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的十幾年中,秦城和南宮商樂毅三人聚在一起玩鬧打架闖禍的時候不少。那時候的秦城還不是現在的秦城,本身扮演的角色也就是個小跟班,三人中樂毅的功夫最好,跟同裡的孩子們打架總是衝在最前面,南宮商鬼心眼多,碰到打架這種事一般都是他出謀劃策。年少時節,彷彿有無限時光,而對於這個時代的樂毅等人而言,在幫家裡幹過農活或者幹完家裡的農活之後,餘下時間的樂趣除了玩泥巴似乎就只剩下跟同齡人打架。
在能打架的十年中,與他們在泥地裡扭打過的夥伴,有的人在他們之前走出了那個熟悉的泥地,變成了田地裡的莊稼漢,也有的人在他們離開的時候纔剛剛夠資格進入那片孩子們心中的戰場。
歲月就是這樣,有的人走了,有的人在繼續,還有的人剛剛進來,也有的人蹲在一旁用羨慕的眼神看着其中的人,在等着進來。多少年後,當他們坐在一顆老白楊下,眯着眼睛搖着蒲扇看着自己幾十年前在其中滾過的泥潭時,看到的,仍舊是一張張稚嫩和陽光的臉龐。
或許是回頭那麼驚鴻一瞥,秦城三人也不知自己什麼時候已經能身居郡城一處不小的院子裡,在月色下肆意品嚐着或許並不如何高檔但絕不低賤的美酒,開始一臉肅然的談論着家國大事。也不知那年年少時,當自己和往常一樣在破籬笆圍成的土院裡不經意間擡頭望了一眼平淡無奇的彎月時,是不是想到過會有今晚這般的月亮。
今日角亭飲酒,秦城等人並沒有豪飲,涼菜也吃得不多,方纔顧着說話,這會兒默契的安靜下來,斯情斯景,想起年少時,三人心中或許都有些觸動。
“秦城,咱倆多久沒有過兩手了?”三人沉默了一會兒,樂毅忽然看向秦城,認真道。
“有些時日了,怎麼,欠揍了?”秦城笑了笑,道。
這一世的記憶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和樂毅南宮商一起玩鬧的場景,雖然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憑着記憶不經意想起來,秦城也有種親切的感覺。大概,每一個人的童年或許會過得不太一樣,但是多年後回憶起來的那種感覺會是一樣的吧。
因爲有了這種感觸,所以秦城答話的時候也有幾分躍躍欲試。
“呵!”樂毅不以爲然的呵了一聲,“你大概不記得了,長這麼大咱兩交手無數次,哪次你不是一個回合就被我揍趴下?”
“……”秦城一陣語塞,心中不由得暗罵這之前的秦城還真能給自己丟臉。
給自己丟臉?
“樂三郎,這話說得太滿了吧?”南宮商適時嘲諷道,“我可是記得有好幾回秦大郎都將你製得服服帖帖的,毫無還手之力啊!”
“你說是吧,秦大郎?”南宮商對着樂毅說完,又對秦城道。
不等秦城答話,樂毅已經怒道:“南宮二郎!你孃的臉皮敢再厚點嗎?當年要不是你算計陰我,我至於掉進糞坑嗎?”
“嘖嘖,瞧瞧這語氣,感情掉進糞坑的是我一樣。有本事當年你別掉進去啊,掉進去了還不是說明你笨!是吧,秦大郎?”南宮商繼續嘲諷樂毅,完了看向秦城的時候,臉上竟然也掛着不懷好意的笑。
秦城想起,真有那麼一回,南宮商被樂毅揍了,便和“自己”算計樂毅,最終在秦城成功將樂毅激怒之後,將他引進糞坑。話說當時秦城站在旁邊指着坑裡的樂毅哈哈大笑,確實扳回不少顏面,也感覺長了不少志氣。奈何好景不長,在秦城出完氣之後,因爲內心有些許愧疚和南宮商明裡暗裡的慫恿,便想去拉樂毅上來,不料被樂毅一把拽進糞坑,猝不及防下喝了不少……嗯,水。
最氣人的還不是這個,當時在秦城掉進糞坑之後,南宮商站在坑旁思慮良久,礙於秦城和樂毅的哀求,最終沒有落井下石。
然後?
然後,南宮商大搖大擺的走了。
再然後,秦城和樂毅傻了眼。
於是乎,月黑風高之夜,一個黑漆漆的糞坑裡,兩個渾身是……的少年,悽慘的嗓門劃破夜空,驚起無數鳥雀。
救命!
秦城和樂毅幾乎是哭着大喊。
這還不算,記得兩人最終被撈起來回去洗漱乾淨之後,樂毅跑過來找到秦城,秦城本以爲樂毅是來拉自己和他一起對付南宮商的,當下還迫不及待去見樂毅。不曾想一見到樂毅,樂毅便一拳狠狠朝“自己”打了過來,然後狠狠揍了“自己”一頓。
再然後……再然後樂毅將被打的鼻青臉腫的“自己”拖到那個糞坑,“噗通”一聲,很瀟灑的將“自己”丟了進去……
往事不堪回首。
秦城和樂毅對望一眼,決心痛定思痛,兩人先是低着頭沉默了一下,弄得大笑不止的南宮商不明所以。然後兩人同時暴起,逮着只來得及“啊”得一聲驚叫外帶擺出一個驚恐姿勢的南宮商一頓暴打。
南宮商叫聲不可謂不悽慘,哭爹喊娘了好一會兒,估摸着也是秦城和樂毅打累了,便停下了手。
停下手,二人再次對望。
“那會兒你竟然把我騙進了糞坑?!”
樂毅想起當年的恥辱,怒意又蹦出來。
“我好心拉你上來你竟然把我拽了下去?!”
秦城也很憤怒,他低吼道:“第二日你竟然又把我扔了進去?!”
“是可忍孰不可忍!”
兩人同時“啊”得爆呵一聲,開始扭打在一起。
這一打,便打出了亭子。
方纔被打趴在地上的南宮商費了很大的勁兒才爬起來,臉上一點兒事兒都沒有的他痛得一陣齜牙咧嘴,不過當他看到院子中你來我往打得好不熱鬧的秦城和樂毅時,頓時眉開眼笑,一下子做起,再也不知道身上的疼,狠狠擊節讚道:“好,打得漂亮!”
三人玩得不亦樂乎,沒有人注意到一個苗條的身影急匆匆趕來後院門口,卻在看到院子中的景象後鬆了一口氣,露出一個放心和果然如此的笑容來。她看着院子中的三人,喃喃道:“這些傢伙,還是這個樣子,真不知什麼時候能長大……”
真不知什麼時候能長大。
她說。
……
三人玩鬧了半響,氣喘吁吁得回到亭子坐下。
秦城和樂毅是打得累了,南宮商是擊節叫好叫得累了。
三人都鬧得很舒心。
待呼吸平穩下來,南宮商喝了口清酒,看着眼前的夥伴,認真道:“僅憑一郡商會,我覺得還是不足以支撐起一萬鐵騎的軍備耗費。”
“一郡不夠,那便聯合其他邊郡的商人,他匈奴人的大漠也算不小了,如此大的貨物需求,如此大的行商規模,還不能滿足一萬鐵騎的軍備需求?”或許是經過方纔和秦城一場較量,血液運動開了,思維也跟着活躍了起來,樂毅接話道。
“我就是這個意思。”南宮商道,“秦城,你看如何?”
“你只管放手去做,我自然會給你支持,只要是商會的人,軍隊便能保證他們的安全,也能讓他們沒有後顧之憂。”秦城肯定道。
“嗯。”南宮商點了點頭,旋即又嘆道,“不過這些還不夠啊!”
“如何不夠?”
“人手。”南宮商說道,卻沒有說透。
秦城聽了這兩個簡單不過的字,卻是沉默下來,半響他擡起頭,道:“那就組建一支人手,供你差遣,輔助你做這些事情,身份自然由軍營提供,如此你行事方便些,也更能有信服力。”
此話一出,三人都沉默下來。
半響,南宮商道:“你這儼然已經把你自己當成了上谷郡守啊!”
秦城面不改色,眼神堅定,“我對陛下有信心。”
南宮商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我覺得,我們這是在幹要殺頭的勾當。”
樂毅說道,隨即露出一個自嘲式的笑容。不過他的眼中,沒有擔憂,沒有惶恐,只有炙熱。
“大丈夫立於世,要麼不幹事,要幹就不能畏首畏尾,要幹,何不轟轟烈烈?只要我等對得起良心,對得起這片養育我等的土地,對得起大漢天子,即便是沒了這顆腦袋,也不枉白活一場。”南宮商凜然道,說罷,頓了頓,語氣平靜下來,“人活着,總得有點追求。”
樂毅點頭。
秦城只是平靜道:“我對陛下,有信心。”
以秦城在後世對劉徹的瞭解,他知道劉徹擊潰匈奴的決心,所以在匈奴未敗亡之前,他們做這些事不會被朝廷問罪。
前提是,他們做得夠好夠隱蔽。
所以秦城說,他對陛下有信心。
但是,他能沒有信心麼?
他必須有信心。
沒有人知道秦城此時心中的想法。
他前世是個混黑道的不假,但是在十八歲之前,他一直想投身軍伍報效國家也不假。
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他由賊變成官。
起初,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後,他想活得好一些。那時候,他心中沒有報效國家的念頭。或許,前世半生的黑道生涯,讓他看到了也經歷了太多能磨滅他心中炙熱的事情,所以,年少時的熱血,早已經冷卻。
但是現在,上天給了他一次重新來過的機會,讓他成了一名將軍,讓他有機會真正爲這個天下,做一些事情。
這是他前世的夢。
雖然,這個夢後來已經沉淪到了不知何處。
但是現在,這個夢,似乎一點一點被點燃了。
他年少時的血性,也似乎被點燃了些。
——因爲,這是一個英雄的時代。
借我一個英雄的時代?
……
“或許是我們解決了所有的問題,所以我覺得,還是不夠。”南宮商道,“我還是覺得,僅憑商會,不夠。”
“被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些不夠。”樂毅手撐着下巴,“很奇怪的一種感覺,但是很真實。”
“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實話說,我也覺得不夠。”秦城微微一笑,“所以,我這裡還有一個預案。”
“你說。”
“孫子有云: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糧不三載;取用於國,因糧於敵。食敵一鍾,當吾二十鍾,鯕稈一石,當吾二十石。”秦城臉上的笑容燦爛了些,“而如今,我不僅要因糧於敵,更要取用於敵!匈奴人不是會劫掠我大漢麼?我等爲何就不能劫掠他匈奴?匈奴人會以戰養戰,我也會!匈奴人可是不乏中原稀缺的好東西,這些東西,只要我等搶過來,再經由商會賣到中原,可是一筆大財!如此一來,不要說萬兵,就是十萬兵,都足以養活!”
秦城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彩!”
南宮商和樂毅愣了半響,不由得狠狠擊節大讚。
末了,不知是誰說了句:“這可真是,掉腦袋的活計。”
然後有人應道:“成,我等皆爲千古功臣,敗,不過一條賤命而已。”
最後有人說:“人活着,不就是爲了這一點追求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