸞卻叫住了他,“阿九!”
蕭九停住了腳步,等待着蘇青鸞的話。
“你還是那個阿九嗎?”
蕭九停了停,道:“是,一直都是!”
“阿九,你不是說你尋求的是答案,是真相嗎?”蘇青鸞靠在門邊上,透過門縫想要去看蕭九,可是到底只是這一丁點的縫隙,只看到一抹背影,“還是說,你戀的是整個雲城?像蕭定山說的那樣,你與他並沒有什麼區別?你明明知道,你父親假借陰將軍的案子想栽贓黎家……”
蕭九聽着蘇青鸞這些話低下了頭,沉沉的道:“你口中的真相,有那麼重要嗎?誰是陰將軍,又有那麼重要嗎?”說着,他微微回過頭去,看着那道緊閉的門。
在門縫中,蘇青鸞也看到了他此刻的側顏。
蕭九苦笑了一聲,道:“青鸞,我讓你失望了,對吧?”
蘇青鸞沒有答應。
蕭九兀自往下說:“你知道,父親爲何將這樁案子交到我手上嗎?他要什麼樣的結果,我便給什麼樣的結果,陰將軍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黎家盤桓雲城已久,早成了父親的心頭大患,遲早必除。”
“但這個人,爲何是你?”
“因爲我是蕭九……”
“可你也是蕭肅容!”
蘇青鸞一語打斷了他,“要是蕭肅容的話,他定然不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是真相就該大白於天下,寧可做個清清白白的人,也不願意去沾染那些血腥。去冤枉、去栽贓一個人達到的目的,蕭肅容不會去做的。”
蘇青鸞的話,他讓蕭九久久沉默了下去,他的雙拳緊握着,之後,他才道:“換做蕭肅容,他也會這麼做。”他看向門縫裡的女子,他很清楚,此刻她也在看着自己,“沒有人,能比我更瞭解他。”
他說完,本是想走的,但是卻又沉寂在當處,他的一隻手悄然的摩挲着袖口中放着的那枚子母環,想了許久,終究是沒能忍住,問了蘇青鸞一句。
“青鸞,我問你一句,你既然知道蕭定山是我父親流落在外的孩子,那……你知道他母親是何人嗎?”
屋中的蘇青鸞忽的安靜了下來。
她一來是沒想到蕭九居然會問這個問題,二來是……忽然想起了那天在凌雲閣中聽到蕭璟和蕭定山之間的對話,原來……蕭九和蕭定山,居然是親生兄弟!
只是,爲何城主及城主夫人,要將先出生的蕭定山暫留在外,即便現在被城主接回身邊,也不敢公開相認呢?
這其中,到底是因爲什麼?
蘇青鸞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但蕭九既然問了,蘇青鸞還是答他。
“凌雲閣中那位!”
從門縫中,她明顯看到蕭九的背影一僵。
蕭九閉着眼,似乎這個答案是意料之中,可似乎也是難以接受這個答案的。
許久之後他睜開眼睛,也再沒多說什麼,只留了句,“知道了。”說完,蕭九這一次再沒有回頭,徑直往前走去,直將蘇青鸞鎖在身後的屋子裡。
這裡,昨夜剛被毀,自是不會有人到這裡來,她只需要在這裡待上幾個時辰,那些刀光血影的事情都不該讓她親眼瞧見。
“蕭九,你站住,你放我出來啊!”
蕭九彷如沒有聽見後頭蘇青鸞的吶喊似的,一去不回頭。
徒留下蘇青鸞不斷的推着門,可那門已然上了鎖,任憑她怎麼推都打不開。
這把鎖,便如同心鎖那般落在了兩人之間,這一隔間,便是鴻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