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面具。”
尉遲夜此話一出,納蘭王凜了凜。
他裝糊塗道:“老臣,並未聽過。”
“哦?朕可聽說你王府裡奇珍異寶甚多,竟連此物也沒聽說過麼?”他面露絲絲驚詫道。
納蘭王毫不猶豫的回之,“皇上擡舉老臣了,老臣家中不過盡是些粗俗之物而已。”
尉遲夜沒有言話。
他遲疑了會兒,說道:“皇上爲何會忽然想到那人皮面具?”
“不過是偶然得知,有些新奇罷了。王爺府中若是沒有此物,那便算了。”他正色道。
納蘭王皺着老眉,低着頭附和。
尉遲夜略帶懷疑之色瞟了他一眼。
“皇上還有何事。若無事,老臣便退下了,也就不打擾皇上了。”他拱了拱手道。
“嗯,下去吧。”
納蘭王低身,緩緩離去。
元堇德才走不過一會兒,便在轉彎之時瞧見了那遠處的叔伯。
他尋思着,還是站在原地暫且等候之。
驀地,他見其已距離不遠,便喚道:“叔伯。”
納蘭王心神不寧,聽到有人呼,便愣了愣,見是元堇徳,他驚詫道:“堇徳,你怎麼進宮了。”
他笑了笑道:“過來瞧瞧公主的病情如何了。”
“只是叔伯,不知皇上他有何要事覲見您?”
納蘭王的面色皺了皺,嘆道:“無事,一些朝政而已。你探完公主,也早些回府吧。”
元堇徳狐疑了一瞬,裝作什麼也不知曉的諾了一聲。
尉遲茗嫣無所事事的仰面躺着,望着一片素色的帳頂,連連煩悶的嘆着氣。
“好端端的,你嘆的什麼氣?”他輕踏腳步進來。
她瞧見了來人,便半直起身子,側身望他道:“元堇德?你又過來幹嘛,煩不煩。”
他的臉色黑了黑。
“無事獻殷勤,說,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求我。所以這段時日才這般對待本公主。”她不顧他的面色,兀自的嘟囔着嘴說道。
元堇德隱忍着,道:“你不是同姜家嫡女關係很好麼?我同她也算是相識,就當替她照看你了。”
尉遲茗嫣鄙夷的看着他,道:“本公主與你向來是水火不容的,你會爲了阿瑾姐姐照料我?莫不是,莫不是你喜歡她吧?”
她一改神情,換上了一副八卦之態。
元堇德被她這麼一說,面上浮現出一絲緋意。
“不會吧,你真的是……”她急急的問着,卻被他迅速打斷。
“公主多想了。”
尉遲茗嫣有些氣惱,道:“我知道阿瑾姐姐美顏盛世,但你就是不可以喜歡她。”
元堇德木然。
“阿瑾姐姐,阿瑾姐姐她只能是屬於王侯一人的。也只有他才能夠與她相配。你就算了吧。”尉遲茗嫣躺了下來道。
他的眼中劃過一抹失落,但很快便恢復瞭如常。
“對了,你同本公主說過,王侯定是會想法子救阿瑾姐姐的。那你,你有沒有去他府上拜訪過?”
她猛然坐起,有些關切的問道。
元堇德搖了搖頭,“聽聞王侯害了風寒,也不好去叨擾。”
“這怎麼能說是叨擾呢?難道你不想知道阿瑾姐姐現在怎麼樣了嗎?你快去吧,快去問問王侯他能知道些什麼。”她面帶焦慮道。
見他依舊呆若木雞着,便伸手推搡着他,“快去吧,別磨蹭啦。”
元堇德皺了皺眉,眼中露出一絲不耐煩之意,當下便沉着臉起身,連禮都未行的踏步離開了。
尉遲茗嫣氣鼓鼓的望着他離去的背影,喊道:“元堇德,你沒大沒小!我是公主,你敢這麼對我,你!”
算了算了,他一貫都是如此的。
看來,還是得她親自出馬纔是。
於是她便喚來了貼身婢女,對她吩咐道:“快些去準備車馬,本公主要出宮。”
婢女一臉惶然,道:“萬萬不可啊公主,您這是要去做什麼呀!”
尉遲茗嫣厭煩了這等規規矩矩,這也不許去那也不許去的。
她厲聲道:“連本公主的命令你都不聽了嗎?是不是我平日裡頭對你太好了,就沒什麼威嚴了,你就不怕了是麼?”
貼身婢女頭一回被她如此訓斥,當下既難過又害怕的跪下,懇求道:“如今這個勢頭,公主是真的不能再多生事端了。再說了,沒有出宮令牌,您又是這等身份,皇上若是知道了,定會勃然大怒的。”
她道完,帶着點哽咽繼續說,“介時,介時公主若是有個什麼好歹。不止奴婢一人,整個寢殿的下人們皆會被皇上治罪的。”
“所以公主,您若是有什麼事情要辦,直接交給奴婢來做即可。那外頭,不是有可以辦事之人嗎?何須自己來做呢。”
婢女見她眼中猶豫不定,便又是一番苦苦勸說着。
她曉得公主單純善良,不諳世事。
若是給她言明這其中的利害,她便也不會再冒險了。
果見,尉遲茗嫣坐了下來,想了想婢女說的話,覺得也有幾分的道理。
“我只是想去王侯府上瞧瞧他,順便同他商討商討阿瑾姐姐之事,也沒什麼的。”她像是在詢問她一般道。
貼身婢女遲疑了一會兒,道:“那便由奴婢親自過去吧。”
“你?你去?可是,皇哥哥他會准許嗎?”尉遲茗嫣擔憂着。
“會的,只要藉着王侯害了風寒一事去關切,皇上便不會阻攔的。”婢女擡起頭來,極其耐心的對她道。
“那好,就由你去吧。記得一定要問清楚,知道嗎?”她扶着婢女起來,叮囑道。
“是,奴婢一定會按照公主所言去做的。”貼身婢女如釋重負。
若是此事由着公主去做,那麼必定會被皇上發現。
要知道,像公主這般身份的,是不可以干政的。
皇上若動了怒,別說是公主了,這裡頭的每個人包括自己,都難責其究。
所以,還是讓她去做這件事情,會比較好。
兜兜轉轉,貼身婢女出了宮,坐着馬車來到王侯府中。
此時,合須正坐在臺階上,望着天,嘴裡還叼着一狗尾巴草。
“灰鴿啊灰鴿,你是飛去哪兒了。”
他嘴裡小聲的唸叨着。
婢女環顧了下四周,掩人耳目的輕輕叩了口府門,問道:“請問王侯在嗎?”
合須一個激靈起身,三兩下便飛身過去,靜聽着,回道:“你是何人,尋我家王侯做什麼?”
婢女被突如其來的聲音駭了一跳,她穩住心神道:“我是公主的貼身婢女。聽說王侯病了,公主便派我過來,是想要來探望探望。”
府門被迅速的拉開,露出了一個身影。
她禮了禮。
合須蹙眉,帶着她進去。
“王侯,這是公主殿下派過來的女婢,說是來探望您的。”
他一改稱呼,通報道。
貼身婢女微微福了福,“我家公主聽聞王侯害了風寒,便想着差奴婢過來瞧瞧。”
君無弦聞聲,輕擡眼眸,眉眼溫潤。
他的聲音清越緩和,道着:“替本侯謝過公主的擡愛。”
貼身婢女眉頭緊鎖着,似有話要說,卻也不知該如何開口才爲妥善。
“這位姑娘有什麼話,便說吧。”
君無弦輕咳了一聲,合須擔憂的詢問,他擺了擺手道無礙。
“是關於,姜家大小姐一事。”婢女見他如此,便脫口而出。
他怔了怔,眼眸淡了淡,緩緩起身,道:“請隨本侯過來。”
他的衣袖微微拂起,如墨般的青絲垂在後背。
合須帶着婢女,一道隨他而過去。
來到了幽靜的書房裡,窗口開着,有涼涼的風灌入。
“主……王侯,天冷,這窗子便關了吧。”
得到他的應許,合須默默掩上,將那寒風擋在了外頭。
屋內靜謐萬分,婢女有點兒怯。
“是公主,差你來詢問的。”君無弦的聲線如沐春風般溫和。
“回王侯,是的。我家公主自從姜家大小姐去了邊疆和親後,一直都都鬱鬱寡歡的,急切想要知道大小姐如何了。”婢女老老實實的回答着。
“本侯,亦不知。恐無力相幫於公主了。”他輕聲道。
“這……那王侯可有什麼法子嗎?公主她是爲了此事日憂夜憂的,連舊疾都犯了。”她想着,嘆了口氣。
君無弦漆黑如墨般的眼眸閃了閃。
合須不太明白主子的用意,只是站在一旁靜靜看着。
而邊疆那頭,軍營裡。
姜瑾好容易趁着仲容恪離開了營帳,便悄無聲息的進去。
含煙聽到聲響,以爲是王上,便半直起身子,卻發現是她。
“王妃,你怎的過來了。”
她有些惶恐,忙支撐着自己。
“過來瞧瞧你,身子可好些了。”她面帶關切的來到她的榻旁。
含煙受寵若驚,道:“已經好多了。”
姜瑾頷首,“王上他去哪兒了?”
她搖了搖頭。
“你就在此好好歇着。”
她叮囑道,還不忘將視線拋向那帳外。
她得小心謹慎一些,在不確定仲容恪有沒有離開軍營,去了何處的前提下,還不能夠問出君無弦的計劃。
萬一在談話間,被恰好過來的他聽見了,她二人都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的。
含煙心中也清楚,知曉她想要問什麼,但是此時也是身不由己,遂只能忍耐着,緩緩再道。
“礙於王上,我不能時常過來看你。記得好生照料着自己。”
姜瑾心中愧疚。
因爲她在此,卻要將一個無辜女子來作犧牲,換取她的消息,實在於心不忍。
但含煙心甘情願,她苦笑了一聲。
轉而她問道:“王妃爲何不能過來?”
“王上以爲是我害的你。我約摸能猜到,定是軍營裡有人流言蜚語導致的。”
她這幾日一進一出的,都能見到有些女侍看她怪怪的,讓她很是不自然。
“連累王妃了。”含煙嘆了口氣。
“千萬別這麼說。”
姜瑾怕仲容恪忽然出現,在帳外偷聽,只能將想要說的話壓下去。
“待煙娘你身子大好了,便隨本王妃一道走走吧。”她微笑着開口道。
含煙一口答應。
她想了想,還有那灰鴿的事情,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姜瑾思索片刻,將她的手拉過,在含煙驚詫的目光之下,她以指腹緩緩在其手心上,一筆一劃的寫着。
大致的意思便是問這灰鴿該如何處理。
含煙瞭然於心,微動了動口型,沒有發出聲音。
姜瑾細細的瞧着她的嘴,思忖着,
“煙娘好生歇息吧,本王妃下回再來看你。”她笑着,掀開了帳簾,卻一瞬間看到了外頭的仲容恪。
她瞬時心驚肉跳,背後冷汗直髮。
幸好,幸好。她想那麼多是對的。
在這裡,只能步步謹慎,再謹慎。
“王上。”姜瑾淡然的喚了他一聲。
含煙聽到聲音,忙躺了回去,閉上眼睛,裝作十分柔弱的模樣。
仲容恪應了一聲,慢聲回道:“王妃好生清閒。”
“是啊,若是阿瑾能會些馬術與弩術,此番應不會如此閒致了吧。”她答非所問道。
“你想學?”他冷不防說道。
姜瑾愣了愣,笑說,“不過是隨意一說,王上無需上心。”
仲容恪緊緊凝視着她,道:“前幾日本王同王妃說的提議,可有考慮好。”
提議?她迅速在腦中摸索着。
約摸說得是讓她留下來當謀士一事罷。
“阿瑾不才,恐要讓王上失望了。”她低低着秀眉道。
仲容恪什麼也沒說,從她身旁而過,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姜瑾回到了自己的營帳,將灰鴿一把撈了出來。
它不停的撲棱着翅膀,激烈反抗着。
原來,這灰鴿上的墨痕便是用來傳遞消息的。
若是她在邊疆安好,含煙便可將上頭的墨擦去,重新放回。
若是她的處境並不好,便留下那墨,使之飛回。
如此,君無弦便能根據其處境,來謀劃相救她了。
姜瑾撫着灰鴿的羽翼。
原來,他一直都有關切她的。
她還以爲,君無弦已經放棄她了。
搖了搖頭,她將心中的烏雲揮之散盡。
只要靜靜等待夜晚之時,趁此悄悄將其放回便可,那樣,他也不必再擔憂她了。
她坐在了榻上,不由得想到納蘭清如。
她如此偷天換日,陷害她來替代之,嫁到了邊疆此地。
那麼,想必西謨已是待不住了吧,納蘭清如究竟又會去哪裡?
姜瑾想着,外頭的天色漸漸黑沉了下來。
一位女侍面帶笑意的走了進來,道:“王妃,王上讓我過來告知您。今夜是邊疆傳統的篝火之宴,讓您好生打扮打扮。”
她怔了怔。
什麼,篝火之宴?她的眼中劃過一抹靈精。
“本王妃纔來此處,不明白此地風俗。”她從容的眨了眨鳳眸道。
女侍默了一瞬,才明白她的意思,於是便笑着回道:“那奴便給王妃說一說吧。”
她輕輕放下呈着的鮮麗衣物,給她細細的道了一遍。
所謂篝火之宴,不過就是類似於西謨祭天的一種儀式。
說白了,也就是個吃吃喝喝,玩玩樂樂的一夜。
她可來得真巧,正好趕上。
“我知道了,下去吧。”
姜瑾望着那衣物,滯了滯。
一片火豔豔的,上頭還用那閃閃的鱗片點綴着,周身通紅的似那烈焰一般。
她皺了皺眉,從未身着過這般赤色的衣裙,竟有些不習慣。
暮色降臨之前,整個軍營開始忙裡忙出的。
在此之時,姜瑾還什麼都不知曉。
這些人,也是到了關鍵時刻才說。
女侍們紛紛將桌椅擺着,炊間也開始燒着佳餚。
隨着一道一道的菜上來,還有珍貴的邊疆美酒,篝火之宴便快要開始了。
姜瑾對着銅鏡照了照,怎麼看怎麼不喜歡。
她一直都喜歡素淨,這會卻讓她穿這麼明豔的衣裙,她覺得反而顯得有些妖治了。
營帳外頭已經陸陸續續的傳來熱鬧的聲音,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等女侍過來請,再出去。
所有軍營裡的將士們,下人們,除了那些個悽苦的營妓留在帳中,其餘的皆出來了。
士卒們紛紛就座,中間有一團巨大的篝火燃燒着。
而仲容恪則是一身墨色長衫而來,無不彰顯着他的君王之氣。
含煙能起身走動了,只是身子骨還不是很利索,便孱弱的扶着他有力的手臂,一道隨之坐在了一起。
底下的一些將士們以貪婪的目光瞧着,心中如狼般飢渴,想着待有一日他們的大王玩厭了,或許能將這女子扔給他們。
“人都來齊了麼?”仲容恪聲起。
站在一旁的女侍看了看,忽的想起落了王妃,於是便有些慌張道:“大王,奴去請王妃過來。”
他的面色有些不悅。
女侍匆匆前往那營帳,由於今夜準備的太過忙碌了,便一時給忘了,心下有些愧疚。
姜瑾靜靜的坐在帳中等待着。
“王妃,可以過去了。”女侍掀開簾子。
在見到那人兒的時候,她面露驚詫,十分震驚不已,竟連呼吸也忘了去。
她愣愣的一直停留在掀簾的姿勢上。
姜瑾神色緊了緊,果真是自己穿得有些奇怪麼?
“好。”
她緩緩起身,在她驚訝不已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女侍這纔回過了神,呆若木雞的緊跟了上去。
她心頭默默想着,王妃平日裡頭穿得皆是素色的衣物,還是頭一回見她穿得這般明豔,真真似畫裡走出來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