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決戰稻荷之巔
月光冷冷地照亮庭院積水。
橘清顯仰着臉,目視神社屋頂。
斑斕的色彩與鮮豔的花紋,隨着身體的運動一晃一晃,時而招展,時而偃息。
……是異裝癖麼?
橘清顯有些疑惑。
屋頂上交手的兩個人,一個是柳生宗一郎,他白天認識的。另外一個雖然很陌生,但通過那鮮豔水鳥花紋的特徵,可以認得出是昨天父親葬禮上出現的那個男人。
這男人昨天和桐生百合子走在一起。
如果是桐生家的人,那麼他現在所使用的劍術,肯定是桐生御止流。
“他是桐生作之盡,桐生嫡系,劍術天賦極高,是內定的繼承人。”阿銀小聲說道。
橘清顯有些疑惑,問她:“我怎麼沒聽說過桐生家有這麼個繼承人?”
“他性格內向,幾乎從不在公衆場合露面。”阿銀的眼裡,印着刀刃相撞的火花,語調忽然變得嚴肅起來:“別說話,好好看。我帶你過來,是讓你看看真正的高手交鋒,希望你能學點東西。”
“明白。”
橘清顯安靜下來。
他對柳生家和桐生家的劍術都還算感興趣,所以開始全神貫注地觀看。
廂房那邊的區域,陸陸續續有客人朝這邊走過來。
和尚、御行,還有那個中年男人……
月光皎潔。
劍意宛如旋渦般打轉。
刀刃與刀刃相撞,四散飛舞的火花,讓人想起鍛鐵廠的火熱景象。
砰!
又是一聲撞擊。
柳生宗一郎稍稍拉開半個身位,手腕一轉,再出一招:天狗抄。
這是一套不外傳的內門劍招,包含手引、二刀、二刀打物、亂劍等數個步驟。
倉促格擋的桐生作之盡向後倒退。
柳生宗一郎持刀追擊,攻勢或華麗,或凌冽,刀刃在黑暗中劃過清冷的半月光弧。
屋脊狹窄,僅有十多釐米寬的一道直線,守方缺乏轉換攻擊的空間,只能在攻方的劍雨下堪堪揮刀封擋。
很快就有一刀破開防禦。
桐生作之盡雖已側身躲避,但胳膊還是被撕裂開了一道血線。
一瞬間,他的身體搖晃了下,差點就要摔下來。
色彩又一晃。
橘清顯的視線,捕捉到鮮豔的色彩輕巧地劃過夜色。
顏色,花紋,色彩。
這些深深刻在他眼底的符號,染上了一種詭異的感覺。
“作之盡,認輸吧!”柳生宗一郎聲音激昂,帶着一種愉悅感,“大庭廣衆之下,我不會爲難伱,只要你承認我比你厲害就行!”
“少廢話!”
桐生作之盡咬着牙回了句。
他穩定住身形,雙手持刀而立,以歌舞伎演員招牌動作似的姿勢站着。
色彩鮮豔的和服花紋在衣服底下飄動,他手中的劍,就好像那藝伎手中的摺扇。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咯……”柳生宗一郎大笑起來,腳底一踩,身體由靜止的狀態徒然變成急加速前衝。
寬大的劍道服鼓起,“譁”的破風聲傳出來。
不到一眨眼的時間,他的身體出現在桐生作之盡的前方,半月形刀光當頭劈下。
“住手!”
中年男人下意識大喊了聲。
他的一隻手也伸進了大衣裡面,捂在腰間。
但沒人聽他的。
面對這疾速一刀,桐生作之盡身體迅捷地側身躲過去,幾乎是毫釐之間的差距呃,刀刃擦着胸口飛過。
這反應真快……
橘清顯還在感嘆,柳生宗一郎的攻勢沒有絲毫停頓,一擊落空後,再次揮刀攻擊。原本那太刀是呈下劈的趨勢,然而劈空了後,他的手腕彷彿是找到了一個別人看不見的支點,硬生生止住了下劈的關心。緊接着刀鋒從由下而上變成橫劈過去,速度、力量,都在這一刻大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與此同時,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劍意,也在節節攀升。
桐生作之儘想要避開也已經爲時已晚,倉促之下,只能握刀格擋。
“鏘!”
刀刃碰撞的聲音響徹澄澈夜空。
凝結在樹葉上的葉露,都被震落了下來。掉下的過程中,水珠受到月光照耀,彷彿羣星般閃閃生輝。
這一刀的力量極大。
哪怕擋住了,桐生作之盡的身體也猶如斷線的風箏般飛快後退。從屋脊一路推到屋檐,他踉踉蹌蹌中,猛地將刀往下一插。
刀刃刺破屋頂。
他這纔在最後關頭穩住身子。
“厲害……厲害的刀……柳生家名不虛傳……”
桐生作之盡顫巍巍地站起來,黑色的和服外套被撕裂了好幾道口子,模樣狼狽至極。
“那是當然!”
柳生宗一郎毫不謙虛。
他把刀放下來,大聲喊道:“休息一會,等你恢復體力再來。省得輸了找藉口,說我以大欺小。”
聞言,桐生作之盡眼眸微閉,開始調息。
趁着這個機會,橘清顯打開系統。
【劍術練習券(10次)·道具:100點】
【選擇兌換】
【剩餘點數:1640】
【使用一次劍術練習券】
【模式選擇】
【1:加載固定場景與難度】
【2:模擬現實】
橘清顯選擇第二種。
隨着“嘀”的提示音,他眼前一黑,瞬間有種靈魂出竅的感覺。
等回過神來時,身邊站着的人都消失了。
環境還是這個環境,夜晚的神社,月光寧靜,夜花飄香,十分愜意。門燈下的飛蛾發出陣陣搏動翅羽的聲音,繞着深殿的樹木和泛着朦朦月色的石板參道,卻深深地沉在寧靜之中。
橘清顯手裡出現了一把竹刀。
他握緊刀柄,試了幾個基礎動作,然後將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到了觀察身邊的動靜上。
月色下緩緩走出一個劍客打扮的男人。
他懷抱着武士刀,嘴裡叼着根茅草,搖晃着肩膀慢慢朝橘清顯走來。哪怕不看那張臉,只需要瞧着這種古代浪人的姿態,就知道這是柳生宗一郎那個欠揍貨了。
橘清顯側目朝看過去。
簡單的藍色字體,從男人的頭上浮現出來。
【柳生宗一郎:柳生新陰流劍客,劍術等級:大師;力量:5;耐力:5】
大師級的啊,還行吧。
橘清顯心想,自己目前是職業級劍客,雖然打不過他,但練練手還是沒問題的。如果冒出個什麼劍聖級別的,那就純純被秒殺的份了,練習也就失去了意義。
柳生宗一郎斜眼睥睨了橘清顯一下。
和現實中一樣,系統模擬出來的他,雙眼裡也有股很出彩的輕佻神韻,也很欠揍。他抽刀出鞘,擺出上段起手式,眼睛盯着橘清顯,用異常愉悅嗓音地喊道:“小鬼,小心點。叔叔我啊,要開始咯……”
橘清顯深呼吸了下。
上段起手是傾向進攻的的姿態,實力差距過大的情況下,他選擇相對謹慎的中段防守策略。
“咔噠~”
木屐踩過石板路。
輝耀着銀白色光亮的積水,被踩得進裂開來。
明晃晃的長刀徑直刺過來。
橘清顯視線牢牢鎖定對方的刀刃,心中分析着做應對方式。
這種滑步直刺的攻擊,可以側身躲過,但下一步很重要。
桐生作之盡剛纔面對這個攻擊時,只是做出了閃避,卻沒有反擊。下一秒,他就在柳生宗一郎更高級的劍招下吃了個大虧。
橘清顯打算在躲避的同時,持刀攻擊對方的肋下;這種時候,對方要麼選擇用刀來格擋,要麼選擇放棄進攻。如果對方選擇格擋,可以將自己的刀沿着對方的刀一路向下,攻擊對方的手腕。
電光火石之間,他就做好了應對的準備。
刀刃從正前方刺來,他選擇側身躲避,刀尖擦着他的身體而過。下個瞬間,他手腕轉動,竹刀橫着劈向柳生宗一郎的肋骨。
然而……
柳生宗一郎卻忽然消失不見了。
“嗯?”
橘清顯心頭警鈴大作。
他還是第一次與大師級的劍客交手,面對這種情況,着實有些大吃一驚。不過好歹也練了幾年劍,對危險的感知和攻擊的預判,多多少少都有一些肌肉記憶在。
他很快鎮定下來,感受着空氣的流動。
在極短的時間內,前後不到兩秒,他視野盲區的位置忽然閃過一抹森冷的光澤。
“速度真快啊,是我小看了大師級的對手……”橘清顯艱難地向側方移動視線。
“小鬼,你還差得遠呢。”柳生宗一郎嘴裡叼着的茅草一上一下甩動着,用一種得意加炫耀的表情緩緩將刀收入刀鞘,“記住咯,大爺我啊,是柳生宗一郎,人送外號‘柳生之龍’。”
橘清顯真想給他踹上幾腳。
但自己的側腹,被切開了一道恐怖的傷口,正滋滋地噴着血水……滯後的疼痛感也在這時傳來,身體的控制權隨着失血而消失,他眼前一黑,思緒回到了現實世界。
“疼死我了……”
橘清顯擡頭看着神社屋頂,小臉疼得有些蒼白。
忽略掉年齡和經驗上的差距,如果那真的是有生死之仇的敵人,他過不了一個回合就掛了……他唯一能和柳生宗一郎相提並論的,也就只有心理素質這點了。
“還是需要多加練習才行啊……”
橘清顯心裡默默思考着。
他從小就天資聰穎,學什麼都可以學會。
就像是打遊戲那樣,只要重複練習,就可以積攢到升級所需要的經驗。此時的他缺的不是心態,而是技巧和反應能力,這隻需要要通過大量的練習和比賽來強化就就行,對他而言是最簡單的事。
畢竟家裡還有個小雪呢。
看來,小雪以後不僅要養活自己,還得負責鍛鍊自己的劍術……爲了表達感恩之情,橘清顯心想,以後每天只喊她一次“笨蛋”吧。
屋頂上,柳生宗一郎搖晃了下脖頸,開口說道:“作之盡,我要來咯。”
桐生作之盡沉默地舉起刀。
他向來都是個不愛說話的人,面對這種情況,除了繼續打下去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新一輪攻擊發起後,柳生宗一郎直接使用了“天狗抄”中壓箱底的“亂劍”。
細長的日本刀在他的手裡,恍惚變成了柔韌的鞭子那般,耍得令人眼花繚亂。疾風驟雨般的持續不間斷攻擊,死死地壓制住了桐生作之盡,讓他的躲閃狼狽至極,搖搖欲墜。
戰局的天平似乎已經開始傾斜了。
也就是在這時候,橘清顯忽然發現,自己不遠處的那個中年男人往前走了幾步。
他仰頭看着屋頂上的戰鬥,手放在大衣裡面,眉頭緊鎖的模樣,看着頗爲苦惱。
橘清顯心念微動,悄悄走過去,拉了拉他的大衣:“大叔。”
大衣被拉開了一點。
一抹銀白色的光澤,被橘清顯看到。
中年男人被嚇了一跳,往後跳一步,捂在大衣裡的手做勢要拔出來。但看到眼前的小少年後,他鬆了口氣,手按回大衣裡,耐着性子問:“什麼事?”
橘清顯指着屋頂,用天真純潔人畜無害的聲音問:“他們誰會贏啊?”
“呃,這個我不清楚。”中年男人用嚴肅的聲音回答,出於職業習慣,他還不忘和小朋友強調一句:“不過不管誰贏,這種持械鬥毆的行爲,都已經涉嫌犯罪了,你不能學哦。”
“知道了大叔。”
橘清顯乖巧地一笑,回到阿銀身邊。
“你這小不點,心眼還真多啊。哎呀,真討厭……”阿銀語氣故作撒嬌,搖了搖他的手臂,嗔道:“阿銀得小心提防着你,省得日後被你賣了,還幫你數錢……”
橘清顯白了她一眼:“別說話,看打架!”
屋頂上的戰鬥趨向尾聲。
柳生宗一郎的身材本就更高大,手長腿也長,攻擊距離自然更長。現在他只需再往前踏一步,手中的刀,就能把被逼到屋頂邊緣的桐生打落到地上了。
雖然他暫時傷不了桐生作之盡,不過在這種對決中,落地就意味着勝負已分。
亂劍的最後一擊,柳生宗一郎選擇了攻擊桐生作之盡的肩膀。
刀刃的弧線劃破月華。
桐生作之盡眼眸微縮。
心跳的頻率和血液的流速都在飆升。
看着被逼到了絕境的桐生,橘清顯忽然覺得,這其實不是一場公平的對決。
柳生新陰流是一種相對離經叛道的古流劍術,它的真髓在於“無刀取”,即以空手製住對手,而不是用刀殺死對手。
“不殺人,我們以不被殺爲勝。”這句有些佛系的話,是他們時常掛在嘴邊的大道理。
在必須要用劍的情況下,他們往往都會選擇極爲華麗的攻擊來逼退對方,而不是直接殺死對方,這一點和強調“60秒內分出勝負”的一刀流簡直就是兩種極端。
至於桐生流,那就是真正的殺人術了。
他們要麼不出刀,一出刀就足夠狠辣陰險,一切都以殺死對手爲前提。
在這場更像是表演賽的對決中,桐生自然不可能殺死柳生宗一郎,所以他是以己之短去迎柳生之長,落敗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比賽不能殺人,是桐生嫡系從不在大庭廣衆之下切磋的真正原因。
“呼呼~”
艱難避開劈向肩膀的那一刀,桐生作之盡喘息了起來。
一定要把這傢伙幹掉。
把他幹掉,把他幹掉,把他幹掉……殺意在腦海裡膨脹,心頭在一瞬間被殺戮的念頭填滿。
肌肉反覆地緊繃鬆弛中,他看向柳生宗一郎的眼神,逐漸變得冷漠起來。
氣氛愈來愈緊張。
當愈來愈高昂的殺意在剎那間達到頂點時,會有一條生命畫上句號。
你想殺人了?
橘清顯看向桐生作之盡。
黑色外衣底下的鮮豔花紋,映着月光,閃動、飄搖……在橘清顯的眼裡,這些美麗的色彩,溢出了一股陰柔的危險感。
※
4500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