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陵神殿春日大比裡,一位出身天諭院柴房的籍籍無名的小道僮,奪得了頭名,並且展現出了極人難以想象的境界。
在遙遠的草原裡,一名揀牛糞爲生的少年奴隸,奪得了大會的優勝,被金帳單于當場解除奴籍,成爲一名榮耀的勇士。
在這場草原大會上,有兩名年輕的侍者,被國師收爲親傳弟子,金帳擁有了十三名境界深厚祭司,國師本人似乎也變得更加強大。
這樣的情況在世間各地發生,宋國道觀裡一位中年道人,在井畔進入知命境,還有很多道觀裡,也出現了相同的畫面。
西陵神國深山裡那座樸素的道觀,卻還是那樣的安靜。
自從觀主離開之後,知守觀裡已經荒廢了幾年時間,枯黃的落葉積在那幾級石階上,被風酥化的很是薄脆。
野觀無人門自開。
觀中的陣法還在持續運轉,沒有人能夠進去,只有風能夠進去,清風拂過湖面,牽着檐下金白色的稻草,然後從窗口滲入,依樑貼壁繚繞不去,最終來到窗前桌上,像雙無形的手般翻開那本大書。
清風不識字,也要亂翻書,那本大書被翻的簌簌亂響,雪白的紙張不停掀起落下,上面的那些墨字變成模糊的線條。
春風漸緩,字漸清晰。
這本記載着修行界強者姓名的日字卷,和幾年前相比少了很多名字,比如曾經寫在最高處的柳白,比如葉蘇,比如陳皮皮,卻多了更多的名字,新出現的那些名字以往從來沒有出現過。有些陌生感,比如橫木立人。
昊天是公平的,她春風化雨,讓自己的信徒得到各種好處。也沒有忘記讓長安城裡的某些塵緣相牽者得到永生。但同時,她也是不公平的。因爲西陵神殿是那般的涼爽,長安城的夏天還是這樣的酷熱。
深夏時節,好些天沒有下雨,長安城的街道被烈日曬的快要生煙。巷口井裡的井水清澈微涼,井上冒着的熱氣卻令人生畏,乾燥的世界裡,到處都是煙薰火燎的味道,彷彿只需要一粒小火星,這座城市便會燃燒起來。
長安城的局勢也是如此,看似平靜的氣氛裡。隱藏着無窮的壓力與燥意,帝國已經全面啓動,準備馬上便有可能到來的戰爭,部衙裡的官員書吏哪怕傳遞文書。都在奔跑,糧草輜重的轉運已經進入最重要的階段,軍方更是嚴陣以待,無數道軍令從這座城市發往各州郡和前線。
朱雀大道向北,過了建神坊,有一大片樹林,林後是青色的草甸,草甸裡散佈着數十座明瓦烏檐的樓閣,這裡便是軍部。
最中間的那座樓閣,便是軍部的正衙,數名執事軍官,神情肅然站在樓外石階下,渾身都已經被汗水打溼,只是不知道是因爲令人窒息的熱浪,而是身後傳來的那些聲音所代表的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
“戰局的重點,必然是南晉,如果我們能夠在半個月之內出青峽,打通清河郡,便有希望幫助劍閣把南晉穩住。”
說話的人是舒成,他數年前便已經調回長安城,負責全面處理唐軍佈防,不再擔任鎮西大將軍,徐遲大將軍則是留在鎮北營,負責直面強大的金帳王庭,如今軍部便以他爲首,他的意見自然重要。
樓閣裡很安靜,數位將軍還有十餘名參謀軍官,都保持着沉默,沒有對這句話表示贊同,也沒有提出反對意見。
所有人都清楚,如果能夠與南晉聯盟,那麼大唐便必然處於不敗之地,然而這卻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首先唐軍沒有把握能夠在半個月之內打通清河郡,就算能,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重建水師,大澤如何渡?
最關鍵的問題在於,大唐與南晉乃是多年世仇,劍閣現在雖然站到了道門的對立面,但從南晉皇族到軍隊再到普通的百姓,都不可能選擇與唐國聯盟。
“我以爲,決戰還是在北方。”
有位將軍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在數年前那場舉世伐唐之戰裡,對唐國造成最大威脅、最大損傷,戰後獲得最大好處的,便是金帳王庭,毫無疑問,那些草原上的狼騎纔是唐軍最強大的敵人,也是唐軍最想要戰勝的敵人。
兩軍交戰,首重其勢,如果能夠將敵人的最強力量擊潰,自然很多困難便將迎刃而解,唐軍選擇金帳王庭做爲決戰的對手,沒有任何錯誤,然而問題在於,因爲向晚原被割讓的緣故,數年後的唐軍嚴重缺乏戰馬,單憑鎮北軍遠遠不足以戰勝金帳王庭,甚至都沒有辦法把敵人驅逐出七城寨。
“當年與西陵神殿籤和約的時候,書院曾經向朝廷承諾過,即便割讓了向晚原,也不會出問題,那麼,我想便不應該有問題,徐遲大將軍在來信裡也表達了相同的意思,我們要做的事情是與書院做好配合。”
舒成大將軍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說道:“問題在於,如果我們一開始就選擇與金帳決戰,就算能夠集全國之力而勝之,其餘幾個方向怎麼辦?西陵神殿一旦重新控制南晉,清河郡還如何收回?”
清河郡必須要收回,因爲諸閥在這個世界上存在一天,大唐便會多承受一天的羞辱,金帳王庭必須被血洗,因爲邊塞裡有無數唐軍的英魂等着被同袍救贖,燕國必須被攻克,因爲那處代表着背叛與不可忍受的屠殺。
相對應的,唐國四周到處都是危險,月輪國的暫時安靜,不能說明任何問題,遙遠西荒深處,那些唐軍從未戰對過的蠻人已經開始集結騎兵,或者就在數月後,便會加入到金帳王庭的南侵軍隊裡,同樣,燕國在崇明皇帝的統治下,在西陵神殿的幫助下,正在快速恢復元氣,擁有東荒騎兵幫助的燕國,必然不會再像當年那般孱弱,至於南方的清河郡和南晉更是如此。
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唐國的敵人,那麼便沒有平靜的邊疆,在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唐國必須戰勝的敵人,那麼便沒有主攻的方向。
“上次讓劍閣弟子入大河國暫避,有沒有消息回來?”舒成問道。
當前的局勢很清楚,西陵神殿北上,南晉必然不可能保住,在唐人看來,劍閣弟子曾經幫助過他們,那麼他們便有保護對方的義務。
便在這時,樓外傳來一份來自南晉的軍報。
劍閣告訴唐人,他們不願意撤離,決意死守臨康城。
爲什麼不願意撤離?
柳亦青在信中的答覆很簡單:因爲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