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靜之聞言,花白的鬍子連連抖動,他不顧自己額頭上的傷口,伸手指着趙顯厲聲喝道:“肅王休要巧言,陛下他在昨天白日裡,還是好端端的模樣,只在晚間召見了你,便在子時殯天,這其中干係,是你一句話便可以推脫的嗎!”
趙顯臉色漠然,看向了這個滿臉怒容的老頭,一字一句的說道:“有證據,便讓宗人府來拿人,本王就在這裡等着你!”
陳靜之怒髮衝冠:“混賬!你以爲你做了輔臣便沒人治得了你麼?按照我大啓禮法,只要其餘三位輔臣點頭,仍舊可以廢去你的輔臣之位,到時老夫奏請新君,定你一個弒君的罪過!”
“你去啊。”
趙顯撣了撣自己的衣袖,靜靜的看着陳靜之。
陳靜之轉頭看向了大都統王象,他知道楊吉必然是跟自己站在一起的,只要王象點頭,自己就可以趁熱打鐵,在今天就把趙顯的輔臣之位廢去,到時候再奏請蕭太后,把高明玉增補進輔臣的位置,自己就可以在臨安大權獨攬了。
這是扳倒趙顯的第一個機會。
也是試探這位禁軍大都統立場的一次好機會。
畢竟昨天夜裡,凌虛閣到底發生了什麼,沒人說的清楚。要知道成康帝昨日白天還跟蕭皇后一起進後宮拜謁太皇太后,巡視東宮,。在晚間就沒來由的暴斃在了凌虛閣,而且當時凌虛閣裡,只有趙顯一個外臣,要是陳靜之硬是要把這個罪過栽在趙顯頭上,他還真不好說清楚。
王象是一個個子並不算太高的將軍,不過生的很是結實,留着短短的山羊鬍子,看起來很是精神。不過畢竟也是年過半百的人了,即便王象看起來很是健碩,他梳理的很是講究的頭髮還是沾上了銀霜。
這位大都統對着陳靜之拱了拱手,然後緩慢卻很堅定的站到了趙顯一邊,沉聲道:“陳相,陛下身子到底如何,臨安城裡的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昨夜凌虛閣裡,又不是隻有肅王殿下與陛下兩人,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喚大內官李公公出來一問便知,肅王殿下乃是陛下親自指認的輔臣,如今陛下他屍骨未寒,陳相總不會這就想着抗旨吧?”
正在此時,衆人爭吵的聲音也驚動了大內官李懷,這位大太監緩緩走出紫心殿,來到陳靜之面前,行禮道:“陳相明鑑,昨日夜裡肅王殿下只是與陛下把酒言歡,並未做出任何傷害陛下的事情,”
李懷長嘆了一口氣,淚眼模糊:“陛下他實在是沉痾積病在身,才……”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搖頭嘆息不止,竟是再也說不下去了。
趙顯對着陳靜之冷笑:“來啊,陳大宰輔,來把本王這個輔臣的位置廢去啊!”
陳靜之臉色漲紅,他憤怒的看了一眼王象,拂袖而去。
這位王大都統的立場已經十分分明瞭,接下來很長的一段時間,臨安城裡的鬥爭,就會演變成文官與武官的鬥爭了。
等到陳靜之一衆大臣離去之後,趙顯這才轉身看向了王象,然後輕輕拱手行禮:“趙宗顯,見過姑父大人。”
王象慌忙還禮:“殿下客氣了。”
趙顯低聲道:“此前身爲宗藩,不得不有所避諱,不敢親近姑父這種掌兵的權臣,如今陛下殯天,朝局混亂,總算沒人看着了,因此稍後小侄想去拜見晉陽姑母。”
王象會意點頭。
“如此,下官先回府知會一番,靜候殿下光臨。”
說着,這位大都統輕輕抱拳,轉身朝着宮門口走去。
皇宮裡接下來的喪葬禮儀,大部分都是禮部的事情,王象這幫人還有一大票事情要處理,不可能一直呆在宮裡。
趙顯邁步走進紫心殿,走到面無表情的太子趙壽麪前,蹲伏下來,輕聲道:“太子殿下……”
趙壽漠然擡頭,看了一眼趙顯之後,張口想說什麼,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低下腦袋,默默的點燃又一張黃紙,默然無聲。
趙顯搖頭嘆了口氣,跟即將成爲蕭太后的皇嫂打了個招呼,轉身走出了紫心殿。
倒不是他不願意給趙睿守靈,實在是臨安大變,宗衛府那裡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自己也需要跟王象通通氣,不然面對着手握政權的陳靜之,還真是不好應付。
他邁步走到皇城大門,然後躍上了自己的棗紅色大馬,朝着清河坊飛馳而去。
與肅王府一樣,晉王公主府同樣座落在清河坊,不過與趙顯並不在一條街上,大約只隔了兩三條街而已,即便只隔了短短的三條街距離,趙顯整整一年都沒有邁進晉王公主府半步,原因很簡單,因爲晉王公主趙娷的駙馬王象,是執掌禁軍的大都統。
一個外藩,連會見另一個沒有兵權的外藩都是忌諱,更何況是與這樣一個實權人物私下會面?
但是眼下不同了,他與王象同爲輔臣,面對信陳靜之與楊吉,他們兩人不得不守望相助,結爲盟友。
這恐怕也是趙睿的意思。
趙顯一邊騎馬,一邊思索着臨安的局勢,等到了晉王公主府門前,他已經把自己要說的說辭想了個七七八八,於是躍馬而下,轉身對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後的幾十個青衣衛吩咐道:“你們在這裡等着。”
趙慷面帶猶豫:“殿下,如今正是關鍵時刻,還是帶着卑職們要好上一些。”
“笑話。”
趙顯指了指晉王公主府的大門,哼道:“你知不知道這是哪裡?這是臨安城十五萬禁軍大都統的宅子!如果在他的家裡,還有人能傷到本王,那臨安城哪裡還有安全的地方?”
趙顯剛想朝着晉王公主府走去,忽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吩咐趙慷:“你親自去一趟宗衛府,轉告趙炳,讓他把臨安城所有的宗衛都撒出去,嚴密監視京城大小百官的所有動向,然後攜手十二門兵馬司的官兵巡夜,凡有宵禁之後在街上游蕩的可疑人物,立刻捉拿,不必經過三法司,直接拿進詔獄審訊!”
趙慷低聲道:“卑職遵命!”
“好了,你去忙吧,其餘人等在這裡,本王稍後便出來。”
“是!”
趙顯跟這些青衣衛說話的功夫,晉陽公主府門戶大開,一個滿頭烏髮的中年婦人迎了出來,她擡頭看了一眼身着蟒袍的趙顯,然後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握住了趙顯的衣袖,眼淚瞬間就涌了出來。
“你……便是三皇兄家的七郎麼?”
十一年前,趙長恭拖家帶口離開臨安城,那時的趙顯才八歲左右,十一年過去了,趙顯已經長成了一個大人,晉陽公主不認得趙顯,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趙顯二話不說,掀起袍服跪在地上,語氣恭謹:“侄兒趙宗顯,拜見姑母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