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降臨了,司理院的牢房裡顯得過分的陰暗,只有每隔一段距離的牆壁上亮着一盞小小的油燈,藉此照亮這昏暗的牢房。
牢房裡有人進出,空氣流動下晃動着牆壁上的燈光,照影搖曳下,只聽到有鐵鏈鐐銬撞擊的聲音鋃鋃鐺鐺,緊接着是一行人走進來。
人影過處,晃得燈影幾近明滅。
直到人影在最後面一間牢房裡站定的時候,君無雙冷冷喝了一聲,“把她關進去,好生看管着,沒有我的命令誰都不許放她出來。”
蘇青鸞雙手帶着鐐銬被推進牢房裡,這一身狼狽的模樣倒是顯得輕鬆利落,因爲入目所及處,小藥死死的巴着她,不肯鬆手。
“把小孩帶出來。”君無雙叮囑了一句。
但是衙役上前去掰開小藥的手時,小藥卻巴得更緊了。
蕭肅容想來求情,“小藥離不開青鸞的,再說了,青鸞一切也是爲了小藥,今日發生的事情由我承擔……”
君無雙瞪了蕭肅容一眼,打斷了蕭肅容的話,“紅顏禍水,你看看你現在爲了一個女人都墮落成什麼樣子了,今日之事誰來都沒法頂替,本官就是要關她。”
想了想,君無雙看小藥哪裡也不肯去,總不至於再讓他坐在司理院大門前吧,於是又吩咐,“給這裡加張小牀給孩子,關一起罷!”
說罷,牢門上鎖,君無雙轉身拂袖就要離去。
然而,在牢房裡的蘇青鸞卻在此時開聲,“君大人,你難道就不曾好好考慮過小藥的去處嗎?”
這句話輕飄飄,但是卻莫名的有種重量。
換做在今日之前,蘇青鸞也一直在擔心,小藥的家人如果真的前來認領了,畢竟人家纔是血濃於水的真正親人,她能如何?
總不至於最後去搶別人家的孩子吧!
但是經過了今天這一場鬧劇之後,蘇青鸞心裡擔心的事情卻全都沒了,所以這也是她爲什麼敢堂而皇之的又回到司理院的原因。
她說:“今日發生的事情你也親眼見到了,並不是人人都能接受小藥的。”她說着,低下頭看了一眼這孩子。
小藥抱着蘇青鸞的腰身,一雙眼直直的盯着她,深怕有一刻的閃神她就不見了的樣子。
蘇青鸞伸出手摸了摸小藥的頭,又道:“小藥離不開我,但是……真正來講,是我離不開小藥。”說這句話的時候,蘇青鸞的語氣軟和了下來。
不但是君無雙,就連蕭肅容都詫異了。
這個渾身是刺的女子,說話向來囂張強硬,行事風格更是按照自己的秉性來,曾幾何時低聲下氣向人服過軟?
而現在,她居然肯爲了小藥如此,可見……小藥在她心中的分量。
既然話說開了,蘇青鸞也乾脆說明了,“我養了小藥十年,這十年來我讓他跟着我開開心心,有我一口吃的就絕不會餓着他。我也知道他身上有不一樣的地方,那又如何,我就自己配藥給他,讓他之前浸泡毒藥的地方不再難受。”
“小藥之前在藥廬裡受過了許多的苦,包括心性,包括生長全都被溺斃在那個藥缸裡,我好不容易把他帶回來了,他在我這裡就是我的小藥,不是任何人口中的怪物。”
說着,蘇青鸞語氣一頓,深吸了一口氣,眼中依稀有婆娑淚意,她道:“把小藥給我吧,我會比他的任何至親都親的!”
蘇青鸞一口氣說完這些,然後低下頭來看着小藥,卻也發現他那雙亮亮的眼睛在看着自己,與先前不同,此刻他哭得紅腫的眼中有着笑意。
是啊,小藥又回來了。
就是這樣的小藥,纔是蘇青鸞養了十年的小傢伙。
然而,君無雙則是一直站立在那裡,既不迴應蘇青鸞的話,也不拒絕離開,消磨得蘇青鸞的耐心都有些光了,蕭肅容在旁也想開口說什麼。
君無雙卻在此時轉過身來,十分欠的問了一句,“你這是在求本官嗎?”
蕭肅容臉色忽然拉胯了下來,按照蘇青鸞的個性,這會如果不是被關在牢房裡,鐵定衝上去打他一頓了。
很顯然,蘇青鸞也是沒想到君無雙會忽然問這麼一句話,她臉色也沉了下去。
但,出乎意料的是,她原本緊繃的身子忽然卻又放鬆了下來,而後也滿不在乎的笑了起來,帶着幾分懇切的意味,道:“對,我在求你。”
“求你,將小藥還給我。”
哪怕要了她的命,今日她都會來求小藥的,更何況,是爲此低頭呢!
蘇青鸞這個反應再度讓人吃驚,蕭肅容怔怔的看着她,君無雙一如是。
牆壁上燈光微微搖曳,映得大家的臉色都恍恍惚惚的,不甚真切。
在這不甚真切許久之後,君無雙正過身來朝着小藥的面前走去,上下打量着這個受盡苦楚的孩子,最後,他問小藥,“你想不想回到她身邊?”
小藥瞠大了一雙眼看着君無雙,沒有料到最終的決定權居然是在自己的手上。
但,能得到這般詢問,小藥到底欣喜若狂,他拼命的點了點頭,“我要和小蘇在一塊,還有……你放了我們。”
君無雙看了看蘇青鸞,目光帶着一絲不善,“放了你可以,她不行!”
“爲什麼?”蘇青鸞不平。
君無雙冷笑一聲,“大鬧司理院,打傷衙役與無辜百姓,破壞司理院公物……”
“我賠!”蘇青鸞打斷了他的話,“破壞多少東西,打傷了多少人,醫藥費我全部負責。”這會爲了小藥,蘇青鸞態度已經低到這輩子前所未見的程度了。
“你哪來的錢?”這次開口的是小藥,他訥訥的看着蘇青鸞,眼神裡面盡是不解。
小藥再瞭解蘇青鸞不過了,她向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個性,導致小藥爲她操碎了心,所以一貫以來都是摳摳搜搜的擠些錢給她,剩下的小藥全幫她藏起來了。
這會她這麼大方,小藥心裡隱隱約約覺得不對勁。
果不其然,蘇青鸞白了他一眼,“白玉驄鞍下四個角都有銀票,鐵蹄的縫、驢子尾巴下面的鬃毛……”蘇青鸞說着,頓了一下,又道:“對了,還有你們司理院給小藥準備的房間,到處搜一下,絕對有他私藏起來的錢。”
聽着蘇青鸞說這些,小藥眼睛都瞠大了起來,“你……你偷看我藏錢!”
“我還需要偷看?”蘇青鸞一副被看不起的模樣,她對君無雙說:“這些夠賠了吧?”
君無雙點前頭,轉身吩咐人去清算,然後又道:“醫藥費以及破壞的公物照價賠償,至於你擾亂公務……”君無雙一笑,“先收押兩天,再放不遲。”
蘇青鸞有種被人騙了的感覺,“君無雙,你就是個混賬!”
“辱罵朝廷命官,罪加一等!”
蘇青鸞收了收自己的憤怒,她忽然冷笑了起來,“你還非放我不可。”
“你有什麼讓我非放你的理由?”
蘇青鸞看了看這周圍,牢房四面是牆,君無雙身後的衙役都在通道上守着,身旁就是蕭肅容和小藥了,也無礙。
於是,她道:“我去找吳禛的路上,撞到了殺班頭的兇手。”
果不其然,這句話一出讓君無雙驟然變色,“當真?”
不等蘇青鸞再開口,君無雙已經讓人趕緊將牢門給打開,徑自朝着裡面進去,渾然不顧官身,“誰是兇手?”
蘇青鸞目光泠泠,儼然一個局外人的模樣看着君無雙這般着急的模樣,神情之中略帶一絲盤算,彷彿像是要把君無雙看穿似的。
但過良好一會兒之後,在君無雙一臉疑惑並且快要惱怒了的時候,蘇青鸞纔開口,“看不清楚是誰,但此人跟了我們一路。”
“一路?”君無雙先沒反應過來,但隨後卻恍然,“你是說,兇手殺完人之後沒有立即離開,還跟了你們一路去了……”
去了書生吳禛家中!
君無雙也反應過來了,“兇手與那吳禛有何聯繫?”
見君無雙陷入沉思當中,蘇青鸞也陷入了沉思裡去,她道:“不知有何聯繫,但我們出來的時候他們引我至一處地方。”
“什麼地方?”
“黎府!”
蘇青鸞的話說得不重,但卻帶着一絲絲鏗鏘的感覺。
於我蘇青鸞這個外人而言,可能‘黎府’這二字也只是雲城中一個大戶,只是一個都尉的府邸,但於君無雙這種混雜在雲城官場的人來說,不可謂不重磅。
在聽到蘇青鸞說“黎府”的時候,君無雙的臉色變得要多難看有多難看。
入墜寒冰之中,沉默了許久許久,之後喃喃的道:“果真……城中權貴。”
從司理院後面殺人開始,蘇青鸞說起能不將司理院放在眼裡的,整個雲城能摸出大概君無雙心中也有了個底,但是真正到蘇青鸞說出這話的時候,君無雙終究還是如遭雷劈的感覺。
撼黎府,於雲城而言、於君無雙而言,無異於撼大山!
看着君無雙鐵青下去的臉色,蘇青鸞若有所思的看了蕭肅容一眼。
蕭肅容在一旁一直都沒有開口,靜靜的看着蘇青鸞這一套下來,她是在摸君無雙的底,又或者說,從君無雙沒有清楚交代吳禛的事情開始。
蘇青鸞就懷疑他了。
蕭肅容心中也恍惚疑惑了起來,十年光景,他已然不是當年那個蕭九,君無雙……是否還是當年無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