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狄擡起手擦去額頭上的汗珠,眉宇間的擔憂之『色』卻沒有一點減輕。看了一眼已經用過『藥』之後昏睡過去的葉懷袖,她轉過身緩緩的搖了搖頭語氣傷感的說道:“這一刀太重了些,雖然安之哥哥已經處理過傷口,但我擔心還是會有很不好的影響。”
“你的意思是?”
李閒的心裡一緊,感覺嗓子裡有一股火辣辣的疼。
“先觀察一下吧,我剛纔給葉姐姐用瞭解毒『藥』。”?? 將明712
“刀上有毒?”
李閒一震,心裡一陣惱火。
自己處理傷口的時候,怎麼就沒有發現葉懷袖中了毒?現在他才明白,什麼叫關心則『亂』。當時他讓自己靜下心來仔細的檢查傷口,可心怎麼可能說靜下來就靜下來?
“因爲葉姐姐的流的血太多了,毒並沒有進入身體多少,所以血也沒有太明顯的變『色』,而且安之哥哥之前你清理傷口時候用的『藥』也有清理毒『性』的作用,又緩解了一下……但我現在不知道傷了葉姐姐那人刀上用的什麼毒,所以不敢胡『亂』用『藥』。稍後獨孤大哥回來之後,我再請他一起看看。”
“有沒有『性』命危險?”
李閒啞着嗓子問。
“暫時還沒有,但即便毒『性』都清理掉,可傷口的位置特殊……葉姐姐……葉姐姐以後可能都沒有機會再生育了。”
張小狄輕聲說出自己的擔憂,她已經盡力在控制自己的語氣,但這句話依然如重錘一樣狠狠的砸在李閒的心口上,他感覺自己心裡面猛的一緊,似乎有一隻手狠狠的攥住了心臟一樣,讓他的胸口裡有一種被鑽透了一樣的疼。
“她不能死。”
李閒咬着牙說出這幾個字,腦海裡卻不由自主的回想起葉懷袖當初對自己說過的那些話。
“我向獨孤求了一些『藥』,我不能……不能比小狄先有你的孩子。我的『性』子你知道,不願意被拘束在一個地方終老,更不願意自己的孩子牽扯到一些血腥慘烈的事情中去,我不爭,也不能讓我的孩子去爭。”
“再等等吧,等到你和小狄大婚之後,等到小狄有了你的骨肉,我就把獨孤的『藥』停了,我答應你,但現在不行。”
“深宮獨處,苦守空房,這樣的苦楚我可受不來。與其每日憑欄依窗盼着你來看我一眼,還不如讓你想起我的時候趕去找我一次。只是讓我來想着你念着你,而你卻不能想着我念着我,這多不公平?”
“我早晚是要回江南草廬去的,總好過在宮裡除了淒涼望月無所事事。閒暇時候種菜養鳥,在籬笆牆外再種兩排薔薇,若是興致好了便出去走走,或是去小河泛舟,或是去草原上找懷蘇相聚。”
這些話,還在李閒的耳朵裡回想。
“安之哥哥,我會盡力的。”
張小狄握着李閒的手,發現他的手格外的涼。
“她什麼時候會醒過來?”
“傷口會很疼,所以用的『藥』稍微重了些,估計應該要到明日纔會醒過來,安之哥哥你先回去吧,城中現在還『亂』着,你放心,稍後獨孤大哥就會趕回來,有我們兩個在,葉姐姐不會有事的。”?? 將明712
“城中的事自然有下面的人去解決,我……”
李閒的話還沒說完,張小狄便繼續勸道:“安之哥哥,你不放心葉姐姐,可若是你留在這裡,只怕隔不了多大一會兒便會有一批人來向你請示,城中『亂』子沒平,有許多事下面的人不敢擅專,還是要安之哥哥拿主意才行。一批一批的來人,對葉姐姐也不好,會影響了她休息。”
“那好。”
李閒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緩緩起身道:“一個時辰之後我再來。”
他站起來,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葉懷袖心裡又是一疼。
轉身離開了獨孤銳志的『藥』房,李閒出門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全黑了。北衙裡燈火通明,一隊一隊的黑袍來回走過,雄闊海還站在門口,身邊多了羅士信,聶奪,葉翻雲等人。不遠處,數百名青衫刀客靜靜的站着,看起來格外的肅穆。
“朝臣還在含元殿門前等着您。”
“軍稽處今日一共處決了四百一十六人,包括蕭瑀在內。這些人的家眷全都收監,刑部,大理寺,長安府的囚牢不夠用,剩下的人都在原地收押,被殺衆人的宅子已經都封了,派了軍兵駐守。”
羅士信看見李閒出來,垂首將情況說了一遍。
“把人名單給我。”
李閒緩步走了出去,一邊走一邊說道:“半個時辰之內,列出犯人主次,還有這些人家中有多少人口,有多少家產……這種事不需要去查,軍稽處裡都有存檔,調出來就是。”
“喏!”
站在遠處的勝屠小花應了一聲,轉身就要離開。
“勝屠”
李閒頓住叫住站住,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在葉大家醒過來之前,你先代理軍稽衛大檔頭的職務。告訴諜子們……讓他們不要擔心。”
“喏!”
勝屠小花用力的點了點頭,心中忍不住翻騰起一片波瀾。
……
……
前後被請到含元殿門前的朝臣一共二十六人,其中絕大部分是李淵朝的舊臣。當然,之所以他們還活着不是因爲他們地位高,而是因爲他們本身就是中立派,後來逐漸倒向了李閒這邊,沒有在暗地裡做過什麼針對燕王的事。軍稽處今日殺人不看地位,只看誰心懷叵測。連尚書左僕『射』蕭瑀都被斬了,還有誰是軍稽衛們不敢殺的?
這些人自中午時候便在含元殿門前站着,一直到天黑燕王也沒有出現。累,餓,還有擔憂恐懼,更何況,他們這些人沒有一個年輕的。站了這大半日下來,腰也酸了,腿也酸了,可沒有一個人說一個字的怨言。
雖然他們下意識的退後了幾步,可那四百一十六顆人頭還整整齊齊的在含元殿門口擺着。一排一排,有的閉着眼,有的則依然還在怒目而視。這些人頭在燈火下顯得格外猙獰,讓每一個人都不敢直視。?? 將明712
已經上了年紀的裴寂實在忍不住,彎下腰垂了垂腿卻不敢抱怨。
“燕王怎麼還不來?”
劉政會藉着攙扶他的機會低聲說道。
“到了現在還不來……要麼是出了什麼差池,要麼是燕王真的受了傷。”
“怎麼可能!”
劉政會用極低的聲音說道:“可又會出什麼差池?難道是宮裡那位……”
“葉懷袖怎麼可能放過那位?”
裴寂低聲道:“不要去想了,站一夜雖然辛苦,但遠比被稀裡糊塗的割了腦袋要強的多。現在我纔算明白-軍稽處的權勢有多大,竟是掌握了這麼多秘密。”
“有軍稽處,長安城裡便沒有秘密。”
“今日這般血腥殺戮,倒是會嚇住不少人吧?”
劉政會感嘆了一句。
“若是燕王想震懾住那些暗地裡還在支持太上皇,支持秦王的世家……殺這些人還是不夠,畢竟死了的大部分是些小魚小蝦,那些沒浮出水面的大魚還都在看着呢。若是燕王明睿,就應該趁着這『亂』子再殺一番纔是。”
“還要殺?”
劉政會一驚,忍不住說道:“再殺,就是要屠族了。”
“幾百年的世家不倒,怎麼可能是殺個把人就能嚇得住的?人殺的少了,那些人反而會心存恨意,說不定會傾盡家族之力去支持李世民。反正軍稽處葉懷袖已經挑起了這殺戮,索『性』一口氣殺到底,殺幾個人嚇不住人,屠幾個族終歸還是能嚇得住他們的。”
裴寂竟然還能笑了笑,忍不住慶幸道:“你我都是幸運的。”
劉政會搖頭道:“難道燕王就不怕傷及國體?”
“怕什麼?屠幾個族,將財產收歸朝廷,田產,房屋,還有商鋪全都變賣或是賞賜給有功之臣,燕王沒損失什麼,反而會平添一大筆厚重的銀子,再用這錢來裝備人馬,誰不服氣再殺過去就是了……葉懷袖這一手最妙之處就在於,燕王還沒稱帝,現在國家『亂』成什麼樣也比燕王稱帝之後再『亂』要強,葉懷袖這樣做就是讓燕王回到了進長安城之前的那種無所顧忌的境地,經她挑起這一番殺戮,現在的燕王已經沒有必要瞻前顧後了,已經踏出了第一步,無論如何也不能再把腳步縮回去……趁着天下未定,多殺幾個人,其實沒多大壞處。”
劉政會嘆了口氣,忽然眼神一變:“來了。”
遠處,一串燈籠往這邊飄了過來,那是幾十名提着燈籠在前面開路的青衫刀客,後面那負手而行的不是燕王又是誰?
“城中大『亂』,諸卿辛苦!”
李閒對衆人抱了抱拳,指了指含元殿說道:“今日就在這裡開個晚朝,請諸位隨孤進含元殿!”
……
……
在朝臣進入含元殿之後,不多時就有不少內侍宮女端着食物陸陸續續的走進去。已經餓了將近一日的朝臣們頓時鬆了口氣,一來感嘆終於不用捱餓了,二來慶幸,既然燕王令人準備了食物,那麼最起碼含元殿裡的人都安全了。
半個時辰之後,有不下十幾道旨意從含元殿裡發了出去。
這十幾分旨意能帶來多大的震撼,只怕只有大殿裡的那些人才能感受到。喝了一碗粳米粥吃了兩塊點心的劉政會,聽到這一連串十幾道旨意竟是嚇得差一點噎住,看向裴寂,卻發現那個傢伙竟然還能笑得出來。
果然,裴寂猜對了。
今日是個殺人的日子,長安城裡流的血不少,死的人不少,但和燕王那十幾道旨意比起來,就顯得完全不算什麼了。這十幾道旨意,都是殺人的軍令!
蕭瑀一族,心懷詭逆,試圖殺君謀『亂』,國法不容。
誅族。
這第一道軍令,就嚇出了衆人一身冷汗。
緊跟着,十幾個大大小小的家族都領到了這個命運。這些家族都是背後支持李淵,支持李世民的。但他們對燕王也沒有表現出什麼敵對,兩面站隊對於世家之人來說稀鬆平常,從來不會有得勝的一方來追究什麼,這就是他們的依仗。可是這次,他們見識到了什麼叫蠻不講理,什麼叫土匪。
“你們或許都再想,軍稽處的人瞞着孤做出這麼大一件事情來,孤知道之後,會對軍稽處有什麼樣的懲罰……”
李閒看着下面那些大臣,頓了一下繼續說道:“但孤要說的是,軍稽處這件事做的雖然太過於偏激,太過於狠了些,但軍稽衛對孤之忠誠可見一斑。既然他們是以忠心行事,孤爲什麼要以最嚴厲的懲罰回報?”
“軍稽處不會倒!”
李閒站起來,沉聲說道:“他們做錯了的事,孤會責罰,會嚴懲,但絕不會將軍稽處裁撤……北衙才建好,南衙還在建,軍稽衛便是孤手裡一柄會殺人能殺人的刀子,要留下!”
“孤初到東平郡的時候,滅門的事也不是沒有下令做過。那是爲了孤能在東平郡立足,時至今日……滅門的事孤不介意再做幾次,你們都是國之重臣,應該明白……『亂』世當用重典,若是你們有什麼異議,都說出來吧。”
“臣等無異議!”
忠臣俯身,這才驚醒,燕王不是楊家的人,也和李家的人不同……他不是世家出身,他從來就看不起什麼禮法道義,他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馬賊,只是身份地位高了之後,人們已經忘了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