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苑
回宮已經數日,阿妍也已恢復份位,而顧允庸任禮部尚書的聖旨也下了,不日便要上任。
這次不單皇宮朝堂炸開了鍋,就連民間也都有了傳言。
羨慕版:“都傳顧溫怡是雙十都未尋到婆家,不想一朝入宮竟能得皇上垂憐,現下更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封妃之日指日可待。”
嫉妒版:“顧心妍先前據說斗大的字不識一個,到了宮裡也是驕橫跋扈,先前曾被貶成宮女,雖然用了狐媚手段復了位,但皇上總有一日識得她的妖術。”
傳說版:“據說這顧大人從小就將這個女兒暗藏起來修習媚術,爲的就是此刻迷惑君主讓自己的官路亨通。”
反正各個版本基本差不多,阿妍也懶得理會這些。今日是謹貴妃設宴請宮中一些主子在御花園的荷塘賞月。
她心裡其實清楚着呢,怕是這賞月是假,和蘭淑妃曾經的賞梅宴存了一樣心思纔是真的!
看來謹貴妃的安全感也在消失中,只因楚翊還是三天兩頭留宿汀蘭苑,而後宮又是一次都沒去過,這下連她都着急,覺得自己的地位會有搖擺,這樣爭寵是必然的,而該打壓的龍種怕是也差不多要出手了吧!
因爲好的防衛便是提前殺死敵人,而現在謹貴妃有了曾是康王妃的傳言,那麼必是封后之路的最大阻礙,而剷除敵對之一亦是迫在眉睫。
阿妍也清楚現下自己根基不夠牢靠,還不能運籌帷幄,更不能隨意出手,必須要等她們露出破綻方能一擊命中七寸。
“主子,時辰差不多了,是否要前去御花園了?”紫煙的嗓音響起,阿妍收回了飄蕩的思緒,頜了頜首。
此刻秋菊也已候命,三人隨着前方執掌宮燈領路的長生前往設宴地點。
阿妍到的時候,許多妃嬪已經到了,皆是珠翠錦衣,不少人趁着天熱,穿的霓裳是能露的部位絕對不遮起來,全都爲了給某個人看。
她沒想到的是很少露面的莊妃竟然此次也赴了邀約,她與蘭淑妃坐在兩側的首席。
那宴席場地的前方荷塘上架起的翠竹高臺,上面已有不少宮娥正展示着婀娜的舞姿。
阿妍邁着細碎的步子,衆人皆側目觀看着如今後宮之中的話題人物。她行至中央,向份位較高的妃嬪盈盈行了一禮。
待坐入自己的位置後,側轉過頭,望見莊妃依舊眉眼帶笑得注視着她,阿妍微張着嘴無聲說道:“改日敘。”莊妃點了點頭,兩人相視而笑。
而楚翊則來得比較遲,待他坐定,待傳多時的太監宮女這才整齊有序得進入,呈上的瓜果茶點皆是根據各桌主子喜好而置辦的。
謹貴妃今日一襲桃紅裙裝,猶如蓮花仙子翊般,讓其餘妃嬪深感自己僅是塘中淤泥而已。
那正中的楚翊則一直似笑非笑得靠坐在主座上,看似慵懶的樣子卻還是揮不去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勢。
他雙瞳向來幽深懾人,手中執起的琉璃杯盞已被身畔的謹貴妃斟過無數次,他似心情很好,雖有與身畔佳人閒話幾句,卻時不時得瞥向下面那百無聊賴的阿妍,再繼續豪飲盡盞中的美酒。
而阿妍在這衆鶯鶯燕燕間顯得不怎麼雀躍,反而東張西望的比較多。
待圓月高掛,所有樂器突然戛然而止,衆人屏息靜觀到底出了何事?
卻見謹貴妃手執蓮花步履盈盈得步上了荷塘上的高臺,一瞬間琴聲伴着悠揚簫聲響起,令在場所有人都開始欣賞起她那飄若天人的曼妙舞姿。
隨着那伴曲動人心魄的激昂來臨,漫天飄下花瓣雨,一股沁人肺腑的花香飄來,謹貴妃甩起的水袖令她美若天仙的容顏更加讓人迷醉。
接而衣袂飄飄時高臺上揚起了輕紗,她雲手輕舒樂聲落下,如幻的舞姿這才結束。
可謹貴妃舞完,依舊萬般風情得站於高臺上,雙眸甚是羞澀得凝望向正前主位上的楚翊。
衆人順着她的眸光望去,見楚翊緩緩步了過去,他的眸中漾着一層讚許與一層的迷離。
兩旁嬪妃這才知曉謹貴妃竟是邀請皇上共舞,而皇上脣上噙着那抹笑容向高臺緩緩踱步而去便是應允。
此舉着實羨煞旁人,先前大家還心覺謹貴妃已被近來獨受專寵的顧心妍取代,而這顧心妍侍寢的頻率竟是史無前例的連承恩露。
而現在皇上願當衆與謹貴妃合舞,便是認了謹貴妃纔是皇上心中唯一的摯愛與正妻人選。北華男女合舞素來有一種風俗,那就是不是夫妻不舞,不是摯愛也不舞,這都是因爲一個遠古的傳說而來的風俗。
可就在大家等候着君王步上高臺時,卻見楚翊偏移了前行的方向,往阿妍那方而來。
待阿妍反應過來,楚翊已有幾步之遙。阿妍心下大驚,不會是要與自己合舞吧?
她又見楚翊雙眸中閃着慵懶與彌矇,心下判定剛纔那一杯杯下肚的酒精該是有些上腦了吧!
阿妍不由自主的向後退了幾步,想讓楚翊有時間反應過來晚上主角在臺上,他方向和對象搞錯了。
可楚翊依舊沒有頓住步伐,還是緊鎖着向後有意躲避的阿妍邁近。
阿妍瞪大雙眸頗感無奈,閃閃得雙瞳似在說:“你別玩了,方向是那邊,你過去不會有錯,去滋潤一晚不影響你權衡之事。”
可楚翊微眯着鳳眸,依舊幽深的眸光有着淺笑,繼續緩緩向阿妍靠近。
阿妍覺得分外難爲情,難道他故意這般,然後在衆人面前盡顯兩人親暱?
雖然自己不介意什麼外面的流言蜚語,但是她介意與楚翊在衆人面前那扭捏造作的演戲舉動,哪怕是他這樣拉一下手或者摟她一下,她都覺得分外矯情,更何況還要做出水眸含情的樣子。
她這樣想着,又一次情不自禁得向一旁折換了方向,而衆人全都鴉雀無聲、目不轉睛的盯着此刻發生的一切。
眼看楚翊也轉向她所站立的方向,阿妍無奈得放出懇求眼神:“別玩了,你有的是其他行事方法,晚上就讓我做一個路人甲吧!”
楚翊還是面不改色,雙瞳內僅有眼前阿妍的身姿。
終於後退的阿妍脊背頂上一棵老槐,楚翊雙臂擡起撐住了樹幹,將阿妍困在了他的臂膀之間。
阿妍怔怔得望着他,有着不解與這樣就好了的懇求。她見楚翊凝望着自己,接而他闔起了眼簾的臉越發放大。
在場的妃嬪有不少人張大了嘴,全都不敢相信楚翊竟會去親吻一個女人。要知道後宮之中只要打探過楚翊對侍寢女人的喜好與忌諱,其中便有一條絕對不能觸碰皇上的嘴,否則便會遭五馬分屍之刑,這是曾有先例的。
而從來不想侍寢的阿妍怎會知曉這個,她此刻只顧着這放大的臉馬上就要貼附上來,於是小身板一縮,曲起的雙膝令她半蹲了下來。
而楚翊剛好一個撲近,硬生生的將雙脣奉送到粗糙的樹皮上。
他頓時睜開了雙眼,有着一絲薄慍得凝向下方的阿妍。
阿妍生硬得扯出一抹笑容,然後忽然一個轉身逃離了楚翊雙臂圈出的那個狹小空間。
楚翊卻沒有放過她的意思,邁開大步便追了過去。於是好好的一個賞月宴變成了些許酒醉,步履有着踉蹌的的帝王追逐着猶如調皮小兔的顧溫怡。
衆妃心中嫉憤的同時,又覺得阿妍欲拒還迎挑弄男人的手段的確獨到。就在幾個回合後,楚翊一個敏捷終於撲住了躲避不及的阿妍,並一把將她抗在肩頭,待阿妍還未掙脫已被楚翊帶至一畔停着的御輦上。
明黃帷幔垂下,阿妍正要起身逃脫,卻被楚翊使出力道的一帶,又躺在了柔軟的榻椅上。
接而阿妍的耳畔傳來楚翊的呢喃嗓音:“叫!”
阿妍不解,不過還是奉命行事得“啊……”了一聲。
“你是豬啊,不是這樣叫,柔媚一些。”
阿妍終於明白楚翊讓她以何種音調發出聲響,更是要讓所有賞月的人心下明白御輦內正上演着水、乳、交、融的戲碼。
楚翊見阿妍還沒反應,於是擰了她一把:“好痛!”
“再嬌嗔一些。”說完又做了一個準備掐她肉的姿勢。
“別急啊……”她一邊捏着嗓音說出這句,又很是窘迫得望向楚翊。
楚翊強忍心中笑意,讚許得點了點頭,示意要的就是這樣。
阿妍心中着實覺得他莫名其妙,竟讓自己做這種醜事,但還是繼續配合得啊……啊……哦……咦……耶……起來!
後來北華關於楚翊與顧心妍常於御花園大戰三百回合的傳言,應是從這一刻開始!
阿妍心下知道,這回人家背地裡叫她妖女的事是板上釘釘了。
而依舊高臺上風中顫抖的謹貴妃雙眸漲得通紅,攥得緊緊的雙手,似要將指甲嵌進肉裡。
容嬤嬤小心得叫了一句:“娘娘,咱們回宮吧!”
她這才從萬般的羞憤中拾起一份理智,優雅得淺笑着對衆人揚手,示意大家無聲散去吧!
接而仟翼也示意擡御輦的幾人起轎回宮。
翌日。
雨後天晴,微風中夾雜着一絲涼爽。
阿妍邁着盈盈步子,緩緩得朝正合宮而去。午後仟翼傳話,讓她親自將已備好的燉湯送給御書房的楚翊。
她不知曉楚翊又爲哪般?反正領導竟然發話,而午間的陣雨洗滌後,一切煥然一新,這麼領着秋菊、紫煙出來走走還是不錯的。
待到了正合宮門,便見候在大門的晉公公:“奴才見過顧小主,皇上正在映日臺,讓奴才爲顧小主帶路。”
阿妍淺淺一笑:“那有勞晉公公了。”便跟隨着晉凜的身後,往正合宮的高臺而去。
穿過一列五彩繽紛的壁畫,便見前方白玉雕欄前的陰涼處正在低頭博弈的兩人。
阿妍的方向正對着楚翊,見他面容凝重,雙指所持的白字卻遲遲未落下。而前方一身青袍的白髮老者因爲是背對着她,所以看不清也辨不出是哪位朝臣。
阿妍心下納悶,這楚翊葫蘆裡又是打着什麼鬼主意,她沒有深思,行了過去將雙手交疊在側腰處行禮道:“臣妾見過皇上。”
楚翊這才淺笑吟吟得挑了挑眉,似對她的到來些許意外。
“妍兒莫要多禮,坐朕身旁,這比較涼爽。”
楚翊顯出這抹她很陌生的歡愉情緒令她有些訝異,卻依舊闔了闔首,向他身畔行去。
而此刻一直背對的年邁老者也側轉過頭,將目光落在她的臉上。
四目相對間,阿妍全身猶如被一記悶棍猛敲了一下,因爲那根本不是什麼皓首男子,而是應當風華正茂的楚淵。
楚淵,這滿頭華髮是怎麼回事?怎會有如此蒼白如紙的一張面容,曾經澄淨純真的雙眸此刻卻冰寒閃閃。
阿妍被這意想不到的事驚了心神,定住的雙腳無法向前邁開一步。
“顧溫怡不是來給朕送羹湯的嗎?”楚翊的嗓音響起,掠去了阿妍的無措彷徨。
而楚淵卻分外淡定,好似從未見過阿妍一般。他很自然得將眸光收回,再次微闔眼簾,似繼續思尋對弈之法。
阿妍的心如被利刃剜了一下,微顫的雙脣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嗓音:“臣妾……臣妾不知康王殿下在此,打擾皇上與王爺雅興了。”
楚翊雙眸蘊着不悅,恢復了以往的語氣:“你既不舒服,便不用操勞這些,還是在那方歇歇腳吧!”
阿妍沒有說話,僅是微微得點了點頭,便往回走了一些,坐在了一旁幾丈之外剛備下的椅子上。
楚翊與楚淵又開始恢復了先前的平靜,好似阿妍從未來過一般,而阿妍卻只能在身後望着楚淵那後腦毫無青絲的一片雪白,還有一直眉心微蹙的楚翊。
楚翊也沒有再理會一旁呆呆的阿妍,唯有手臂輕揚一下示意隨從將清茶給阿妍送過去,其餘便再無交集。
而阿妍心內卻如六月霜降,早已冰凍凝固。她將眸光探向前方浩瀚的天際,相見的酸澀不言而喻。
多年與楚淵的相伴相知,答應過一輩子陪他,如今到底發生了什麼?爲何天涯路人,再也不可能有所交集?
楚翊雖答應過一年後可以選擇留下或離開,且不論到時他是否會反悔,就算兌現承諾也是被他送往指定的地方。楚翊所說的那句話其實便是對阿妍佔有的宣告,哪怕她不願留在皇宮,他也不會讓阿妍有機會去別的地方與別的人一起生活。
而楚淵又是經歷了什麼?爲何曾經溫潤清雅的皇子會覆上如此濃烈的陰冷與惆悵?
以前的楚淵給人很飄逸隨和的感覺,那種如謫仙的氣韻與楚翊的清冷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可現在不但地位有了變化,甚至連氣質都已經顛覆。
他的這一頭白髮配上蒼白如紙與冶豔的雙脣,顯得邪魅又冷冽,這個樣子真的不適合他,不應該是他。
阿妍不知曉自己是如何回的汀蘭閣,只覺得腦袋空空一片渾噩。好像紫煙勸她用膳時有說自己是突然就這樣站了起來,然後魂不守舍得徑自回了汀蘭苑,甚至告退都沒有說一句。
阿妍望向窗外的淡淡月光,搖曳的枝頭取代了室外的一片無息。
今夜正合大殿爲楚淵設宴接風,不知宴會結束後楚翊是否會前來質問自己先前的失常。
這難道不是他有意窺探自己和楚淵到底有何淵源而施的伎倆嗎?
可毫無準備的自己竟如此惝恍無措,只因那個人是楚淵,來到這個時空第一個如此重要的一個人。
阿妍輕嘆一口氣,準備關窗就寢,用自我催眠來揮去這份緒亂。
可是正當要閉合時,窗櫺被人推了一下,阿妍向後退了幾步,待看清窗畔所立之人,她頓時驚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