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矩從行宮中回到自己宅子,沒急着去見王啓年,也沒有派人去聯繫,而是進了書房後便沒有再見任何人。他從行宮回來之後進了書房就陷入沉思,夫人派丫鬟催促了幾次他都沒有去吃晚飯。最後夫人無奈,還是派人將飯菜給他送到了書房中。
飯菜依然擺在桌案上,裴矩依然皺着眉頭坐在椅子上。
有件事想不通,所以他心中隱隱間有種恐懼無法甩脫。燕雲開口就要兵器甲冑三萬套,黃龍快船二百條,裴矩知道這只不過是在試探朝廷的底線。連他都沒當真,可是皇帝卻當了真,居然真的答應了下來,雖然是分三次給。
裴矩一時之間還不明白,皇帝到底是什麼用意。如果是簡單的招安一個反賊,那自然不必擔心什麼。可皇帝是個白癡嗎?就算他越來越糊塗,越來越懶惰,可皇帝若是肯動腦子的時候,這天下間沒人能騙得了他!
所以裴矩擔心,這是不是皇帝在試探自己?
如果是,皇帝對自己起了疑心,勾結反賊這個罪名足夠他萬劫不復的,那自己必須就要想辦法應對了。也怪自己太貪心了些,被燕雲寨那邊許下的好處誘惑住,這兩年因爲皇帝的信任,自己也確實變得有些大意輕狂。直到今天皇帝輕而易舉的答應了燕雲的索要,裴矩在得意之餘忽然想到了這一點。
皇帝對招安燕雲本來應該不同意纔對的,文一刀的死擺在那裡,皇帝的心胸從來就沒有寬廣過,計較起來也不是輕易就能釋懷的。
裴矩越想越是心驚,生怕是皇帝看出自己拿了燕雲寨的好處。
“來人!”
裴矩大聲招呼了一聲。
親信隨從華山從門外連忙進來,躬身問道:“大人,有什麼事吩咐?”
裴矩低聲道:“派幾個得力的人,暗中盯着王啓年那家鮮香樓。要仔細些,絕不能讓他暗中逃了。只要他不出江都,就不必做什麼,如果他有逃走的跡象,立刻拿下。”
“遵命。”
華山應了一聲。
裴矩想了想說道:“明日一早還去鮮香樓吃灌湯包,你派人去告訴王啓年,還要今天早上的餡料……告訴他,明日一早,我要見燕雲寨派來的人。”
華山點頭答應,連忙出門去辦事。
裴矩沉思了很久,還是決定先觀望一下再說。畢竟燕雲寨許出的好處太誘人了些,大隋一日不如一日他怎麼會看不清。萬一將來真的到了傾覆的那一天,裴家手裡有燕雲寨這樣一支人馬,絕對是一件大好事。至於皇帝是不是起了疑心,明日進宮試探一下再說。
與此同時,在行宮中,楊廣靠在躺椅上閉目養神,只是微微皺起的眉頭卻顯示出他心中並不安逸。
一個年紀看起來十七八歲的宦官躬身站在他身邊,態度恭謙。這人面貌俊美,尤其是那一雙眼睛竟然帶着幾絲女子纔有的媚氣。一張瓜子臉,皮膚白皙透着些淡紅,若是不仔細看,真的會以爲他就是個女子。若是仔細看,隱約間在他臉上能看到文刖的影子。看他身上的宦官服飾,卻連品級都沒有,顯然是個才進宮沒多久的。只是他靜靜的站在那裡,臉上卻沒有什麼惶恐之色。若是一般新進宮的小宦官,見了皇帝哪有這樣平靜的。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楊廣緩緩睜開眼。
“密旨送出去了?”
他緩聲問道。
“回陛下,兩份,奴婢已經派暗侍衛加急送往東都屈通突和東萊水師來護兒處。”
楊廣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問道:“小舟,你進宮多久了?”
“回陛下,六年零一個月又十二天,奴婢十三歲淨身入宮。”
“嗯……你進宮之初,朕就很欣賞你,讓你跟着一刀,誰知道他卻偏生不喜歡你。所以朕才讓你單獨組建了暗侍衛,連一刀都瞞着。如今一刀死了,他的位子朕打算交給你。但是畢竟你沒有一刀的資歷,所以若讓你領着龍庭衛朝臣還是會反對。先立幾件功勞,朕再將你提拔起來。”
“奴婢只求能爲陛下做事,至於官位……奴婢沒想過。”
“你這點比一刀要好,朕很欣慰。”
“你下手之前,屈通突和來護兒的大軍不會趕到東平郡,你心中是否怕?”
楊廣問道。
叫小舟的宦官微羞的笑了笑道:“奴婢自然是怕的,可奴婢更怕陛下不開心。”
“先去盯着裴矩,看看他是不是和燕雲寨的人暗中有勾結。”
“奴婢遵旨”
華山從裴府的後門探出頭來看了看,見巷子裡靜悄悄的沒個人影,心裡鬆了口氣走出院門,出來之後他愣了一下,心中罵了自己一句這麼小心做什麼,是去告訴王啓年明日一早還做蝦仁鮮菇的包子,又不是去偷雞摸狗。他自嘲的笑了笑,心說被大人影響的連自己都疑神疑鬼了。
出了後門,他緩步走到二十幾米外的鮮香樓。看着那塊牌子,華山怎麼都不相信這鮮香樓的名字是王啓年能想的出來的。雖然不是什麼大雅,可卻平實直白,看牌子就引得人食慾大增。
“哎呦,您怎麼來了,有什麼事派個下人吩咐一聲不就得了,還勞得您自己跑一趟。”
鮮香樓的小夥計殷勤的將華山迎進店裡。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們王掌櫃是個油嘴滑舌的,帶着你們這幾個東西也都十足十的馬屁精。下人,在裴大人那裡,你我都是下人,只不過大人看着我比較順眼罷了。”
“華大哥,您可不能這麼說啊,您想想,裴大人是皇帝看重的人,朝中獨一無二的人物,您是裴大人看重的,裴府中獨一無二的人物。”
“哈哈”
華山大笑起來,問那小夥計道:“你們王掌櫃呢?”
“今天起來的太早了,這會兒應是在樓上睡覺。”
“他倒是好自在……我就不上上去了,你去告訴他,明日一早大人還要吃蝦仁鮮菇的灌湯包,蓮子粥也再熬一鍋,今天的火候老了些,明天不要熬的那麼久。”
他大聲說了一遍,然後左右看了看見沒有外人,他壓低聲音道:“大人明日一早要見你們瓦崗寨來的人,宮裡面有了應付,你切記告訴王啓年,莫要誤了事。”
那小夥計連忙高聲答道:“好嘞!明兒一早還是鮮菇蝦仁的灌湯包,蓮子粥一鍋!”
華山笑了笑,扭頭走出了鮮香樓。等他一走,那小夥計連忙上了二樓,將華山帶來的消息跟王啓年說了一遍。王啓年哪裡睡的着,此時正坐在椅子上喝着悶酒。將軍這次把他派來江都,命令是從塞北派人送回來的,他想跟將軍求情推脫都沒地方去,沒奈何只好接替了原來飛虎五部的人手開了這家鮮香樓。
不過將軍應了他,這次的任務結束,就允許他告老,在鉅野澤中起一座大宅院,娶幾房小妾過清閒日子。最好能再鼓搗出個兒子,那這輩子也算是功德圓滿。想到這裡他心裡的痛快了不少,正這個時候小夥計上了樓。
聽小夥計說完,王啓年點了點頭道:“你現在就去,路上小心着點,別毛手毛腳的,小心被人盯上。”
“放心吧。我做事你還不瞭解?”
小夥計嘿嘿笑了笑,隨即轉身離開。
……
……
華山本打算立刻回裴府的,出了門之後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去醉月樓見見慧紅,想起那個小騷蹄子在牀上的妖嬈手段,他小腹裡就冒出來一股火熱。想了想反正時間還早,華山索性扭頭往醉月樓的方向走了過去。
醉月樓距離裴府有一段路,走大街的話最少也要走半個小時。若是抄小路從醉月樓的後門進去,也就十幾分鍾就能到。
拐進一條更幽深的小巷子,華山的腳步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幾分。才拐進小巷子沒走幾步,忽然從他後面有人翻-牆過來,用麻袋罩住華山頭臉,先是狠狠的打了幾下,覺着華山暈了過去之後,那人扛起華山往牆裡面丟了進去。在矮牆裡面,有四五個身穿大紅色錦衣的漢子,一言不發的將華山擡起來就走。
這幾個人身上的衣衫鮮豔的有些奪目,大紅色的錦衣,胸口上繡着一條錦鯉,黑色腰帶,每個人腰畔都掛着一口白鞘直刀。
王啓年手下的小夥計叫路秀兒,女子的名字,卻是個機靈的小夥子,也是飛虎五部的密諜。在鮮香樓是王啓年最信任的人之一,極有可能這次任務結束就調入軍中任職。他提了一個菜籃子,吹着口哨往菜市場的方向走。
燕雲寨派來的人就住在菜市場街邊的糧店,這糧店也是飛虎五部的據點之一。只不過和鮮香樓相比,鮮香樓在明處,裴矩等人都知道,而這家沈記糧店卻是暗部。路秀兒哼着小曲進了菜市場,很認真的選了幾樣鮮菜,剛要去糧店的時候他腳步忽然頓了一下,扭頭往回走去。
在他身前身後,都有人盯着。
路秀兒轉身的時候看到有人假裝買肉,視線卻一直盯着自己這邊。他心裡咯噔了一下,隨即果斷的放棄去糧店的打算,轉身往鮮香樓的方向回去。他儘量走在大街明處,沒有選擇走幽暗的小巷子。眼看着離着鮮香樓所在只差一條街,忽然一輛馬車橫衝直闖過來,將路秀兒撞翻,從馬車上跳下來兩個大漢,把路秀兒攙扶起來連聲道歉,路秀兒見四周依然有人盯着,說了聲沒事就要走,那兩個大漢卻不依,非要帶他去看郎中。
路秀兒也想甩脫那些盯梢的,索性就上了馬車。
撩開馬車的簾子,路秀兒身子就僵硬了一下。
在馬車裡,坐着一個身穿大紅色錦衣,胸口上繡着一條錦鯉的俊美男子,這人二十歲左右年紀,一雙眼睛好像天上的星辰一樣明亮。那男子將手從紅色披風中伸出手,拉了路秀兒一把輕聲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不小心什麼?”
路秀兒反問道。
那男子笑了笑,略顯羞澀卻極認真的說道:“不小心落在我手裡啊,你會生不如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