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十五 家族 一
他沒有生氣,也許是今天的心情特別好,索性傷口在內脣上,到也看不大出來。
清醒後,她才發現事態的嚴重性,但爲時已晚。
“是不是太妃說了什麼?”她一向乖巧,即使是裝的,今晚太過反常。
搖頭,能跟他說什麼,說這宮裡待久了讓人窒息?“可能是胸悶的老毛病犯了,胸口堵得厲害。”跪坐着,動手整理牀頭鋪放的藥粉,長髮就那麼散在臉頰兩側,只露出光潔的額頭。
尉遲南看着她的額頭,若有所思,“想不想回東省看看?”
這話一出,莫蓉的手一抖,藥粉灑了一牀。
尉遲南破笑,就知道這個提議可以讓她變成個真人,那晚發熱時,他可沒少聽她“阿爹”“阿孃”地叫。
“如你所說,長河子孫已經被逼到了絕境,與匈人大戰的時間恐怕要提前了,這‘京東直道’不能再等,看來是非要我親自去一次不可了。”
莫蓉擡頭,因爲他的措辭中那個“我”字讓人遐想不已,“帶臣妾一起去?”
“就你一個人的家在東省。”
這個人可以是惡魔,也可以是神明,莫蓉看他一眼,低頭伸手抹掉牀上的藥粉。
她不是猜不到他帶她回東省的目的,這是在給他們莫家助勢,畢竟她的兄長即將接手這魏國開國以來最浩大的工程,當然,這當中也不排除對她的恩寵,只不過這個成分相對渺小地很。
但,她依然非常感激他,她明白這個恩寵有多大,也明白這趟出行很可能讓她成爲後宮的衆矢之的,可她不在乎,此刻。
這並不是一場真正意義上的出巡,沒有皇駕華蓋,也沒有大批隨行,同時又不是所謂的私訪,各州府的官員都知道皇上的行跡,尉遲南的目的就是要這些官員的心吊掛起來,這就是他此次出巡的目的——爲莫函掃平一切莫須有的阻力,其急切的動作不難想象他是多麼想跟匈人大規模會戰。
這份急切同樣也可以從平奴的信中感受到,邊關今年伊始就頻繁調兵。
他是個雄心勃勃的帝王,莫蓉半掀車簾,透過朦朧的晨曦凝視他的背影——一大早他便下了車駕,非要騎馬,害一羣侍衛慌張的很。
“籲——”所有車駕一律停下,因爲他要登山。
這裡是東省與中省的交界,過了這座山,往東是東省的萬頃沃野,往南是萬里長河。
正值日出,東方一片紅塵,大河上下茫茫無際,一派欣欣氣象。
尉遲南拔劍侍立,劍鋒在紅日中寒氣逼人。
當紅日跳脫出地平線,劍鋒閃出一抹刺眼的光亮,在空中旋轉着落下山崖,他身後的侍衛、隨行們驟然高呼,這是一個誓言,來自百年前這個家族最初的誓言——破虜、平亂。
看來這個沉寂了百年的戰魂又在尉遲家男人血液裡重新復甦,白骨堆砌、馬革裹屍、女人哭、男人血的時代即將再次歸來。
莫蓉裹緊披風,望着天際那輪紅日,耳際盡是男人們雄渾的呼喊,讓人戰慄的呼喊。
這場風波看來是非要她遇上不可了……
進了東省,天氣倏然暖和了起來,她那些皮膚幹癢的毛病也跟着不藥而醫。
沿路的州官府衙,因爲事先有明令,不得恭迎,因此四下都靜悄悄的,走了兩天,甚至都沒見幾個人影,讓尉遲南很不高興。
到了第三天,尉遲南令隨行一名御林軍的武將攜車駕繼續東行,而他和莫蓉在陳遲跟幾個內衛的陪伴下轉而南下,打算走長河水路。
可惜的是他不能坐船,或者說這些人都坐不得船,只一個上午,這幾個人高馬大的大男人便吐得臉色青黃,只得再下船改走旱路。
二月,京都還處在酷寒之中,而東省卻已是一片青綠,因爲他昨天暈船的厲害,只好在一個小碼頭靠岸,好不容易堅持到臨近的一座小鎮上入住。
她還真沒見過有人暈船這麼大反應的,嚇壞了陳遲跟那幾個內衛,滿世界地找大夫,巴掌大的小鎮,統共也就兩三個大夫,全被帶回來排排坐,只不過就是個小小的暈船而已。
一大早莫蓉便匆匆起身,因爲隨身沒帶女侍,免不了要她服侍他的起居,這裡的飯食肯定是不合他的口味的,他是皇帝,當然不能讓他湊合,這小地方又找不到什麼好廚子,只能辛苦她了。
切切弄弄,雖不能依照宮裡的規矩,但也不能太過寒酸,等飯食都做好,莫蓉回身打算招呼人幫忙端菜,卻見那兩個師傅呆在原處。
這家的老爺是什麼人物,怎麼吃個早飯也要這麼大排場!
早飯端到桌上時,陳遲不禁轉頭看了一眼莫蓉,這位莫婕妤確實貼心,都是皇上平時愛吃的東西,看來她受寵也並不全是因爲朝堂上的權衡利弊,這樣懂得大是大非,又善於觀察小細節女人確實值得疼愛。
“文彥,坐。”陳遲字文彥,私下尉遲南一直這麼稱呼他。
陳遲趕緊回絕,即使不是在宮裡,他也不能隨便跟皇上、皇妃同桌而食。
“坐吧,正好有事跟你談。”尉遲南示意了一下旁邊的座位。
陳遲自然知道尉遲南的脾氣,很順當地入座,並雙手接過莫蓉遞過來的筷子。
“娘娘——夫人這手藝可是快趕上御廚了。”陳遲適時地送上了讚語。
尉遲南看一眼莫蓉,“怎麼,這些都是你做得?”
笑,“這裡的飯食口味,老爺你可能不適應,所以就私自動手做了。”
“不錯。”算是不得了的讚譽了,多少御廚等着盼着能聽到這句話,一輩子都未必能聽到,她到是第一次就得到了如此高的評價。
尉遲南跟陳遲商量着是先見東省的官吏,還是等幾天再見。
莫蓉沒有跟他們一同吃,闔上門後,站到了客棧二樓的過道口,那裡正好有一扇角窗,可以望見外面的市集。
她又回來了,長河岸的溫潤故鄉。
“夫人。”一名灰衣侍衛在樓梯口擋住了她的去路。
“我去買些吃食。”她硬要走,侍衛也不敢硬攔着,只好跟在她身後。
這裡是位於長河北岸,臨近青陵城的一座小鎮,位於東省的西北,從此往青陵城只有三十里路,莫蓉的祖父官居刺史府主薄,參與修編過東省的地方誌,在打聽到這些信息後,她自然明白自己現在何處。
如果他不暈船,從這裡由水路直下,不出三日便可抵達風城,那裡便是她的家了。
“讓開!讓開!”幾個青衣青帽的男子對行人推推嚷嚷,爲他們身後的馬車開路。
莫蓉身後的灰衣侍衛及時擋在了她的身前,免得她被行人擠到。
其中一個青衣男子隨手推了莫蓉身前的灰衣侍衛一把,那灰衣侍衛硬是紋絲沒動,不免讓那男子多看他一眼。
“怎麼了?”旁邊的人見自己人停下來跟一個行人對視,不禁高問。
“我看這小子就像烏山的馬匪!”那青衣男子指着莫蓉身前的灰衣侍衛大喝,引來同伴的注意。
一時間,三四個人圍了上來。
“夫人,請退後一旁。”這場面動武的可能性很大,侍衛不禁低聲提醒一下莫蓉。
莫蓉不緊不慢地提起地上的竹籃,退後三步。
在尉遲南身邊的這些灰衣內衛多是自武術世家選出來的子弟,自小受訓,哪一個拉出來不是驚世駭俗地功夫,這就是皇家的能耐,可以網羅天下最美的女人、最優秀的男人,這也許就是皇權的魅力所在。
這一開打,自然驚動了馬車裡的人。
車簾一揮,從中跳出一個男子,一襲銀袍,身段修長、朗目俊眉,頗有幾分不羈之色。
見到車下這打鬥不但不怒,反而笑意深濃,雙手一揚,“停,都退下!”
待四個青衣男子退下,那銀袍男子竟親自跟那灰衣侍衛動起手來。
讓人奇怪的是,那灰衣侍衛不戰自退,而那銀袍男子卻還不依不饒,似乎黏上了那侍衛,追着他不放,非要比個高下不可。
“三爺好俊的身手!”有人撫掌大笑。
是陳遲,正站在客棧的窗口。
三爺?莫蓉詫異,是哪裡的三爺會讓內衛不戰自退,陳遲撫掌奉承?她可是記得尉遲家的三王爺早早就病逝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