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伏寶看着面前的王羣路,滿眼都是震驚和憤怒。他實在想不到捅自己一刀的,竟然會是這個跟了自己好幾年的親兵校尉。一個在戰場上領兵多年的大將軍,必然不止一次的想到過自己會如何身死。
被亂箭射成刺蝟。
被亂刀剁成肉泥。
被人割了腦袋掛在旗杆上示衆。
被戰馬的四蹄碾壓成一灘肉泥。
被人一刀捅穿了小腹內臟流下來掛在身上。
甚至被敵人生擒之後百般折磨,剝皮抽筋。
但王伏寶真的從來沒有想到過,會死在自己人的刀下。他從沒有想到過,自己身邊的人會做出背叛之事。雖然這些年他看過太多的背叛,但卻從不懷疑自己身邊人的忠誠。因爲他知道如何善待自己身邊的人,他不是一個薄情寡恩的人。在戰場上,他曾經無數次挽救自己身邊親信的性命。
“爲什麼要背叛我!”
他一把攥住王羣路的衣服前襟,眼神裡的怒意如升騰的火焰一般令人心悸。
“背叛……這個詞真的不好聽,你或許可以換一個,比如……選擇?”
王羣路掙脫開王伏寶的手臂,向後退了一步,雖然他可以裝出無所謂的樣子,但他的手卻還在不由自主的顫抖着。雖然殺王伏寶這是之前王咆就和他商議好的事,可真的實施起來的時候他還是無法做到心如止水。畢竟這麼多年,他所扮演的一直都是對王伏寶忠心耿耿的角色。
“選擇?”
王伏寶軟軟的倒下來跌坐在地上,他看了一眼自己胸口上還插着的橫刀,血並沒有流下來多少,但是王伏寶卻知道,只要那橫刀從胸口裡抽出來,血就會如瀑布一樣噴射出來。王羣路這一刀因爲害怕所以刺的稍微偏了些,沒有正中心臟。但王伏寶極清楚,只要刀子抽出來,用不了多久流血也能讓自己漸漸的死去。
他坐在地上,低頭看着胸前的橫刀:“你的選擇就是殺了我?他們給了你什麼樣的允諾,你竟然能做出這樣天誅地滅之事?”
“天誅地滅?”
王咆忽然哈哈大笑起來,他走到王伏寶對面蹲下來,看着這個將自己養大的義父一字一句的問道:“那麼你反了竇建德,是不是也應該有個天誅地滅的結局?父親……世道已經成了這樣,你怎麼還這麼單純白癡?”
他笑着說道:“看不懂這個世道的人,註定了會被淘汰。”
“你殺了我……就不怕我的部下殺了你們?”
王伏寶擡起頭看着王咆,眼神裡的恨意卻逐漸淡然了下去:“我知道從小你就要強,你的心也足夠冷硬。但我還是沒有想到你的心會硬的這個地步……告訴我,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要殺我,從什麼時候和這些人勾結在一起的。”
“很簡單啊,我的父親。”
王咆指了指裴寂,又指了指陳政:“和他們勾結在一起的時候,自然就想到了要殺你。這本就是密不可分的一件事,認識了他們這樣的人,我才發現原來自己之前真的太軟弱了。他們教會我,做什麼樣的人才能在這個世界上立足,才能成爲人上人。”
“是我送你回洺州養傷的時候?”
王伏寶問。
“是啊……你把我送回洺州之後就不聞不問,如果不是我自己夠機靈,只怕我早已經死了不止一次了。那個時候有不少官員都來宅子裡逼問我你造反的事,也正是那個時候,裴大人他們開始接近我……你知道的父親,他們這樣的人總有一種預感到危機的本事,然後在危機到來之前爲自己鋪好後路。”
“怪不得……”
王伏寶點了點頭,轉身看向王羣路:“那麼你呢?你能得到什麼?”
“少將軍……少將軍許我一大筆錢財,還許我回家和親人們團聚。這該死的戰爭老子早就打的厭煩了……今日不知明日會不會死,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看到親人,我過夠了……我要回家!我的兒子已經五歲,可我還沒有抱過他!”
說到這些的時候,王羣路變得越發激動:“我不想打仗!”
“我也不想。”
王伏寶笑了笑:“但我沒有想到你居然是因爲這個殺我,爲什麼你不和我說?只要你說了,我怎麼可能不放你回去?”
“因爲他要的可不止這些。”
王咆笑着走到王羣路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他確實是想回家去和娘子孩子團聚,但他更想衣錦還鄉。一個開國公的身份,一大筆錢財,一個冠軍大將軍的軍職,一塊免死金牌……這些,你能給他麼?”
“白癡!”
王伏寶苦笑着搖了搖頭對王羣路說道:“免死金牌……你怎麼會信這些,你殺了我……他們若是不把你推出去,怎麼安撫我手下那些將領?”
“你看,我就說父親這麼聰明,若不是你來下手肯定極難成功吧。”
王咆笑着,忽然將匕首戳進了王羣路的心口然後用力擰了幾下:“再說……我忤逆弒父的事,少幾個人知道總是好一些。可是你放心,我應允了你的事不會反悔。我會派人告訴你的家人,你是爲了保護大將軍力戰而死的。會給你家人一大筆錢財,這樣他們還會對我感恩戴德……不是麼?”
“不行!”
陳政往前跨了一步大聲道:“你這樣做,誰來頂罪!”
……
……
陳政怒道:“之前已經商議好的事,你怎麼能臨時變卦?若是你把他變成一個忠心耿耿的人,那麼殺王伏寶這個罪過誰來扛?外面還有至少有幾十個對王伏寶忠心的將領,他們若是反了誰來鎮服!”
“你!”
聲音來自陳政身後,不是他身前的王咆所說。
噗的一聲,一柄匕首刺進了陳政的後心,刀子全都沒入了他的身體,陳政甚至感覺到了那冰冷的刀鋒在自己心臟裡來回絞動。他艱難的轉過身子,就看到了裴矩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第一次,陳政發現裴寂笑起來是那麼可怕。
“第一次親自動手殺人,這感覺不怎麼好。”
裴矩向後退了一步,卻沒有避開陳政身子裡噴出來的微燙的血液。他看了看自己的手,忍不住搖頭嘆道:“文人要親自動手殺人,這是一件多麼無奈的事。”
“爲……爲什麼?”
陳政的身子緩緩倒了下去,不甘的看着裴寂的眼睛。
“王羣路是王伏寶的親兵校尉,沒有道理突然刺殺他對不對?就算說出去也沒幾個人會相信,王羣路已經跟了王伏寶這麼多年,忽然下手,總是有許多令人生疑的地方。但你不同啊……我們可以說,你是竇建德忠心不二的臣子,爲了給竇建德報仇而假意投降,然後趁機刺殺了王伏寶大將軍。”
“這個故事,更可信一些。”
裴矩從懷裡摸出一塊潔白的緤布手帕,擦拭着手上的血跡:“總得在大夏的朝廷裡找一個有分量的人來頂這大罪,既然要說謊,總要認真些。你是兵部尚書……勉強夠了。”
王咆笑了笑,在王伏寶身邊坐下來:“父親,你不知道我在洺州城裡受了多少苦,刑部的那些雜碎對我動了多少手段。還有曹皇后那個賤人,刑部的那些狗東西都是她指示來的,從那一刻開始我就發誓要報仇,我要讓那個賤人死無葬身之地!而在做這些之前,自然是先要把大夏的皇帝幹掉。”
“可是憑我的能力,想要謀逆造反顯然不可能。幸好……還有你,我最敬重的父親,真應該對你說聲謝謝。”
王伏寶冷冷笑了笑,看着反而比自己先死去的王羣路說道:“利用人的野心,這一點你做的真的很好……可你這麼急着跳出來,難道沒有想到自己以後怎麼辦?誰稱帝,大唐的人馬就會殺到誰面前……憑你現在的實力,你可擋得住燕王李閒?”
“沒什麼,大不了退到涿郡去。”
王咆微笑着說道:“父親,博陵崔氏富可敵國,我只需帶兵走一趟糧草錢財什麼都不缺。涿郡現在空虛,只要我拿下涿郡,北可出塞北,東可走遼西,李閒就算再強又能怎麼樣?只需給我三五年時間,我就能把河北搶回來!”
“皇帝……男子漢大丈夫,既然生於亂世,哪怕是做一日皇帝也是極好的。這句話……父親應該不會忘了吧?”
“好……很好。”
王伏寶冷冷笑了笑,擡起手指着王咆的臉說道:“想不到我還養了一頭野心這麼大的惡狼……不過也好,今日紅線死了,我這就去追她。只是……你要看清楚,今日我反竇建德,你反我……難道日後就沒有人反你?”
王咆臉色一變,下意識的看向身後的裴矩。
這一眼,將裴矩嚇的向後連着退了兩步。
但是很快,王咆就笑了笑說道:“父親,我知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你想讓我和裴大人生出隔閡,互相懷疑對不對?可你還是低估了我和裴大人之間這關係的牢靠,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只有利益……他需要我,我需要他,所以……反而比有感情羈絆的關係,更牢靠。”
“哈哈!”
王伏寶放聲大笑,艱難的挪動了身子貼近王咆耳邊用極低的聲音說道:“你這樣想?難道他也這樣想?男人啊……既然生於亂世,哪怕做一天皇帝也是極好的……極好的。”
說完這句話,他猛的將自己胸口裡的橫刀抽了出來。
微燙的血一下子噴了出來,濺了王咆滿臉都是。
而王伏寶的話,卻在他耳邊久久不曾散去。
……
……
“陛下……這是哪兒?”
“這是芳華殿。”
竇建德看了一眼地上那些屍體,急切吩咐道:“你們快換上這些叛軍的衣服,一會兒說不得還有人會搜到這裡來……北城三門都是夏侯不讓的人,朕實在想不到那幾個賊子竟然早就已經投靠了王伏寶。”
換上了一身叛軍衣衫,竇建德緩步走進芳華殿。當他看到那個傾城之美的女子,身上的衣衫被扯亂了卻依然臉色平靜忍不住心裡氣惱。
“若不是朕來的及時,今日你只怕會被那些卑微的亂兵凌辱!”
曹皇后跟在竇建德身後,從這個自己曾經極端仇視的女子身邊走過,只是此時,她哪裡還有心思去計較以前的那些事。她看都沒有多看一步走進去尋了一杯茶灌進嘴裡。
躲在密道里的張婉承長長的舒了口氣,慶幸自己沒有衝動的闖出去救蕭怡甄。她是最看不得這種事的人,若不是竇建德等人恰好到了此處,此時她早已經殺出去了。
“陛下逃到我這裡,似乎也不安全。”
蕭怡甄看了竇建德一眼,語氣清冷的說道。
“朕休息一會兒就走,換上叛軍的衣服,總有機會混出去。”
“是啊……”
蕭怡甄忽然笑了笑,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蕭皇后:“臉上塗些血污,陛下再將鬍鬚剃掉,換上叛軍的衣服的確有很大的機會混出去,陛下身邊還有這十幾個忠心耿耿的侍衛,活着逃出洺州的機會並不是很小……只是,我卻不能跟着陛下一塊走了。”
這話觸及到了竇建德心裡的柔軟,他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回答道:“你放心,朕若出去,必然也會想辦法帶你一起走。”
“可不行呢。”
蕭怡甄看着曹皇后,微笑着說道:“我是女人,就算女扮男裝還是極容易被人發現,陛下應該清楚的很……帶着女人出宮,無異於自尋死路。陛下九五之尊,怎麼能因爲我這樣一個小女子而枉送了性命?”
她的嘴脣輕開輕閉,聲音悅耳動聽,眼神沒有看竇建德而是始終盯在曹皇后身上:“我倒是好羨慕曹皇后,能和陛下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一瞬間,曹皇后的臉色變得慘白如紙。
藏在密道里的張婉承臉色也一變,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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