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這次一左祤衛大將軍宇文述爲統兵元帥,集合了左祤衛,右祤衛,左武衛,左御衛等九衛三十幾萬大軍的遠征是倉促的。從大業皇帝楊廣回到遼東城大營到大軍出征前後只有五天的準備時間,而且,各大將軍手中關於高句麗境內的地圖幾乎沒有任何作用,基本上對於高句麗,隋軍遠征屬於探索式前進。
在遼水和馬訾水之間,大隋使用的軍事輿圖上還勉強能看到幾個大城,如扶余,安市,烏骨等。但過了馬訾水再往南,在輿圖上什麼都看不到。
這次遠征要求的是速度,在入冬前必須與來護兒大將軍的水師合圍並且攻下平壤。
大軍從遼東大營依次出發,以王仁恭大將軍的左武衛爲前鋒,左御衛薛世雄爲後隊,前後綿延十幾裡,浩浩蕩蕩。
接下來的行程乏善可陳,大軍最初的行程可謂順利之極。沿途的高句麗城池閉門不敢出戰,隋軍的目標是直取平壤所以大部分城池也懶得去攻打。極少數不開眼的笨蛋打算偷襲大軍後路,結果被斷後的左御衛大將軍薛世雄打的落花流水。從遼東城出發之後大軍連戰連捷,高句麗人在大隋三十萬精銳的府兵面前不堪一擊。
可是到了第十天的時候,李閒的心越來越緊。
作爲一個親歷者,他早已經做好了經歷災難的心理準備。可是當他看到災難一步一步臨近的時候,心中的悲涼越發的濃重起來而且壓得他喘不過來氣。可他什麼都影響不了,拋開他與大隋楊家敵對的身份不說,站在一個純粹的漢人的角度李閒想去扭轉這場災難的來臨,可他不過是個小小的護糧兵校尉根本改變不了歷史的方向。災難的腳步一步步來臨,李閒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沉重。
因爲負擔太過於沉重,就算大隋府兵每四個人能合用一匹駑馬,但是均攤到每個人身上三石的糧食還是太沉重了。從第四天開始李閒就看到了不少士兵因爲苦於肩膀的沉重而將糧食偷偷的埋在土裡,這就是災難的開始。雖然因爲宇文士及的關係左屯衛的駑馬數量多了五百匹,但依然有人因爲感覺揹負着沉重太辛苦而將糧食刨坑埋進去。李閒幾次去找辛世雄希望能提出這個問題希望引起將軍的注意,辛世雄雖然嘴上應承可因爲將心思都放在進軍上而根本沒有重視。
事實上,左屯衛的士兵丟棄糧食的狀況還是最輕的。因爲在李閒的提醒下辛世雄好歹還下了一條命令,不準士兵將糧食丟棄。這命令勉強起到了一些作用,雖然效果微乎其微。
原本爽朗的少年郎眉頭皺的越來越緊,他的變化洛傅等人看的一清二楚。知道李閒在擔心什麼,而他們甚至最初的時候還期盼着大隋的兵馬戰敗,因爲只有這樣他們才能從中獲取最大的利益,可是,當這一天越來越近的時候,他們同樣心情沉重無比。
本來,站在敵對的角度看問題的時候他們能用輕鬆的心態面對一切,可自己容身其中的時候這種輕鬆再也沒有出現於心裡。
李閒所能做到的僅僅是嚴令左屯衛護糧兵決不許丟棄一粒糧食,而且果斷的斬殺了一個監督不嚴的隊正和十幾個因爲不堪重負而將糧食偷偷埋進地裡的民夫。這個時候的李閒嚴苛的就好像是個惡魔,但這又能怎麼樣?
護糧兵監督着民夫們運糧,可左屯衛三萬大軍,攜帶的糧草輜重民夫們負責的也就是五分之一,再加上水土不服很多人病倒就連駑馬都接連暴斃,糧食的消耗速度卻沒有因爲人員的減少而減少反而暴增。
不得不說,這是一場不可逆轉的災難。
李閒曾經想過,如果自己的身份是一個大將軍而不是一個小小的郎將,是不是能盡最大的力量來挽救這場災難的來臨?可他第五次從辛世雄那裡回來的時候他驟然發現,就算是大將軍又能怎樣?士兵們丟棄糧食的舉動根本阻止不了,在過分要求行軍速度的同時,丟棄輜重已經成了一個必然的選擇。
士兵們不可能將自己的甲冑,服被,兵器丟掉,那麼丟棄的只能是糧食。
而以宇文述爲首的大將軍們不是不知道士兵們私下裡將糧食埋進地裡的事,可他們卻錯誤的認爲糧食丟了可以再搶。高句麗人也是人,也要種糧食吃飯,所以無需擔心補給的問題。以戰養戰就可以了,吃的可以從沿途的高句麗人手裡搶。但等大軍一路奏凱高歌猛進的殺過馬訾水之後,他們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高句麗人早就做好了應戰的準備,今年的秋糧收起來之後,各村落的高麗百姓早早的就帶着糧食在各城城主的嚴令下躲進了防守嚴密的大城裡,過了馬訾水之後沿途一片荒涼,別說糧食一粒都找不到,幾乎一個高句麗百姓都見不到!而嚮導是在遼東城附近抓的高句麗人,過了馬訾水,嚮導也漸漸的失去了作用。大軍要提速,可卻無法清晰的知道前進的方向,所以行軍速度上其實反而比過馬訾水之前慢了不少。
過了馬訾水之後,李閒明顯的發現大軍的行軍速度有所下降。從這其中,李閒知道大軍的境地越來越艱難了。丟棄糧食最多的是先鋒軍左武衛王仁恭大將軍的兵,他們是開路軍,逢戰必先,爲了輕身上陣殺敵糧食丟棄的情況最嚴重。才過了馬訾水,據說左武衛那邊已經開始限定口糧了。
李閒知道大軍在已經開始出現斷糧潛在危機的時候,那些大將軍非但沒有立刻撤軍而是選擇加速推進是爲什麼。宇文述他們一定是想盡快趕到平壤與來護兒大將軍的水師匯合,跟水師借糧!
李閒能理解宇文述等人的苦衷,如果換做他坐在大將軍的位置上只怕也會這樣選擇。三十萬大軍遠征,才過馬訾水就因爲糧草的問題不得不返回無論如何在皇帝那裡也不好交代。來護兒的水師攜帶了大量的糧草輜重,解決三十萬人返回所需的口糧問題不大。
別人不知道,但李閒知道,等大軍趕到平壤的時候,來護兒的水師已經戰敗退回去了!
沒有水師的支援,沒有糧食,大軍如何能不敗!
可李閒怎麼去和辛世雄說?說水師已經敗了大軍立刻返回吧。先不說辛世雄信不信,在這個緊要關頭辛世雄才不會念着李閒和宇文士及並不清楚的關係而輕饒了他,一個擾亂軍心之罪足以砍了他的腦袋!
出征的時候,李閒確實沒有想到過這一點。
但是現在,當悲涼痛苦的心情越來越沉重的時候,他早已經沒了什麼藉機發財的想法。
從辛世雄的大帳回來之後,李閒就被洛傅和王啓年等人圍住。大家本來都想着剛纔辛世雄派人來叫李閒過去議事,問問是什麼情況。可是看到李閒嚴肅的臉色,衆人卻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按照級別,李閒是遠不夠資格參加軍事會議的。可看在他跟宇文士及的關係,看在這些天李閒確實將後隊管理的不錯以至於左屯衛是相對來說最不擔心糧食的一軍,所以辛世雄特地派人來叫李閒參加今天的軍事會議。最主要的是他詳細詢問了李閒,糧草還夠堅持多久。
“校尉大人…….大將軍怎麼說?”
還是陳雀兒忍不住率先問了出來。
李閒在一塊石頭上緩緩的做下來,解下來水袋子灌了一口。
“大軍還要加速,爭取在十天之內趕到平壤和來護兒大將軍的水師匯合,然後儘量快的拿下平壤,最遲九月中就要返回。”
“還要加速?”
洛傅愣了一下,隨即低低的罵了一句:“這不是自己找……”
後面的一個字,他沒有說出來。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才過了馬訾水,大軍總不能無功而返吧。”
鐵獠狼攤了攤手,表示宇文述等人的選擇其實沒錯。
“今天左武衛王仁恭將軍親自來找辛將軍,好像鬧得很不愉快,王仁恭氣得臉色煞白的走了,好像辛將軍也氣得夠嗆,摔了桌子。”
李閒將聽來的消息說給衆人。
“爲什麼?王仁恭大將軍不是在前隊嗎,跑咱們這裡做什麼?”
伏虎奴問道。
王啓年張了張嘴,想問,但看了看四周都是校尉大人帶來的親信,所以沒敢問出來。聽伏虎奴問,他也歪着頭等着李閒的回答。
“借糧。”
李閒緩緩的吐出兩個字。這纔是辛世雄將李閒叫去的根本原因,因爲王仁恭來借糧,辛世雄必須知道自己有沒有糧食可以借。
“借糧?”
聽到這兩個字,王啓年坐不住了。
“校尉大人啊,你可要勸勸咱們大將軍,千萬不能這麼幹,咱們的糧草雖然是損失最小的,可也不夠從平壤回軍的啊。省着吃還能堅持二十天,若是借出去,咱們左屯衛的兵吃什麼?”
李閒看了他一眼,嘆了口氣道:“我只是個護糧兵的校尉!”
“呃……”
王啓年一怔,隨即默然。
“辛將軍應該是沒答應王仁恭大將軍的請求,不然他不會負氣而走。”
李閒分析道。
衆人點頭。
雖說糧食留下了,可每個人心裡都沒有什麼開心的感覺。左屯衛的兵是大隋的兵,左武衛的兵也是大隋的兵,眼睜睜的看着袍澤即將斷糧,他們誰心裡都不好受。
李閒揉了揉發酸的眉角,嘆了口氣道:“辛將軍說,爭取將前面的大城打下來,但時間緊迫,如果三日內拿不下來的話,大軍必須開拔了。最好在月底前和來護兒大將軍的水師匯合,不然大軍真的就被逼到絕路上。”
他擡起頭看了看陰霾的天空,心中的陰沉比天空還要厚重。
“別斷後!”
他又想起宇文士及鄭重的話語,沒來由的心中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