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小刀留下了翟府衆人吵得一團糟,自己拉着曉月找了家客棧坐下吃茶。

“薛二那傢伙,真煩人。”小刀坐下等吃的,不自覺地摸了摸手心,還麻麻的。

曉月見她賭氣呢,笑着搖了搖頭,“你呀,跟薛北凡特別較真,他胡說八道又不是一天兩天。”

“哪有。”小刀摸了摸鼻子,“不說他。”

“那說別的唄。”曉月換了個話題,“就這麼放過廖小青?”

“纔沒放過她。”小刀咬了一口包子,“剛纔不過是看文四不順眼,先教訓他一下。至於廖小青,抓住她又如何,說她因愛成恨反應過度?還是她性格歹毒害人不淺?抓她沒用的,要找到根本才能了了這事兒。”

曉月捧着個茶杯,“你想用她放長線釣大魚?”

“對的,罪魁禍首是那個老尼姑。”小刀臉色微微沉下幾分,“先是七姨太、再是那廖小青……還有那個會動的木頭人,我想搞清楚究竟怎麼回事。吃人葆青春,下蠱害死人,她們一鍋粥串謀共犯,一個都跑不了!”

“嗯,不愧是神捕的妹子。”

兩人正說話呢,薛北凡突然冒了出來,坐到了小刀身邊,胳膊挨着她胳膊。

小刀立馬挪開了些,還含着些怨氣地看他。

薛北凡偏偏跟過來,嬉皮笑臉的。

“去。”小刀往外攆他,“坐開點!”

薛北凡偏偏粘緊些。於是一個躲一個追,桌子總共也就四面,小刀用一根筷子擋着薛北凡,“你給我保持一丈距離!”

曉月捧着杯子看兩人鬧,剛纔那一巴掌,薛北凡竟然一點都沒在意,那剛纔該不會是討打的吧?少主說的確沒錯,薛北凡這人,心裡在想什麼,誰都看不透。

小刀瞥了薛北凡一眼,見他臉頰上還有淡淡的五個手指印,也有些不自在,剛剛是不是太大力了?再看他一眼,發現這人還是死樣子。其實薛北凡長得挺好看的,就是整天一副吊兒郎當沒正沒經的樣子,說話還欠抽。

“誰叫你胡說八道了。”小刀嘟囔了一句。

薛北凡嘴角揚起了淡淡的笑容,“我說什麼了?”

小刀扭臉,又嘟囔了一句,“欠抽。”

“我打聽到了些線索,想不想聽?”薛北凡伸筷夾了個小籠包給小刀。

小刀挑着眉頭,吃包子,“說來聽聽。”

曉月笑了起來,這算是和好了?這兩人真小孩子氣。

“我這幾天找了些地痞閒聊……”

話沒說完,小刀就一臉佩服地看他,那意思——真行啊薛二,找地痞聊天。

薛北凡也不跟她鬥嘴,手指捏着小刀那雪白的荷葉邊袖子,似乎是在琢磨料子,邊說,“這裡的人通常都有個說法,嬌妻猛於虎。”

小刀嘴角抽了抽,搶回袖子,“這有什麼好奇怪的?家裡娘子自然有一半是兇的。”

“兇是一回事,不過兇得可人和兇得嚇人就是兩回事了。”薛北凡邊說邊又研究起小刀手腕上的銀鐲來,撥弄了一下鐲子下邊掛着的兩個小搖鈴,叮咚叮咚的。

“這是民風問題吧?江南女子大多溫婉。”小刀索性將手藏進袖子裡,不給他看。

曉月也點頭,“怎麼樣的算兇?站在路口罵街麼?”

“罵人打人都是小事,殺人放火那纔是大事。”薛北凡慢條斯理地用筷子戳着一個包子,“近幾年,金陵的大戶人家,特別是娶了好幾房妻妾的人家,基本都家破人亡了。不是因爲家道中落或者突逢不測,而是因爲幾房太太爭風吃醋,最後搞到人命收場。”

“這地方,爭風吃醋還是個風俗吶?”小刀下意識瞧了瞧手裡的茶杯,“難怪茶水也一股酸醋味。”

“哈哈哈。”

小刀隨口一句話,就引來了一陣笑聲。

她和曉月都仰起臉,只見笑的是來添茶的夥計,“小姐真會說笑啊,茶水酸甜是因爲裡頭放了新鮮的梅子,除春茶的澀味的。”

“梅子?”小刀往茶杯裡瞧了瞧,還真有——碧綠的茶葉裡,有兩顆圓滾滾的青梅,看起來很鮮嫩。

“不過啊,我們這兒爭風吃醋還真是經常出事。”夥計邊倒茶邊閒話,“今早不也出亂子了麼。”

“出什麼事?”三人都納悶,不會是翟府的事情這麼快就傳出來了吧?

“蔡大人府上八夫人九夫人不知爲什麼,昨晚打架還動起刀子來了,據說兩人互捅了對方好幾刀呢,這會兒都生死未卜。”

“蔡卞究竟幾個媳婦兒?”小刀眉間擰了個疙瘩,邊看薛北凡,兩人同時想到——這事兒和七姨太有沒有關係?

“現在可能排到九了吧……還是十來着?”夥計也笑着撓頭,“蔡大人好色,整個金陵府誰都知曉的,最荒唐的時候一天連着娶兩房妾,不過他媳婦兒多但管得少,家裡亂着呢,總死人。”

“又不是宮闈爭位,普通人家妻妾爭爭寵,至於鬧出人命來麼?”小刀覺得不可思議,心說蔡卞又不是多風流倜儻,那麼糟糕一人,有什麼好爭的!

“所以說這地方風水不對啊,你看還特地造個廟,咒什麼負心漢。”夥計嘖嘖兩聲。

“咒負心漢怎麼吃上醋了?冤有頭債有主纔對。”曉月覺得說不通。

“結果卻是,上山燒香的女子只一小半咒負心漢,多半是去咒情敵的。”夥計搖着頭,走去另外一桌上茶了。

曉月壓低聲音問小刀,“會不會都是因爲去仙雲廟的緣故?”

“八成是。”薛北凡幫着小刀對曉月猛點頭,那神情和小刀尤其相似,逗得曉月忍不住“噗”了一聲。

小刀擡腳就踩,兩人正要再鬧一把的時候,重華府一個下人跑了來,跟薛北凡耳語幾句。

薛北凡點頭放下銀子結賬,帶着小刀曉月下樓,“廖小青走了,重華已經派人跟着她,說她往仙雲山的方向去了。”

……

仙雲山還是有魏新傑的人馬守着,大道過不去,廖小青早早進入了林子,在幾乎分辨不清方向的陰暗樹林裡,腳步飛快地奔跑着,長長的裙襬在樹林間刮蹭,她披頭散髮十分落魄。此時的廖小青,跟當日小刀與薛北凡在林中看到的那位,纔是同一個人。

她一直跑上了仙雲山,衝進廟的側門,跌跌撞撞摔倒在了院子裡。

此時,就見老尼姑正在後院削着一截木片,回頭看到她來,似乎也是預料之內,微微地笑了笑,“他果然不念舊情麼。”

“神尼,只要能讓文四生不如死,我答應拿自己當祭品!”

小刀和薛北凡還有曉月都躲在山門後邊,那廖小青的話幾乎是喊出來的,所以他們聽得真切,心中疑惑——什麼祭品?

老尼姑緩緩地站了起來,伸手輕撫廖小青的一頭黑髮,低低的聲音說,“一旦立下誓言,就沒有回頭路走了,你要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廖小青情緒顯然還十分激動,“我要他死,把他挫骨揚灰,把我和他的屍體葬在一起!誰都別想搶走他!”

小刀聽得寒毛直豎,回想了一下文四那欠揍的模樣,這廖小青還真就拿他當寶貝。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事情本來難分對錯,要說有理,他倆都有自己一套道理。可廖小青一千個一萬個喜歡文四,若是文四對她本無意,也不好說他負了她什麼,沒緣分唄。聽之前對話,文四也沒佔廖小青什麼便宜,她何來這麼深的恨意?歸根結底,還是她不甘心自己錯愛罷了,如今的廖小青,對文四還是不是真有感情?恐怕只有天知道。

“好。”

良久,只聽那老尼姑心滿意足地答應了一聲,蹲下,托起廖小青下巴直視她,“你想他怎麼個死法?”

“我想他親手殺了那個姓翟的女人,然後他身敗名裂,自殺而死!”廖小青這話出口帶着咬牙的聲音。

樓曉月聽得拽了拽小刀,對她使眼色——這女的好恐怖!

小刀一個勁點頭,邊瞥了薛北凡一眼——看到了沒?風流有風險的!

薛北凡訕訕地摸頭,只覺得,廖小青是病了吧,怎的如此失常?

老尼安慰了廖小青幾句,站起身,從裡屋拿出了一個小木人來,抓起廖小青的手腕子,尖尖的指甲劃過她手腕,鮮血就滴落下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木頭人的心口。

隨後,老尼舉着木人嘴裡念念叨叨不知道說了一長串什麼,將個文四和翟小姐咒的入了好幾回的十八層地獄方纔罷休。又燃起火盆,將木頭人放進去燒成黑色,一股濃濃的焦糊味到飄出來,飄散在山風裡。

“你跟木僕尾的契約已經生效了,從今以後你就是神明祭品,文四一定會如你所願,生不如死。”老尼姑一字一頓地說完後,張嘴,對着廖小青的臉上吐出了一口煙氣。

小刀從門縫裡看得真切,一頓——這老尼姑究竟什麼來頭?似乎暗器用得非常好,剛剛那一口是迷煙,表示她嘴裡藏着煙囊,這種暗器可不是誰都能用的。

聞到煙的剎那,廖小青的雙眼就呆滯了,木訥地站在那裡。老尼姑拉着她轉身往柴房旁邊那條小巷走了進去。

小刀趕忙一拍薛北凡,指那條巷子。

薛北凡心中領會,之前小刀就推測仙雲山瀑布寶洞的入口可能在仙雲廟裡,而柴房旁邊的這一條巷子,就是他們懷疑的地方。

之前他們在巷子裡躲過一陣子,發現地上,除了泥灰之外還嵌有一些瓷片,陽光一反,地面上就有一種波光粼粼的感覺,而且長長一條,看起來和仙雲山瀑布十分像。如果傳說中的寶洞就在仙雲山瀑布下面,那真瀑布很可能只是個幌子!所以說設計巧妙,是影子給了小刀提示。

這種手法十分常見,小刀跟她娘學過如何分辨藏匿在流言之中的線索。通常都是似是而非的,說山非真山、說河非大河,混淆視聽而已,切忌先入爲主。

老尼姑拉着雙眼呆滯的廖小青快步跑到了那條巷子裡,在青石板上踩了幾腳後,忽然“嘩啦”一聲,地上出現了一個方形的入口,還不小,夠兩三個人通過,下邊似乎又有臺階。

小刀注意到薛北凡此時眼神專注地盯着那個入口,顯然,他對廖小青會有什麼結果並不感興趣,唯一好奇的就是,這洞裡會不會有龍骨五圖。

小刀就納悶了,龍骨五圖雖說是藏寶圖,但薛家兩兄弟爲何這麼急着要呢?按理來說,北海派應該是一點兒都不缺錢、也不缺武功秘籍的。薛二當前最重要的是幫他大哥奪回北海派纔對,爲什麼寧可被人誤會也不去幫忙?這人平日雖然總是嘻嘻哈哈,但偶爾也會皺着眉頭顯得有些心事,這人精兩兄弟,打的什麼主意?

老尼姑拉着廖小青下了地,小刀和薛北凡也跟了下去,曉月留在上方把風,好做個接應。

仙雲廟果然內藏乾坤,小刀和薛北凡跟着下了地宮,感覺踩在腳下的方磚堅硬寒冷,就知道這地窖有些年頭了。一條長長的拱形樓道蜿蜒向下,時不時打個彎,小刀暗暗算了算距離,好傢伙,都挖到仙雲山山腹裡頭了!

兩人怕被發現,也不敢點火摺子,四周黑燈瞎火的。小刀還跑前邊,薛北凡見她跟個兔子似的,趕緊拽胳膊,“你別那麼猛,小心有陷阱。”

“噓!”小刀一把伸手捂住他嘴,“笨啊你,你看老尼姑也沒點燈,還有廖小青傻呵呵的,能避開什麼陷阱?”

“倒也是……”薛北凡見樓梯挺陡,笑嘻嘻問小刀,“要我背不?”

小刀恨得牙癢,這人,什麼時候都有心思瞎鬧!決定不理他往前走,薛北凡抱着她胳膊,小刀感覺薛北凡貼得近,麪皮紅紅推他,“走開啦!”

“黑啊!”薛北凡一臉欠揍裝可憐,摟着不放“人家怕黑。”

小刀覺得自己連脾氣都被薛北凡這廝給磨好了,從腰包裡掏出一枚夜光珠來,冷色的幽光立刻照亮了四周。

這一照不要緊,還不如不照呢,小刀和薛北凡叫四周景象嚇出一身汗來。

也不知是那老尼姑的趣味還是原本就有這擺設,長長的走道兩邊各有一個凹槽,凹槽裡橫七豎八擺放着一些木頭人的殘件,比如說木頭的人腦袋、木頭的手腳之類。冷光之中,木頭淡淡的色澤看起來和真人相仿。

薛北凡拉着小刀的手一步步往下走,小刀可能顧着擔心那些詭異的木頭人了,完全沒注意薛北凡將她整隻手都握在了手裡。

走到最後一級臺階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個石室,類似於玄關一樣可能是個過渡,前方一扇石門虛掩着,裡邊有淺淺的光線傳出來,還有人聲。

小刀將夜光珠藏起來,和薛北凡一起想走過去扒門縫偷看。剛走到門前,就聽到一聲慘叫和呼救聲傳出來。

薛北凡下意識地一拉小刀,躲到了石門後邊。

小刀忍不住好奇,湊到門前往裡看。纔看了一眼,趕緊回頭對着薛北凡一個勁使眼色。

薛北凡就就聽裡頭廖小青的呼救聲傳出來,好似是在抗拒什麼,還有古怪的喀喀聲,以及釘釘子的聲音。

薛北凡也忍不住往裡望,只見裡頭有三個尼姑,除了老尼姑之外,還有兩個就是那日他們在林子裡看到的兩人。

此時,老尼姑正對着一尊木頭羅漢又是叩拜又是誦經。而另外兩個尼姑正將廖小青強行塞進一具打開的木頭人裡,廖小青似乎嚇壞了,拼命掙扎。

旁邊還有好幾個並排的木頭人,有幾個殼子打開着,裡邊都塞了人。這些木頭人好似是量身定做的,大小各異,但是每一個裡邊都裝了一個女人。這些女人應該都是活的,只是被嘟着嘴說不出話來,緊緊夾在木頭人裡邊不能動彈。小刀一下子就想到了昨天在林中看到的那個會動的木頭人。

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不是這老尼姑把活人強行做成木頭人了吧?

站在廖小青旁邊的一個木頭人裡頭卡着的那女子特別眼熟,小刀一眼就認出來——這不是蔡府的七姨太麼?!

小刀可能看得有些愣了,七姨太正往外望,一眼看到門口有人,她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呼救,就搖着頭掙扎了起來,雙眼望着小刀淚水漣漣的。

小刀看得有些傻眼,正在猜她想說什麼,身後薛北凡忽然帶着她縱身一躍,“嗖嗖”兩聲,兩枚飛鏢釘在了他們剛纔躲藏的地方。

“呵呵。”

同時,從石室裡傳來了兩聲冷笑。老尼姑緩緩地轉過頭望向門外,有兩個身影,正隱藏在一片黑暗之中。

“哦,看來還少一個木頭人啊。”

“嘎吱”一聲,石門緩緩地被推開,老尼姑託着一盞油燈走出來,油燈昏黃的光照亮了她半張皺巴巴的臉,嘴角含笑,樣子卻是猙獰無比。

此時另外兩個尼姑手上一鬆,似乎想來幫忙,就聽廖小青大喊,“救命啊!”

薛北凡把小刀往身後藏了藏,笑着看那老尼,“師太不會數數啊,不是應該少兩個麼?”

“嗯?”老尼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看着薛北凡,“木頭人,只給女孩子用。”

小刀探頭也想看,薛北凡還是擋着她臉,和之前一樣,似乎是不願讓老尼姑看清楚她的長相。

“木材不夠了麼?”薛北凡問老尼,邊帶着小刀往一旁退,讓她到樓梯口的位置,方便逃走,“還是你只會做女木人,不會做男的?”

老尼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情,仰着臉哈哈大笑起來,末了,拖着沙啞的嗓音說,“男人,只配用管材。”

薛北凡微微一挑眉,就感覺身後小刀抓着他的衣袖拽了兩下。

“人家要給我用棺材,你別讓我分心啊。”薛北凡退到樓梯口,低聲囑咐小刀,“你先溜。”

小刀卻湊到他耳邊說了句,“薛二,那三個尼姑都是男的。”

“哈?!”薛北凡一驚,同時小刀一拽他頭髮,“小心!”

薛北凡順勢一後仰,躲過偷襲的幾枚飛鏢,小刀一屁股坐在了樓梯上,揉着屁股,痛死。

揚氣臉,卻見老尼姑賊溜溜一雙眼睛正盯着自己看呢,臉上有笑意,“小姑娘,長得不錯。”

小刀立刻明白她看清自己長相了,趕緊捂臉,邊擡頭看薛北凡——咋辦?

薛北凡拉她起來的同時一回手,不費吹灰之力抓住了一個尼姑偷襲刺來的一劍。

小刀也沒看清楚怎麼回事,那劍“咔”一聲,碎了一地,偷襲那尼姑橫着飛了出去,重重撞在石牆上,摔下來的時候跟散了架一樣。

老尼一皺眉,也吃驚薛北凡武功之高。

薛北凡則是淡笑,“既然是男人那就好辦了,你說的,男人只配用管材麼。”

小刀站他身後,就覺,這個薛二,還是有那麼一點點,只有一點點,是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