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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世民低頭看着自己上半身厚厚纏着的紗布,不由自主的想起那日進南漳城的時候,齊漱名臨死前那兇狠的眼神,城牆上的『亂』箭齊發,那一幕依然能清晰的出現在腦海裡。到現在他也不明白,爲什麼齊漱名能做出這樣狠的抉擇。
他一直不信人世間有所謂的絕對忠誠,所以他想不明白。齊漱名到底是爲什麼自尋死路的,難道真是因爲蕭銑是個值得他拼死效力的君主?
他不認爲自己是個有魅力讓人誓死相隨的人,所以他也不會認爲蕭銑有這個魅力。?? 將明701
李世民清楚的如果自己表現的不能讓人看到希望,那麼毫無疑問自己身邊將沒有人追隨,如今他手下的實力越來越強是因爲人們看到了他和大唐劃江而治的希望。就算短時間沒沒辦法擊敗現在李閒掌控的大唐,但最起碼有希望將川蜀,江南之地拿下,只要和大唐形成了一個對立的局面,那麼追隨他的人就能看到自己的好前程。
李閒之所以有那麼多虎將,那麼多文臣,不過是因爲他暫時佔據着優勢罷了,而且李閒的聰明之處就在於不急着稱帝,所以支持着李唐王朝的那些世家就不會有太大的牴觸。慢慢的,當李閒和他們達成了某種協議之後,那麼李閒登基稱帝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這種協議未必是坐下來認認真真商議後的結果,只是一種共存的默契。
而李閒現在做的,就是讓這種默契儘快形成。
連佔據着優勢的李閒身邊都不盡是忠臣,李世民自然知道自己身邊如今追隨着的都是抱着什麼目的人。說起來,暗中支持着他的世家不少。這種世家的慣用伎倆絲毫沒有什麼新意,無非就是兩邊都站隊罷了。
李閒勝,他們不會有太大的損失。李世民若是萬一勝了,他們自然收穫也不小。無論最後坐在那把椅子上的是誰,他們都不是失敗者。
想到了這一點,李世民不得不想到了韓世萼。
自己逃進大山的時候身邊已經只剩下幾百個人,那個時候能不能走出來是個未知數。只怕長安城裡的人,大部分也都會以爲自己會死在那片山巒裡。可韓世萼卻似乎堅信他是能走出來的,爲什麼?
那個時候,其實他就已經在懷疑韓世萼了,可沒有任何道理的懷疑毫無意義,而且李世民怎麼可能放棄到了手裡的助力?沒有韓世萼手裡那數萬人馬,靠着他自己一個堡寨一個堡寨的去廝殺,去積累,要等到什麼時候才能像今日這樣『逼』得蕭銑都毫無還手之力?
他懷疑韓世萼,卻不得不用韓世萼。
他不信任韓世萼,卻不得不將韓世萼放在一個只比自己低一點的位置上。
靠在椅子裡,想着自己攻打長安失敗之後發生的種種,李世民自己都有些如墜深夢一般的感覺,有些不可思議,有些神奇。
靜下來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從跌倒到崛起的速度確實快了一些。太順利了一些,太讓人覺着不可思議了一些。
毫不誇張的說,沒有韓世萼,他就不可能這樣迅速的恢復元氣,沒有韓世萼,他現在說不得還如喪家之犬一樣在四處逃避奔波。
現在他麾下兵力已經將近二十萬,克襄陽雖然不是一件容易事,但只要滅了蕭銑的樑國,那就最少有十幾個郡落入手裡,再揮兵直入川蜀,那麼和李閒掌控的大唐對抗似乎也就不是什麼難以企及的事。
但他現在很擔心。
因爲韓世萼在軍中的威望,似乎一點也不比他低。
越是想的多,他就越是擔心。
“李飄峰,你來找孤就是爲了說這些?”?? 將明701
李世民擡起頭看了一眼將自己整個人縮進黑『色』袍子裡的李飄峰,正是因爲李飄峰的話他纔會想了這麼多,纔會讓自己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了起來。
“韓世萼背叛了燕王,他的藉口是,他不是燕王的部屬,而僅僅是和燕王合作而已,那麼就沒有所謂的背叛。自始至終,燕王麾下軍稽處都是我在負責和韓世萼聯繫,我不否認,燕王殿下從一開始的佈置就是先將您捧起來,您如今的成功和燕王的放任不無關係,這樣做有兩個好處。”
“其一,因爲您還活着,您的的實力越來越強大,那麼長安城裡那些支持您的人就會很興奮,他們就會以爲自己看到了希望,於是他們就會『露』出馬腳。燕王要的就是這樣讓他們自己都跳出來,然後一個個剪除。”
“其二,因爲有韓世萼在,所以您無論取得多大的成功對於燕王來說似乎都不算什麼問題,而且還能借助您的手將蕭銑的樑國滅了,當然,也有可能是蕭銑滅了您,還有可能是您和蕭銑兩敗俱傷……但毫無疑問這對於燕王殿下來說都絕不是一件壞事。燕王麾下的人馬大部分都抽調過去,即將對河北動兵,沒有餘力南下攻打蕭銑,兩線作戰極有可能將燕王殿下拖垮。所以燕王纔會想到這樣一個辦法,您也可以理解爲養敵以制敵。”
“關鍵之處就在於韓世萼和控制着韓世萼的軍稽處,也就是我。”
李飄峰沉思了一會兒繼續說道:“爲什麼偏偏是在襄陽即將被攻克的時候,韓世萼找您坦白,說出他是燕王佈置的人?爲什麼偏偏是在這個時候,將我誘騙出來下了『迷』『藥』被您擒住,然後嚴刑拷打了六天,導致了我的背叛,然後導致了軍稽處佈置在進身邊的密諜幾乎被徹底清除?”
李飄峰看着李世民,一字一句的問道:“如果說,韓世萼覺得他不是燕王的從屬,只是合作,那麼他對您是什麼樣的態度?是不是也是合作?”
問完了這句話之後,李飄峰看着李世民靜靜的等待着答案。
可他要的答案,李世民給不了他。
……
……
毫無疑問,李飄峰的話讓李世民動了心。毫無疑問,李飄峰看到的問題對於李世民來說確實都是大問題。如果不搞清楚韓世萼所處的立場,不搞清楚韓世萼要的到底是什麼,那麼李世民無疑將如坐鍼氈。
所以,雖然離開了李世民大帳的李飄峰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依然很滿意這次談話,很滿意自己將秦王李世民的內心攪『亂』。雖然自始至終李世民的臉『色』看起來都沒有絲毫變化,期間只是問了他一句你只是來說這個的?但李飄峰確定,李世民心裡必然會對韓世萼的看法有所改變。
一邊往自己的軍帳走,李飄峰就忍不住想笑。
“我不是個大人物,但我可以讓你們都不好受。”
低聲自語了一句,李飄峰嘴角上的得意更濃了幾分。
誰知道,天下的格局會不會因爲一個小人物而改變?會不會因爲他這個小人物的背叛,而導致整個天下大勢的扭轉?
“韓世萼……你應該後悔會留下我,我身上這幾百刀的仇恨,便是將你碎屍萬段也不能補償我。而且……你欠我最大的不是這些刑罰,而是你毀了我的心。我一直以爲我是個忠心耿耿的軍稽處檔頭,我一直以爲我會視燕王爲天。但正是因爲你對我的背叛,讓我也變成了一個叛徒。”
李飄峰心裡想着這些,眼神中的冷意越來越濃了起來。
“你毀了我的忠心,讓我變成了個人人唾棄的叛徒。那麼你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存了別的心思,不管你對秦王李世民是不是真的忠心,我都會盡力讓你變成一個叛徒,最起碼讓秦王以爲你是個叛徒。”
這些話,他不能說。
只能在心裡去想,每次想起都會有一種報仇的快感。?? 將明701
回到自己的軍帳之後,撩開簾子的李飄峰隨即怔住。他的軍帳中坐着一個人,正在低着頭喝酒,桌案上已經擺好了菜餚,還冒着熱氣。
“聽說你剛剛在秦王面前告了我一狀?”
在李飄峰軍帳裡喝酒的韓世萼擡起頭看了他一眼,然後笑了笑指着身邊的胡凳說道:“我帶了酒菜,來陪你慶賀一下。”
李飄峰眼神一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後走進了帳篷裡。在韓世萼對面坐下來,端起韓世萼剛剛倒滿了的酒一飲而盡,李飄峰看了韓世萼一眼問道:“你來我這裡,是想做什麼樣子給我看?”
“你以爲我生氣?”
韓世萼微笑着說道:“那麼只能說明你不瞭解我,更不瞭解秦王……不瞭解我,也不瞭解秦王,你難道就不覺得自己這麼快就開始報復我有些着急了?李飄峰,其實無論你今天對秦王說什麼,說的多有道理,多讓人動容動心,但你依然得不到你想要的結果。”
他自信的說道:“你信不信,現在我如果走進秦王的大帳,秦王便會你對他說過的話一字不差對我說一遍?”
聽到這句話,李飄峰變得沉默下來。
“不需要你去說,秦王也不是真的信任我。從我出現在秦王身邊開始,他應該就不停的懷疑我……之所以他只是懷疑而沒有做任何事,是因爲他離不開我。而現在也差不了許多,殺了我,誰知道大軍會不會譁變?秦王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才得來的東西一夜之間碎裂崩塌?”
“而且,若是尉遲恭去說我值得懷疑的話,秦王會在意,很認真的在意。而你去……他反而會對我多放一分心。你難道忘了自己的身份?你跑去跟秦王說三道四……秦王只怕更多的會以爲你是想報仇。”
李飄峰點了點頭極認真的說道:“你說的不錯,確實是我太心急了些。”
“喝酒吧。”
韓世萼笑了笑道:“之所以我不生你的氣,甚至還跑來和你說這些,是因爲我也還需要你的存在……因爲只有你,才能將燕王佈置在我身邊的人都清理掉。”
“和仇人喝酒,未必是一件不開心的事。”
他再給李飄峰滿上一杯酒道:“希望合作愉快。”
李飄峰不語,忽然從心裡生出一股無力感。
……
……
李飄峰迴到自己軍帳半個時辰之後,守轅門的當值校尉便急匆匆的跑了過來,經過他的軍帳跑到李世民的大帳外面,站在門口恭敬的對着裡面說了兩句話,恰好出門往回走的韓世萼看到了這一幕,也不知是真心還是假意送他出門的李飄峰也看了這一幕,貌合神離甚至可以說不共戴天的兩個人彼此看了一眼,然後做出同樣的選擇。
本打算回自己帳篷的韓世萼沒有動,本打算返身回去的李飄峰也沒有動。
因爲他們兩個都很好奇,現在已經到了後半夜,早就過了子時,出了什麼急切的事能讓當值校尉敢在這個時候跑來叫醒李世民。
不多時,大帳的簾子撩開,李世民竟然親自走了出來,然後隨着那校尉往轅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這種時候,竟然能勞動李世民親自去迎接的能是誰?
韓世萼和李飄峰再次看了彼此一眼,眼神中都帶着幾分好奇。
“你猜會是誰?”
韓世萼饒有興趣的問了一句。
李飄峰沉思了一會兒搖了搖頭道:“依着秦王那高傲的『性』子,就算是這會兒蕭銑忽然大徹大悟自己跑出來投降,只怕秦王也沒興趣去門口迎一迎。以我來看,要麼是長安城裡來了消息,要麼是……”
韓世萼笑了笑道:“長安城裡那幾個不成器的傢伙就算自己跑來,秦王也未必肯迎出去。那幾個傢伙玩一些小陰謀小詭計還勉強,也就是給在長安城不坐龍椅卻行皇帝事的燕王找點不痛快罷了。真要是惹惱了那位燕王殿下,他只需一句話就能讓長安城血流成河。”
“說到這個……”
韓世萼微笑道:“對燕王的瞭解你應該比我更深一些。”
“燕王的『性』子其實比秦王還要直接一些,之所以長安城裡那些跳樑小醜還能蹦躂着,是因爲他們還有用,燕王留着他們自然是有所圖謀。至於圖謀什麼,其實到了現在你也應該看得出來,自然不用我在裝高深說什麼。”
“哈哈!”
韓世萼笑了笑道:“你看,你我不是也能如此心平氣和的說說話麼?”
“心平氣和的說話沒有什麼,不代表我心裡不想弄死你。”
李飄峰淡淡的回答了一句。
韓世萼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沒說要麼是什麼。”
“秦王現在不缺敵人,缺的是助力幫手。能讓他深夜親自迎出去的自然不會是敵人,那麼便只能是對秦王有大幫助的人。現在還有這個實力的,只怕只有那麼兩個了。”
“李孝恭還在觀望,應該不會是他派來的人。”
“那就是李道宗。”
李飄峰擺了擺手,轉身往回走:“已經知道了是誰就變得無趣了許多,不如回去睡覺,睡不着的時候就好好想想下次怎麼更好的設計殺了你。”
“我等着你成功的時候,不過我不覺得你有希望。”
韓世萼舉步往前走了出去,嘴角上都是自信。
回到牀上躺下來的李飄峰還是有些想不明白,韓世萼到底是想要做什麼。對自己表示真誠?這絕對是一件毫無意義的事。李飄峰堅信,只要自己將燕雲寨軍稽處的人都清理掉,韓世萼絕不會留下自己。
他更想不明白的是,韓世萼的自信來自何處?
韓世萼,他究竟要的是什麼?
……
……
“末將嗣十三,拜見秦王殿下。”
一身黑袍的嗣十三對李世民行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後直起身子站好。李世民的眼神一直在他的臉上盯着,微微皺着眉頭。因爲嗣十三現在的裝扮和李飄峰實在太像了些,如果不仔細分辨的話,看背影很容易當成同一個人。
“你臉上有傷?”
李世民沒有問他爲何而來,而是問了一句似乎沒道理的話。
“有”
嗣十三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然後點頭回答了一個字。
“怎麼傷的?”
“刀傷……我自己割的。”
嗣十三認真的回答道。
“哦?”
李世民想到了李飄峰,所以纔會問嗣十三:“看來你也是個身上有很多故事的人,能不能讓孤看看你的臉。”
“如果殿下不介意,卑職也不介意。”
嗣十三將斗篷的帽子拉下來,『露』出那張縱橫交錯的臉。
李世民眉頭微微一挑,忍不住嘆了口氣道:“若不是現在看慣了李飄峰那張臉,猛的見了你說不得真會覺着有些驚訝。能對自己下這麼狠的手……你在李道宗身邊屈才了。李道宗不是個喜歡用狠人的將軍……孤倒是很喜歡。”
“卑職不知道您說的李飄峰是誰,卑職也不知道大將軍如何用人。”
嗣十三語氣嚴肅的回答道:“卑職如果不在自己臉上割這些刀或許活不下來,因爲卑職有個權勢很大的仇人,這個人如今差不多站在人世間權勢的巔峰位置上,在他面前,卑職還沒有正大光明報仇的實力,所以只好苟且偷生。大將軍肯收留我,也是冒着極大風險的……”
“那可真是太可惜了。”
李世民淡淡的笑了笑。
嗣十三在說話的時候注意到,李世民的手一直扶在刀柄上。
李世民身後站着四個按刀的親衛,眼神一直盯着自己的咽喉。
這是一個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的人。
嗣十三迅速的在心裡下了判斷。
“你的仇人是誰?”
李世民問。
“卑職……不想說。”
嗣十三擡起頭,緩緩的將帽子再次拉了上去,然後用黑巾一絲不苟的遮住自己的口鼻,只『露』出一雙眸子。蓋上那張臉之後,看起來順眼的多了。
“你是個不錯的人,最起碼不會咬牙切齒的說什麼誓要報仇之類的話。”
李世民笑了笑,轉身往回走:“說說吧,李道宗讓你來見孤做什麼?孤已經睡了,正因爲是李道宗派你來的,所以纔會起身親自迎出來。如果你不給讓孤聽到一個感興趣的事,孤不介意『亂』棍將你打回去。”
“大將軍讓卑職來問問,對於長安城裡蕭瑀大人的那些信,殿下您怎麼看?如果殿下您現在就能給卑職一個答覆,不需要殿下您打,卑職立刻就會回去覆命。”
嗣十三的眼睛盯着李世民的後背,發現李世民這個人戒備心竟然強到了這種地步。即便是背對着自己,李世民依然保持着一個隨時能拔刀殺人的姿勢。
“蕭瑀?”
李世民忽然笑了起來,笑得格外開心:“也只有他那樣的白癡,到了現在還白癡的以爲能瞞着李閒做什麼事。他說什麼準備迎接孤回去登基大寶,什麼重振大唐,這個蠢貨!”
李世民冷笑道:“他之所以能做這些事,是因爲李閒讓他做。因爲……李閒比他,比任何人都盼着孤帶兵回長安去!李閒現在忙着對付竇建德無力南下,可他有能力守住長安城!他沒精力沒兵力沒財力物力打過來,所以絞盡腦汁的想讓孤自己回去,這樣淺顯白癡的計謀蕭瑀都看不出來,還有什麼資格做孤的臣子?”
“孤是早晚要打回長安的,但絕不是現在!”
嗣十三心裡猛的一震,竟是生出幾分恐懼來。
李世民,他竟然能看的如此透徹!
“在一個地方跌倒一次也就罷了,難道孤會讓同樣的錯誤犯兩次?”
李世民冷冷的笑了笑,回身看向嗣十三說道:“李道宗若是真的願意輔佐孤,你回去之後告訴他,可以帶兵來投!”
一句話,『亂』了所有的部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