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裡已經大概知道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還是想問曹實,想親口聽他說。可能在我內心的最深處,仍然不願意相信這一切。
曹實擦掉嘴邊的酒,沉默了,面對我的問題,他似乎連看我的勇氣都沒有,低下頭一言不發。他這種態度其實已經回答了我想要問的問題,我心裡有股說不出的苦,滿滿倒了一杯酒,一口氣喝了下去。二鍋頭象火一樣從口腔滑到了肚子裡,我不住的在想,想之前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和曹實沒有任何芥蒂的相處。
“你是內鬼!”我眼裡的淚再也忍不住了,一滴一滴朝下流,當一個最信任的人露出真面目的時候,那種感覺就彷彿全世界都背叛了自己,拋棄了自己。
“天少爺!”曹實猛的就擡起頭,他的眼睛睜大了一圈:“我是對不起八爺,但我怎麼可能去勾結外人扳倒八爺!”
“你不是嗎?你現在跟着誰做事,還是你接了老頭子的地盤,自己單幹?”我一直都不看曹實,唯恐他看見我眼裡的悲傷,還有眼淚,我就扭着頭問:“你手下的班底是哪裡來的?你還在找銅牌!”
曹實的樣子是象在爭辯,但是我問了這些話,他彷彿有點虛了,又低下頭不再說話,他的兩隻手都在腿上不停的顫抖,連帶着臉上的肌肉一起微微的抽搐,過了好半天,他才擡起頭慢慢說道:“天少爺,誰是內鬼,我跟你提過。”
“你說什麼?”
“還記得上次在江北的時候,給你留下的賬本嗎?”曹實抓起桌上的煙,點燃一支一口氣抽掉一半:“內鬼就在賬本里。”
“你說清楚!”我一聽曹實的話,就馬上激動起來,伸手抹掉眼角溢出的眼淚。我的激動,可能還是因爲已經完全倒塌的心裡又萌生出了希望,曹實不是內鬼。
“這個賬本是在江北出事之後,我在一個盤口上抄出來的,可能不止這兩本,但其它的已經找不到了。賬本你看的懂,那麼長時間裡,有人瞞過了八爺,暗中在下面做手腳,慢慢串聯了各個檔口和盤口上的主事者,不僅僅是爲了弄錢,而且要把這些人都逼到一條船上。”
賬本的事我記得很清楚,曹實這個時候一解釋,我馬上就吃驚了,再跟着往深裡思考,越發的感覺冷。在江北,能夠一下子串聯這麼多人,而長時間不露餡的,會有幾個?幾個叔爺都洗手了,不再管生意上的事,其它檔口上的主事者,沒有這麼大的能量。如果排除曹實,那麼目標就只剩下一個。
我不敢相信,也不敢再接着往下想,這個人從理論上來說,應該是衛勉,否則沒有別的人值得被懷疑。
但是衛勉,他會做這種事?他是老頭子的親侄孫,是衛家唯一的血脈。我從十幾歲見到他時,他就是那副窩窩囊囊又娘裡娘氣的樣子,他有這種手腕和氣魄,去扳倒自己的親叔公?
說真的,我不是不相信曹實的話,但又不敢全信,幾乎每個人都在騙我。我不能完全肯定他說的話,也有可能,他把黑鍋朝衛勉身上扣,爲自己洗脫。
“我問你幾件事,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你說不說。”
“天少爺......”曹實也象是猛然被觸動了某根神經,眼圈一下子就紅了:“有的事,我可以說,有的事,已經爛在肚子裡,就算死了,也不會說。天少爺,別問原因,我不會說的。”
我儘量想讓自己冷漠,無動於衷的看着曹實的表情,每個人,不都有兩張臉嗎?曹實現在露出來的,究竟會是哪一張臉?
“第一個,衛勉和老羅的事。”
“這件事,我不是不想說,但是真的不知道內情。”曹實冷靜了一下,伸手抹了下臉,勉強笑了笑:“可能現在我說什麼,你都會懷疑。當初事發之後,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再見到過勉少爺。我找過羅叔很多次,他每次的回答都是一樣的,我問不出什麼。”
“那趙狐狸呢?”
“趙狐狸回江北,我也問過很多次,有時候是瞞着八爺去問的。他和羅叔一樣,咬的很死,我懷疑昭通檔口的事,但是真的問不出什麼。”
我看了曹實一眼,這兩件事問了等於沒問,沒有得到任何答案,我有點亂,感覺想問的事情很多,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
“還有什麼瞞着我的事,你一起說吧。”
曹實又點了一支菸,抽的很慢,可能也在整理思路,這個人的脾氣性格我多少也算知道一些,如果他不說,那就是殺了他也不會說。所以我沒催他,就那樣等着。
一支菸快要抽完了,曹實才開口說:“天少爺,可能你自己不知道,從你住到江北開始,不管什麼時候,你周圍最少有四五個身手很好的人在暗中照看你。這些人是八爺直接派的,沒有經過叔爺的手,也沒有經過我的手。”
隨着這些話,我猛然就象被雷劈到了一樣。老頭子,他爲什麼這麼做?他是很疼我,無論我闖了什麼禍,輕描淡寫罵幾句就算了事。但是這種疼愛至於每天二十四小時找幾個硬手時刻保護我嗎?
不至於,根本不至於,那已經超出了尋常的父愛。
曹實又說了一些事情,關於6,是老頭子最大的一張底牌,也是絕頂的機密。6有首腦,但曹實沒有見過。關於銅牌這件事的所有信息,幾乎都是6提供給老頭子的,而且6下面有一批人,是老頭子在搶到江北地盤之前就開始培養的,大部分是各處找來的孤兒。
“老曹,我問你,你在這件事裡,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你說自己不是內鬼,那又有什麼對不起老頭子的?”
“我是對不起八爺,對不起他......”
“我問你怎麼對不起他!”我看着曹實的樣子,就莫名其妙的開始發火:“你摸到七道欄,就該知道,老頭子現在被雷英雄控住了!你還在遮遮掩掩,是替誰遮掩?替誰賣命?”
可能我問的話是曹實的禁區,不管我怎麼發火,他都不肯再說一句話。我真的是氣急了,一把揪住他的領子,猛的把他朝後一推。但是沒用,曹實被推倒了,慢慢站起身,連灰都不拍,又徑直走到我面前,彷彿等着捱揍,那樣子讓我心酸又恨。
“我不到二十歲就跟了八爺,我看他,和看自己的爹一樣......”
“別他媽說這些廢話!”我衝着他就吼道:“我在問你,你有沒有良心!老頭子被人控了,你還要把事情爛在心裡是不是!你有沒有良心!有沒有!”
說着說着,我就開始哭,嚎啕大哭,那種傷心是沒辦法形容,也沒辦法宣泄的,只有哭,把所有的怨恨都投到淚水裡,讓它順着眼眶流。曹實呆呆的站在我面前,眼裡的眼淚也開始往下掉。他慢慢撕開自己的上衣,露出古銅色的健壯胸膛。
“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良心,天少爺,你親手剖開看,朝這下手......”
我不理他,直到自己的眼淚流乾的時候,才沉聲說:“你走吧,恩怨兩清了,從今天起,我是衛天,你是曹實。”
“天少爺......”
“滾!”我轉身就走出了屋子,張猴子跟和尚他們守在不遠處,經過他身邊的時候,我要張猴子放人。在我心裡,一切都過去了,屬於我和曹實之間的友情,就像一塊裂開的鏡子,再沒辦法彌合。但是我仍然會放他一次,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做。
“衛老闆,這個恐怕有點......”張猴子賠着笑,試探着說:“是不是你和雷爺親自說一下......”
“放人!”我瞪了張猴子一眼,連我都不知道,自己的眼神會這樣犀利,張猴子象是被我的眼神給嚇了一跳,躊躇了一下,就叫他的夥計把曹實放掉。
我眼前的謎團彷彿越來越大了,幾乎所有人都裹在這個謎團裡。經過曹實這件事,我迫不及待的想見一見老頭子,親口問問他,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話傳到雷英雄那裡,又遭到了拒絕,雷英雄表示別的事情都可以商量,而這件事是沒有商量餘地的。
我聽到這些當然很氣,雷英雄估計也覺得應該露面安撫一下,兩天後,他到了七道欄,是秘密來的。我們談了一次,他閉口不提我的要求,只是在說行動上的事。
“七道欄的事要繼續做,但別的渠道也不能鬆懈。那個陰沉臉不一定找得到,如果做最壞打算,實在找不到人的話,那唯一的辦法,就是去找路修篁墓,還有師盤當初詐死逃脫之後留下的一些線索。”
到了現在已經可以認定,西夏銅牌,不是路修篁所留,就是師盤所留。如果根據種種情況具體分析,路修篁的可能性會更大一些,所以他的墓一直都是那些人關注的焦點。先後也流傳出一些風傳,但是幾次動手,都發現那是假墓或者空墓,人根本就沒埋在那裡。
其實我一直都在想一個問題,路修篁究竟有沒有死?他掌控了一切秘密,如果還不能永生的話,那就說明永生只不過是一場癡夢。後面的人不計代價的追逐這個秘密,他們追逐的是真實的?還是一個虛無的傳說?
說實話,我真的不敢確定,這個道士是生或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