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幾章裡把明字卷和日字卷搞混了,實在是腦子問題,待回家後再來修改,抱歉,謝謝大家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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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些人是哪些人?誰不相信冥王之子的傳說?誰能令神殿態度急轉?誰能令唐國制怒靜待?誰能一言便把光明大神官打落塵埃?
李青山腦海中浮現出一座靜山舊觀的畫面,身體驟然僵硬。多年前,西陵神殿授他大神官虛秩時,他曾經去過那處舊觀,此生僅此一次,卻是終生難忘。一念生處,他彷彿又看到懸崖邊那個衣飄飄的瘦小身影,通體微寒。
光明大神官說道:“我不知道當年觀主究竟在想些什麼,我發自內心的尊敬他,但我還是會堅持自己的想法。”
李青山沉默看着他蒼老的臉頰,這才知道原來當年他以光明大神官之尊被囚禁,竟是青衣道人親自出手。旋即他又想到光明大神官,在青衣道人身前居然還能堅持自己的想法,不禁又生出極大的敬佩之意。
“因爲堅持,所以不會放棄。”
光明大神官眼眸裡的光澤寧靜而深邃,悠悠說道:“被囚禁在桃山後麓的這些年裡,我一直沒有停止用這雙眼睛看這世界,某一年,還曾經做過一次嘗試。”
李青山皺眉說道:“燕境血案?”
光明大神官沒有正面回答,淡漠說道:“只可惜依然沒能殺死那個人,我清楚地看到,那抹黑夜的影子還在世間飄浮,時濃時淡,時而消失時而出現,但這兩年間,這抹影子變得越來越凝固,代表着那個人越來越強大。”
李青山神情凝重問道:“你雙眼看到的那人究竟是誰?他在長安城裡?”
光明大神官說了一句很艱深晦澀的回答:“眼睛只能看見他存在,不能看見他的存在,某日我看到他出現在長安城裡,所以我很焦慮,所以我要來長安。”
雖然說的是焦慮,但老人臉上的神情依舊平靜,沒有半分焦慮感。
李青山沉默了很長時間,似乎在內心深處不停思忖判斷這番話,最終他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說道:“傳說只是傳說,由古至今從來沒有人發現過冥界,夫子周遊天下多年,聽聞觀主也在南方一帶飄行,想必他們也是在尋找冥界,這麼多年連他們二位都沒能發現冥界,那麼冥界必然不可能是真實的存在。如果沒有冥界,自然沒有冥王,如果沒有冥王,自然不會有冥王之子。”
光明大神官說道:“當然有冥界,自然便有冥王。”
李青山隔着巷中的冬風盯着他的眼睛,問道:“那冥界在哪裡。”
光明大神官神態寧靜說道:“我不知道。”
李青山說道:“那你憑什麼斷定有冥界?”
光明大神官回答道:“因爲有,所以有。”
李青山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回到很多年前的香坊外,碰見那個比自己還賴皮無恥的太子殿下,除了把對方痛揍一頓,根本沒有辦法進行正常一點的對話。
光明大神官看他神情,笑了笑,說道:“關於冥界入侵和不動冥王的存在,在明字卷裡都有記載,只是千年之前明字卷被那位先人帶入荒原,就此失落,再也沒有人看過,所以也就漸漸被人淡忘,甚至變成了一種虛無的傳說。”
李青山皺眉說道:“然而你也未曾看過明字卷。”
“我確實沒有機緣一睹明字卷真跡,但你不要忘記,那位先人和我都是光明大神官,對於某些記述的傳承,總會以一種難以言喻的方式存續下來。”
李青山看着他搖了搖頭,嘆息說道:“神座,你有沒有想過,你只是因爲自己的幻覺和一個虛無的傳說就放棄了所有,與整個世界爲敵?”
光明大神官搖頭說道:“道心通明,你看的便是你所相信的,那麼你自然要相信你所看到的,只要你相信,那麼幻覺往往便是真實的。”
李青山沉默片刻後向前踏了一步,草鞋落處,一道極淡的氣流噴濺而起,如石子落入靜湖,『蕩』起圈圈漣漪。
“一眼能見世間所有,一眼能見所有真實,只有昊天才能做到。你雖然坐在神座之上,天穹之下,但你是人而不是神,更不是天。”
光明大神官的目光落在他向前踏出的右腳之上,聲音裡沒有一絲情緒波動,淡然道:“因爲我不是神不是昊天,所以你不信我?”
“不錯。”
李青山『露』在袖外的右手非常秀氣,中空而握微微顫抖,彷彿正扼着一條正在不停掙扎彈動的龍身,而他身後鞘中的長劍嗡然而鳴,如龍身將出。
“就算你是神,長安城還有一座驚神陣。”
光明大神官搖頭說道:“驚神大陣想來不會對我這個老頭感興趣。”
李青山向前再踏一步,鞘中長劍龍鳴愈厲,右手扼龍之勢愈堅。
他看着光明大神官蒼老的面容,沉聲說道:“我知道你一定會來這裡看看,所以我讓南門在四周布了一個天羅陣,我想試試能不能留下你。”
“不能。”光明大神官說道:“裁決的樊籠都困不住我,更何況是天羅。”
李青山道:“天羅乃昊天所授神陣,難道還比不上裁決神座一人的樊籠?”
光明大神官應道:“樊籠困的是心,天羅困的是身,心脫困自然要難過身脫困。”
李青山稍一沉默,對這個判斷表示認同,轉而說道:“驚神陣不會因你而起,但你要脫困,勢必要施出全數境界氣息,到那時大陣自有辦法鎮伏你。”
光明大神官平靜說道:“我在長安城裡只是一個普通老頭。”
李青山說道:“因爲有我,你不可能一直僞裝成一個普通老頭。”
光明大神官看着緩步靠近自己的大唐國師微微一笑,說道:“青山,你是一個有大機緣的人,幼年結識唐帝於微時,在俗世內備受尊崇,又被觀中游方長輩道人看中根骨,輕輕鬆鬆便入了知命,備受寵位,然而也正是因爲你機緣太好,所以你這一生從未經歷過生死之間的大恐懼,如此的你又怎能威脅到我?”
李青山被如此輕視,臉上卻是毫無慍意,微笑說道:“先前就說過,如果我不是你的對手,那也是理所當然之事,所以我從未指望靠自己一人便把你留下來。”
光明大神官深陷的眼窩裡眸子顏『色』越來越深,漸要變成一雙純然漆黑的寶石,他看着街巷裡天地元氣最細微的變化,感知着四周越來越密集的呼吸聲,漠然說道:
“我先前也說過,你機緣太好,權勢太盛,經歷太少,當年你初登國師之位時,柳白決意挑戰你,卻被顏瑟攔了下來,你這一生竟是從未與世間的至高強者對戰過,所以你無法理解,對於你我這樣的人來說,敵人的數量其實沒有太大意義,除非那個數量巨大到可以讓塵世地面下陷的地步。”
話音落處,街巷上空的枯葉再次飄舞,數十名弩手出現在街頭巷尾,他們手中鋒利的弩箭鋒芒反『射』着噬人的寒意,緊繃的弩機清晰地傳出暗含的強大勁道,身着褚『色』官服的天樞處修行強者們,也漸漸圍了過來,在更遠的坊市某些房間裡,負責天羅陣發動的大唐陣師正在向陣眼裡不停灌注念力。
蹄聲如雷響起,大唐帝國橫行天下的重甲玄騎,開始高速向這邊集結,巨大的重量讓長街地面劇烈顫動起來,彷彿隨時都可能下陷。
李青山把目光從斑駁的將軍府院牆上收回,看着光明神官面無表情說道:“雖是神座,但肉身依然是凡人,脆弱不堪一擊,今日就在將軍府前讓你死去,也算是替當年將軍府內那些無辜的冤死者尋回一些遲到的光明。”
光明大神官說道:“我就是光明。”
李青山微諷說道:“沒想到被囚十四年,謹守教律的你居然變得如此自負。”
光明大神官平靜應道:“你說的有道理,驕傲有違教律,我表述的更準確一些,應該說,既然夫子不在長安,那我就是光明。”
李青山沉默無語。
以龍虎之勢踏入街巷,他這位大唐國師和光明大神官之間言語互問,過往對印,內容驚人卻語氣平和,彷彿就像是鬥茶一般,將那些殺伐爭執意,全數隱在拈腕挑匙間,勘看的是道心,較量的是還是道心。這一番交談下來,看似沒有勝負,卻也可以說光明大神官全勝,所以那便無須再談。
強勁的機簧聲響起,鋒利的弩箭像密集的暴雨般『射』出,箭矢撕破空氣的聲音尖銳的令人耳痛,從四面八方籠向光明大神官的身軀,沒有留下任何的空隙。
幾乎同時,隱藏在遠處坊市裡的大唐陣師啓動了天羅陣,將軍府外的街巷上,天地元氣一陣急劇的變幻,無數的元氣湍流,化作了一道道無解的元氣鎖,強行鎖死了光明大神官身周的所有空間。
一聲清亮龍『吟』,李青山身後負着的長劍嗡鳴振『蕩』劍鞘,若閃電一般飛出,在空中化作一道青龍,須臾間橫渡半條街巷,龍嘶陣陣撞向光明大神身的蒼老臉頰。
這是大唐帝國籌劃已久的一次狙殺,因爲目標是恐怖的光明大神官,所以他們的準備很充分,除了街巷間這些強大的攻擊,還有很多後續的佈置。
而對方的應對非常簡單。
面對漫天弩雨、鎖住天地的天羅陣,還有那道化作青龍的飛劍,老人幽深的眼眸裡散出一道筆直的光線,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千道萬道,無數道。
光明大神官,大放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