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的司理院格外的熱鬧,事實可見,雲城的烈酒冰刀名不虛傳,以至於白玉驄大鬧不止。
蘇青鸞他們趕到的時候,後院已經狼藉不堪了,四處都是驢蹄印,亂闖亂撞之下,衙役們也全部出動。
小藥是藥廬案件重要的倖存者,自然被格外護主了。
就是白玉驄,四蹄撒野,偏生不斷的狂奔着無人收得住,就是蘇青鸞到這裡來的時候,灰驢暫且停了一下,那雙無比清澈的眼睛,在纖長睫毛一眨一眨之下,就像是做了錯事被家長抓到的小孩似的。
就在所有人以爲蘇青鸞這個主人能夠鎮得住這頭灰驢的時候,卻見白玉驄豁然又嚯嚯的嗷叫了起來,撒開了蹄子就是狂歡的跑。
這一次,再沒有人能夠鎮得住它,唯一能夠追得上尾的,便也只有英勇的班頭一人了。
就這樣,班頭抓住驢頭一躍,躍上了白玉驄的背上,被它給帶着一路狂奔,最後卻是朝者司理院後門跑出去。
蘇青鸞躲開了灰驢的狂奔身影,一時之間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好尷尬的對上衆人的目光,指了指灰驢跑出去的方向,哈哈幾聲笑道:“真是一頭……天真可愛的驢子啊!”
君無雙頭疼無比,最後道:“等找回小藥的家人,你立刻帶着你的驢離開司理院。”
蘇青鸞臉色一垮,“你把小藥還我,現在立刻離開都行。”
“這裡是雲城,一切得遵循法規制度……”君無雙對這女子的我行我素實屬無奈,可偏生就在此刻,忽然聽得剛纔被驢子拽着出去的班頭驟然“啊 ”的一聲慘叫傳來。
聲音無比淒厲,穿透夜空。
當即,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率先反應過來的是蘇青鸞和君無雙,二人幾乎是同時脫口,“出事了?”
當他們循聲朝着後門外面追去,站在司理院的後頭,一目望去,直直的一條巷道,正好是個死衚衕。衚衕裡漆黑一片,偶爾能看到在半空中晃的一下,閃過一道銀光,稍縱即逝。
剛纔那一聲尖叫過後,瞬間又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衆人站在當處忽然謹慎了起來。
蘇青鸞想要上前去,蕭肅容卻拉住了她的袖口,小聲道了句,“小心。”說話的當間,已經不着痕跡的將身擋到了蘇青鸞的跟前去。
蘇青鸞詫異看去,只能看到蕭肅容後背的身影,以及那修長完美的頸部弧度。她不禁抿脣一笑,這個男人真有意思,自己單薄得跟紙似的,還想保護別人。
前面,傳來君無雙的聲音,“老班!”他張聲大喊着班頭,卻見君無雙一邊喊着還一邊伸手去將身旁衙役的刀一抽,那頭靜悄悄的沒有人迴應。
衆人貓着身子分開兩列,摸着進了衚衕裡去。
就在衆人屏息戒備的時候,驟然,又一道銀光閃過,緊接着只聽得從衚衕深處傳來嚯嚯嚯的驢叫聲。
聞聲,蘇青鸞峨眉輕蹙,“白玉驄?”
這頭驢子,到底要闖出什麼禍來啊?
就在白玉驄的聲音叫喚停下來時,又冷不防的晃動了一道銀色光影,掠過衆人。及得近了,君無雙將腳步停了下來,臉色鐵青的看着前方,身旁其他跟隨的衙役也住了腳步。
蘇青鸞和蕭肅容在後頭,見所有人都定住的那一刻,直覺有什麼事情發生的蘇青鸞加快了腳步越過衆人,到了衚衕盡頭的時候,臉色也凝了下來。
但只見,白玉驄哼哼唧唧的倒在一旁,搖頭晃腦的不知是醒是醉,嘴裡一直不斷的在嚼動着,而在驢子身旁,停放着一口大水缸,而班頭正直直的站在水缸邊上,雙手垂直在兩側,頭卻插進了水缸裡。
沒動靜了,一動不動。
只有水缸裡的水,在班頭的頭插進去的之後,打破了水面的寧靜,一層層漣漪散開,撞擊在水缸邊緣,又彈了回來,一圈,一圈……
水面撞擊的動靜,映着天上西斜的月色,偶爾有那麼一兩下折射出一道稍縱即逝的銀光,在這死黑死黑的衚衕裡,晃了那麼一下,宛如刀光。
死寂過後,身後衙役裡有人爆發出這麼一句,“那頭驢子,把咱們頭殺了。”一石激起千層浪,瞬時所有目光全部對準了蘇青鸞這邊,“那驢是她的。”
“殺了那頭驢給頭報仇。”
“宰了它,火燒着吃給頭報仇!”
“把這個女人也綁了,驢子是她的,定然是她指使!”
白玉驄殺人,這在蘇青鸞看來是多麼可笑的話,可眼前她卻笑不出來,灰驢酗酒,駕着孔武有力的班頭到這死衚衕裡,把他淹死了?
這要多可笑有多可笑。
可架不住眼前所見,蘇青鸞道:“連屍都還沒驗過,說這話爲時尚早了吧?”她說着話的時候,瞥了一眼君無雙,“您說呢,君大人!”
她這話,無疑是逼君無雙出來鎮壓,哪怕真是白玉驄酗酒所致,也該查明瞭再定罪。
果不其然,君無雙公正是出了名的,他上前一步道:“先盞燈,叫上仵作驗屍。”在說這話的時候,目光別有深意的看了蘇青鸞一眼。
蘇青鸞能感受得到,君無雙這目光是不善的。
這她倒也能理解。
班頭是他的手下干將,這會死在這衚衕裡,她的驢子怎麼都脫不了干係,任憑是誰此刻都不可能對她有好感。
更何況,蘇青鸞也覺得頭疼,這案子,白玉驄一頭驢子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難不成,這頭驢子想挨宰了?
蘇青鸞想着,多走了一步上前,越過君無雙跟前去,君無雙正想開口阻止她時,蘇青鸞忽然叫了一聲,“等等。”
哪裡不對勁。
她腳下動了動,疑惑道:“溼的?”她低下頭去看,但是周圍一片漆黑,前去盞燈的人還沒過來,一時半會看不出什麼來。
“這裡水缸是司理院防止走水,常年水滿缸面,我地面是溼的很正常。”君無雙如是道。
蘇青鸞卻搖頭,“血腥味、還有酒味……”
就在此時,幾個衙役升着火把跑了過來,就連仵作也被拉了起來,託着檢屍的工具木箱匆匆的跟在衙役身後跑來。
當火把照亮這條衚衕的那一刻,衆人再度愕住了。
蘇青鸞說得沒錯,溼的,還有血腥味!
班頭一頭紮在水缸裡的水順着他的衣衫溢了出來,從上到下蔓延下來,赫然帶着絲絲鮮紅的血跡流淌在地面上,血混着水,稀釋了血的味道。
仵作見到死者的時候,也驚呼了一聲,“班頭?”
很顯然,誰都沒料到班頭會死在這裡。
當衙役幫着仵作把班頭從水裡撈出來的時候,班頭已經氣絕有一時了,臉色被水泡得慘白,就連下顎繼續粗糙鬍鬚此刻也格外扎眼。
當班頭被平躺着放在地上的時候,胸口前一把短刀赫然。
仵作給班頭驗屍,翻看了眼瞼,確定已無生命跡象,便開始讓人在此處搭起簡單的牀架,扒下他的衣衫着手勘驗了。
死者男,三十有餘,身高兩尺七……背上有驢蹄踢印,生前有溺水痕跡,致命傷爲心口前短匕所致……死者死前手握短刃,這……”
司理院有自己的仵作,蘇青鸞不必親自動手,她站在那裡仔細的羅列着仵作口中所說班頭的死狀,心中大約有譜。只是聽到仵作勘驗到最後的時候卻猶豫了下來。
蘇青鸞問:“怎麼了?”
仵作也爲難,“這短匕,乃班頭所有!”仵作指着班頭握着刀刺入自己心口的位置,“此乃自戕身亡,並非他殺!”
這一結果,很顯然在場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君無雙走上前去,目光掃過躺在牀架上的班頭,眉峰緊鎖,最後目光停留在班頭心口的致命傷處,而後動手來將班頭翻了個身,他假設問:“有無可能,是驢子酒後發瘋,班頭爲了制止驢子繼續撒野下去,拔出短刃制止,卻反被灰驢踢了一腳?”
仵作聽聞之後,略微沉吟着,“現場看來,也沒有第三人的痕跡,不對,是第二個人的痕跡,驢子算不得人,所以也不排除這種可能。”
兩人這樣說着的時候,蘇青鸞感到身邊這些衙役看自己的目光又凜冽了幾分,她猜想,此刻這些是恨不得暴打自己一頓給他們頭報仇,再宰了白玉驄以祭他們頭在天之靈吧!
蘇青鸞卻不敢苟同這種猜想,“那麼,班頭是死前溺水,還是死後溺水?”
“這很重要嗎?”君無雙不明白蘇青鸞爲何忽有此一問。
“很重要。”蘇青鸞卻異常篤定,她掃視了班頭的屍體一眼,“死前溺水的話,班頭孔武有力一個大爺們,會被一頭驢子按下去?現場爲何沒有掙扎的痕跡?”
“但如果是死後溺水……那我們來之前,聽到班頭一聲慘叫,是怎麼來的?”蘇青鸞說着的時候,目光轉到了君無雙的身上去。
看到君無雙也陷入沉吟的時候,蘇青鸞又道:“我們假設一下,班頭被驢子拽到此處的情景。”
假設當時,驢子撒着瘋一路狂跑,當時班頭是跳上驢背被拽着一路狂奔出來的。
這裡一路追尋下來,只有班頭和驢子痕跡。
那麼,當時班頭騎着灰驢跑出來時,瘋驢喝多了酒懵了眼,撞入這黑布隆冬的死衚衕也不知道停下來,無奈之際,班頭只好從驢背上跳下來。
橫身擋在灰驢跟前,可灰驢腳下停不住,要是被這麼一撞過來的話,不死也去半條命。
於是,班頭順手抽出了隨身的短匕,卻禁不住灰驢一路狂奔前來,在班頭抽出短匕攔擋之時卻擋不住,反而被驢蹄一踢,整個人朝着水缸邊栽了過去。
而手上那把短匕,卻正正好刺在了班頭自己的心口上。
否則,無法解釋,班頭如何會用自己的匕首刺殺了自己,也無法解釋,他背上的驢蹄印子是怎麼來的。
聽了這假設之後,仵作也陷入了沉思當中,“如此,也不無可能,按常理推斷,班頭不可能自戕,更不可能無緣無故背上留下這麼深一個印子。”
“堂堂司理院司理參軍,就這麼斷案?”蘇青鸞忽然開口,甚至覺得好笑,“驢子能殺人,母豬還能上樹。”
她正待上前去的身影卻被君無雙忽然一抓,君無雙道:“驢子嫌疑未洗,一切推斷都只是爲了更接近真相。你身爲灰驢的主人,自當避嫌,你現在是想做什麼?”
他說道,將拽住蘇青鸞的手狠狠一扔。
蘇青鸞被他這麼一扔,心下來氣,但是手卻觸碰到了牀架上班頭的手。
不知爲何,班頭的身上被缸裡的水浸透了,但是手上卻是乾的。這麼說也不對,手上沒有沾染到水漬,但是……卻有着一股薄薄的,溼溼黏黏的,像是……
唾沫?!
片刻之後,蘇青鸞不怒反笑,淡淡勾起一邊脣。
她的用食指和拇指輕輕從班頭的手上一抹,而後兩指之間不斷的磋磨着,只見指腹間殘餘着淡淡的黏液。
她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卻有無比的自信,道:“我不過就是想證明一件事。”說着時,目光如刺般掃過君無雙。
“我蘇青鸞養的驢子,怎麼可能會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