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是戰場的延續。
只要是兩國之間的戰爭,無論起因是什麼,都或多或少會有一些政治因素摻雜其中,而一場戰爭的結束,往往也是因爲高高在上的廟堂。
除非一方真有十足的把握一仗把敵方打的灰飛煙滅。
譬如現在的江北戰場,如今雖然啓國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但是不管是林青還是趙顯,心裡都非常清楚,如果北齊爲了江北,掏出家底跟南啓拼命,拼國運,拼國本,那麼孱弱了百多年的啓國無論如何也是比不過的,至少目前的啓國不行。
也就是說,如果燕都再次派出十萬人乃至更多軍隊,甚至就地徵募軍隊來支援江北,那麼林青所部也只能乖乖退出江北,再圖將來。
現在的癥結,就在那位北齊的新帝,會不會在江北一事上服軟,哪怕是暫時服軟。
這種可能放在從前是想也不用想的,不過現在南啓有了肅武炮,而且北齊軍隊已經損失慘重,在齊人徹底瞭解肅武炮之前,暫時放棄江北並不是沒有可能。
一切的一切,都看北齊新帝姜無忌如何抉擇了。
江北齊軍的求救信,被快馬加鞭的送到了燕都城,此時的燕都城頗有些愁雲慘霧的味道,整個朝堂上下甚至都沒有幾個人敢公然談論江北戰事,上早朝的時候,姜無忌端坐在龍椅上,底下就一片寂然。
沒有人敢說話。
直到田沛的求救信送到了朝堂之上,送到了姜無忌的面前。
但凡是求救信,多多少少都會對真實情況略作誇大,比如說林青麾下總共只有十萬人多一些,田沛的求救信裡卻寫了南啓“增兵十餘萬”,這樣一來既模棱兩可,又不會出錯,猛一看還以爲南啓在江北有二十萬兵力有餘。
皇帝陛下姜無忌,幾乎是鐵青着臉把這封求救信扔在了地上,嘶聲怒吼:“傳朕命令,增派十五萬燕都禁軍到江北去,再從涼州調撥五萬邊軍,給朕把這些南人全部留在江北!”
這一次,不同於上次許多人恭聲應是,整個燕都朝堂的文武百官,都沉默了下來。
雍王姜小白猶豫了片刻,還是站了出來,彎下身子:“陛下……三思。”
這個決定的確應該三思,燕都左右的禁軍,統共也就是四十萬人左右,一股腦派到江北二十萬,已經被南人打殘,如果再派十五萬出去,那麼燕都附近的禁軍就只剩下五萬人,京畿防衛空虛可是一件天大的忌諱……
而涼州城的邊軍更是動彈不得,現在西楚雖然老實了許多,但是那些楚人並不是沒有一戰之力,上一次北齊聯合南啓,幾乎佔下了整個涼州,向來記仇的楚人可是一直死死盯着涼州這片地方呢……
姜無忌深呼吸了幾口氣,勉強冷靜下來,然後咬牙道:“朕想了一下,燕都禁軍派不得,那就讓田沛就地徵兵,我大齊子民千千萬萬,朕就不信奈何不了這十多萬的南人!”
這一下,姜小白沒有說話,但是北齊戶部的主官卻苦着臉站了出來,這個在北齊管了一輩子錢糧的老頭兒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跪伏在地上,哀嚎道:“陛下,這兩年連年征戰,我大齊國庫已空,勉強支撐前線將士作戰已經捉襟見肘,如果再徵兵……”
徵兵是很耗錢的一件事情,尤其是這種徵完兵就要打仗的情況,大多都要給上還算豐厚的“軍餉”,作爲那些青壯的買命錢。
再加上要給新兵增配衣甲兵刃,種種花費下來,最少要比現有的軍隊花費翻倍,甚至要到三倍左右。
北齊雖然相對西楚來說要富庶一些,但是這兩年一直在南征北戰,財政方面還是有些吃不消了。
這種時候,如果是元慶帝主政,他完全可以憑藉個人威望,硬生生把這場戰爭推行下去,沒有錢他也可以從燕都貴族手裡搞出一大筆錢來,沒有人敢反抗他的權威,可姜無忌畢竟才十六七歲,而且他才登基小半年,登基之前在燕都城幾乎沒有任何人脈威望,如果不是燕都禁軍被這個新帝握在手裡,燕都城裡有沒有人聽他的都是兩說。
而且自從姜無忌這個新帝在做皇子的時候就在江寧城吃過大虧,登基以來北齊在軍事上更是屢屢碰壁,此時燕都朝堂已經有不少人對這位新皇帝有所不滿,這會兒他再想以一己之力推動這場戰爭,北齊的這些高官顯然不會答應了。
這財政,就是第一道阻力。
這位北齊的戶部尚書意思很明顯,你皇帝陛下想打自然可以,但是你要自己去搞錢。
姜無忌臉色鐵青,怒道:“難道我泱泱大齊,連把南人驅逐出去的錢都拿不出了嗎?”
老尚書跪在地上,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其實確實分毫不讓:“陛下呀……前番那些十多萬禁軍的撫卹,老臣都該沒有找到着落,您要是執意要打,那請您罷了老臣戶部的位置,這國庫,老臣是管不下去了……”
姜無忌一屁股坐回了龍椅上,呼呼喘着粗氣。
過了不知道多久,他轉臉看向姜小白,聲音已經有些發澀:“皇叔,你……覺得該怎麼辦?”
姜小白手捧朝笏,出班奏道:“陛下,就算戶部沒有問題,這一仗也該細細思量了,那些南人的火器厲害,咱們沒有想到良策應對之前,跟他們硬碰硬只會白白犧牲我大齊將士的性命而已,這會兒應該暫避那些南人的鋒芒……”
“那江北……”
姜無忌臉色難看:“難道就這麼讓給那些南人了?!”
姜小白臉色不變:“陛下,二十年前南啓的老肅王趙長恭,也曾經帶兵打下江北,可是一年之後我大齊不費吹灰之力就收了回來,您要知道,我大齊打仗花錢,他們南啓打仗一樣花錢,我大齊國大他南啓國小,長此以往,必然是他們率先支撐不住。”
“可朕……咽不下這口氣!”
姜小白聲音淡然:“陛下,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只要陛下心胸度量足夠,將來整個天下都會是我大齊的,又豈會在乎江北這一隅之地的片刻得失?”
叔侄倆正在朝堂上對話的時候,一個北齊禮部的官員,高捧着一份燙金信封,急忙忙走進了乾元殿,然後跪在姜無忌面前,聲音恭謹:“陛下,南啓肅王趙宗顯有信呈與陛下……”
姜無忌原本已經冷靜下來的眉心,再次變得熾熱起來。
“呈…呈上來。”
爲了防止有什麼毒物,隨侍一旁的宦官韓大伴,接過這名官員手裡的信封,親自拆開,攤在姜無忌的御桌上,沒有讓北齊天子觸碰到這封信。
信上的內容很簡短,就短短几行字。
“呈北齊皇帝陛下親啓。”
“愚兄自兵變佔臨安之後,雖身居高位,但一直爲人詬病,時常鬱郁不安,心想若能收回江淮,必能借此大功穩居高位,可江淮畢竟失落貴國已久,妄談奪回實屬非分之想,今愚兄有一不情之請,請借江北五年,五年之後肅王府穩坐臨安,必將江北歸還貴國。”
“愚兄趙宗顯上。”
這封書信的最下方的空白處,還被人用水墨畫了一排排火炮,其中的威脅意味,已經不言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