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湯和秦城一唱一和,眼看已經快要將事先備好的問題問完。若是按照張湯今日和秦城的對話,在場的每個人都明白,訊問完畢之時就是宣告秦城無罪之時——頂多算是有錯,而不是有罪。
“最後一個問題......”張湯的聲音沒有半點兒波動,對着案桌上的書簡念道。
“廷尉!”薛澤不動聲色的向張湯拱了拱手,“這最後一個問題,讓本相來問左大將軍如何?”
張湯稍事沉吟,也不好拂了薛澤的面子,便道:“丞相請便。”
“多謝廷尉!”薛澤說着看向一臉淡然的秦城,秦城的淡然讓薛澤心中好生不爽,暗道一聲我看你能氣定神閒到何時,這便擺出一副威嚴的姿態,注視着面前這個比自己小了半個甲子的大漢左大將軍,沉聲問道:“左大將軍,自打元光四年你初次跟隨李廣老將軍出征立下軍功,職領驃騎校尉之後,此後數年直至幾個月前進軍河朔,左大將軍可是未嘗一敗?”
“這都是陛下指導有方,全軍將士作戰勇敢。”秦城向劉徹抱拳道。
首位上的劉徹聞言眼皮子塌了塌,微眯着的眼睛瞟了秦城一下,算是接受了秦城這個馬屁。
“呵呵!”薛澤聞言卻是冷笑,冷笑中有着一絲得意,那分得意就像是小孩子給同齡夥伴挖了一個陷阱,然後眼看着同伴跳了進去之後的感覺良好,“自古征戰,勝敗乃是兵家常事,鮮有人能做到百戰百勝。而古之名將,莫不是處於世家大族,左大將軍起於鄉野之間,對匈奴征戰數年,總能以少勝多,不曾有過敗績。這難道不奇怪嗎?”
薛澤這話說出來之後,滿堂衆人頓時議論紛紛。
“丞相這是說的什麼話?”衛青臉色不悅的反駁道,“難道要我等將士都打敗仗丞相才高興?丞相此言,實在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讓人不免懷疑丞相的用心,實在不像是一國丞相所言!”
劉徹的眉頭皺了皺,不過仍舊是沒有說話。
“衛大將軍!”薛澤頓時惱羞成怒,他何嘗不知自己這番言論會引起衆怒,但這其實是爲了他接下來的說辭作鋪墊,所以薛澤不敢再說其他,直接問秦城道:“左大將軍難道無話可說嗎?”
“丞相不知兵,我爲何要跟你討論?”秦城很不客氣的瞥了薛澤一眼,略帶幾分鄙視道。
“你!”薛澤大怒,“既然左大將軍不願回答,那麼本相就代左大將軍回答!左大將軍,你名爲漢軍的大將軍,實則是與敵謀國之輩!你與伊稚斜,早就已經串謀在一起!”
說着,又將先前那番秦城與伊稚斜串謀的推想對滿堂官吏慷慨陳詞了一遍,又引起滿堂鬨然議論。
“丞相,說話可是要講證據的。”秦城沒什麼太大的反應,至少表現上沒有,他淡淡道,“血口噴人是要付出代價的,是要接受大漢律法的制裁的!”
“哼!”薛澤冷哼一聲,“本相說話自然是有證據的!”說罷,向劉徹行禮道:“陛下,左大將軍與匈奴相勾結,欲陷大漢與危境,已經臣查實,請陛下準臣將證據公之於衆,以定左大將軍之罪!”
“準!”劉徹八風不動的坐着,吐出一個字。
“謝陛下!”薛澤拱手一禮,然後轉身向下屬官吏吩咐道:“取證據來!”
“諾!”
“左大將軍,鐵證面前,本相看你還如何狡辯!”須臾所謂的證據取來——無非是一些所謂的信件等物,遞交張湯和專門官吏驗明,“這些信件信物本將已經驗證過,俱出自左大將軍之手,其中之意,正是說明了左大將軍與匈奴暗通。左大將軍,你現在還準備抵賴嗎?”
秦城搖搖頭,“這些都是假的!”
“本相就知道你不會承認!”薛澤對秦城的反應並不意外,“若是隻有這些物證,本相也不敢相信堂堂的大漢左大將軍會暗通敵國!不過可惜,本相還有人證,可證明左大將軍暗通敵國屬實!”
秦城一陣好笑,“丞相的準備倒是充分的很!”
“哼!”薛澤復又起身向劉徹行禮,“請陛下準臣將人證請出來!”
劉徹眼皮子都沒擡一下,“準!”
“謝陛下!”薛澤頓時膽氣大漲,胸有成竹的轉身,大手一揮,“請人證——前匈奴公主伊雪!”
薛澤這話說出來,頓時滿堂譁然!
身爲匈奴公主,伊雪兒自然是最有資格證明秦城與匈奴暗通的人!而且,她的話根本就不容置疑——這就好比一男一女通-奸,若是其中一方承認了,另一方還能如何反駁?
若是如此,則秦城與匈奴勾結的罪名便坐實了!
衆人紛紛扭頭看去!
一身白袍的伊雪兒便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走進了大堂。
在長安蟄居許久的伊雪兒,身上少了馳騁沙場的強大氣場,多了幾分柔弱,更添幾分漢人女子的婉約。只不過整個人看上去,伊雪兒的精神頭並不是特別好,像是一頭病羊。
“伊雪,拜見陛下!”伊雪兒向劉徹行禮。
“免禮!”劉徹擡手道,“丞相說你是證明左大將軍與匈奴勾結的人證,你且將其中緣由說出來。”
“諾!”伊雪兒應聲,對張湯等人一一見禮。
“伊雪公主!”張湯對伊雪兒拱手,語氣平緩而有力,“方纔丞相所言,說你可證明秦城與匈奴勾結,不知公主要如何證明?”
伊雪兒看向薛澤,因爲南方溼潤氣候而嫩滑了些的俏臉上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不知丞相方纔是何說辭?”
“伊雪公主!”伊雪兒畢竟被封了侯,薛澤便拱手道:“遠光六年,左大將軍率驃騎營幾千騎兵千里奔行至匈奴單于王庭,卻能全身而退,並且俘回當時的匈奴太子於單。根據本相的調查,得知那次左大將軍實際上是與當時的伊稚斜王子達成了協議,方能離開王庭。還請伊雪公主說出那份協議!”
薛澤說完,給伊雪兒遞了一個“你懂的”的眼神,意思是接下來是你表演的時間了,這份協議隨便你怎麼構造都行,只要你證明秦城確實與伊稚斜有過密謀就可以了。
“協議......”伊雪兒緩緩開口。
薛澤老神在在的看了秦城一眼,那眼神中有不加掩飾的得意,就像是漁夫在看砧板上的魚肉,有着掌控對方命運的快感。
秦城也看了薛澤一眼,那眼神中有不加掩飾的鄙視,就像是神仙看着凡人說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神仙,有着懶得理會對方的不屑。
在薛澤看來,只要伊雪兒隨便那麼一說——的確只需要隨便那麼一說,秦城今日和今後的命運就會被註定——死無葬生之地——即便是劉徹想要保他都不可能!
而在薛澤的眼中,作爲匈奴公主的伊雪兒,自然樂得見到秦城“死無葬生之地”,因爲他們是宿敵——而且薛澤也知道,伊雪兒最開始算計過秦城!
這時候,伊雪兒的不大但十分清亮的聲音繼續傳出:“協議?什麼協議?我不知道。”
“什麼?!”伊雪兒說出這句話之後,在場的官吏諸人差點兒驚掉了下巴!
“這位公主腦子沒病吧?”這是衆人心中共同的想法:即便是真沒有,你說個有,秦城這個對你們匈奴造成過巨大傷害並且有可能會繼續造成傷害的隱患不久不存在了嗎?
這個聽說很賢明的公主,莫不是被人灌了迷藥?
“公主,你想清楚,秦城與伊稚斜可是有過密謀的!”薛澤眼中的得意瞬間被茫然和震驚取代,他不由得放大了音量,企圖暗示伊雪兒。
“不好意思,丞相,我真不知道什麼協議,也沒見過什麼密謀。”伊雪兒看向薛澤,道。
“......”薛澤慌了,他急忙又問道:“那除此之外呢,公主可知道秦城與伊稚斜有過什麼串謀——爭對大漢的串謀!公主,你現在可是大漢的臣子,你應該爲大漢盡忠,可不能撒謊啊!”
最後那句話,薛澤其實是提醒伊雪兒:你可是匈奴的公主,你應該爲匈奴盡心盡力!
伊雪兒看了薛澤一眼,對他眼中急切的暗示視若無睹,而是轉過身對劉徹拱手道:“陛下,臣......臣從未聽說過秦大將軍與匈奴有什麼串謀協議......臣的話,說完了。”
劉徹點點頭,擺了擺衣袖,“送伊雪公主下去休息!”
“謝陛下!”伊雪兒躬身行禮,然後轉身,走出大堂。
在與秦城擦肩而過的時候,伊雪兒並沒有什麼表示。而薛澤,她也再沒有看他一眼。
“公主......”薛澤大驚失色,舉止失措,眼看一盤好棋,馬上就要收官得勝,竟然莫名其妙被伊雪兒攪的一團糟,眼看勝利的希望化爲泡影,長久的謀算和付出就要付之東流,想到之後的可怕後果,薛澤不能不向劉徹急道:“陛下,臣還沒問完,伊雪公主不能走啊!
劉徹淡淡的看了薛澤一眼,“丞相難道沒有聽見,伊雪公主說她的話已經說完了嗎?丞相還想她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