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已過,過年的狂歡正式結束,該整理農具,準備今年的莊稼了。
春來了,但江西南昌似乎尚未嗅到春的氣息。
要說春天尚無消息,又不盡然,瞧,枝頭的臘梅已綻開了笑靨,那不是春又是什麼?
大雪紛飛,今年春確是姍姍來遲。
今年南昌春來得遲,小民百姓卻過了一次好年。
因爲去年八月,朝廷中大奸劉謹伏誅,聖旨降下南昌,革去了寧王的護衛,改爲南昌左衛,王府的氣焰稍殺,在城內外,再也看不見那些囂張拔怠的護衛官兵了。
從府城過江,有一處渡口。往九江、南康的人,在章江門外章江渡(也稱沙井渡)口上船,碼頭就在滕王閣下。滕王閣原在章江門上,本朝初頹廢,景泰年間重建,改在城外去了,稱爲“西江第一樓”。成化年間修茸,複稱滕王閣。
這處渡口十分熱鬧。渡船有兩種:一種大渡船,只許乘座廿人。另一各是小渡船,每次只許乘座十人。大渡船通常搭載行旅商販,小渡船則專門招攬過江去玩西山的有錢大爺。十餘里寬的章江,風濤甚險,船都不敢超載。滕王閣前碼頭旁官府立了一塊碑,刻上限載的告示,渡夫與旅客,誰敢不遵?
章江門碼頭外,有章江三洲之一的鳳凰洲,是遊艇停泊的地方。下游是揚子洲,洲上有居民。至於往來的客貨船,一律不準在在江門停泊,須停在廣潤門外的南浦,驛站南浦驛就在城外。
一早,章江門碼頭冷冷清清,風雲漫天,連狗都不敢往外跑。地面積雪盈尺,但走動並不困難。
一艘小舟從上游下放,緩緩靠上了碼頭,船伕一躍上岸,搭上跳板,向艙內叫:“三爺,到了。”
艙門拉開,鑽出一個戴皮風帽,穿烏雲豹裘的身材修長中年,人鑽出艙面看天色,方從容踏上跳板,穩重地上了碼頭。
接着,出來了一個雄壯的青年人,手長腳長,狼青鳶肩,穿一件青布棉襖,青布夾褲直縫靴。劍眉虎目、鼻直口方,臉色如古銅,但風霜並末腐蝕他年青的肌膚,油光水亮活力澎湃。黑油油的頭髮挽了一個道士髻,顯得落魄潦倒,他一雙手分提兩個包裹,大踏步下了碼頭,追隨在中年人上岸,扭頭向船伕說:“我替三爺將東西送到便轉來,等我一等。”
一名船伕搓着手,口呼出一團白霧,笑道:“快去快來,回去後,咱們還得隨本地的幾位老表城裡走走呢。”
“好,我儘快趕回來就是。”
距城門口還有二三十步,滕王閣突然出現了四個戴頭巾穿棉襖的大漢,急步而行斜向迎到,四人左右一分,一字排開攔住去路,雙手叉腰,懷中鼓鼓地。四個人四雙怪眼,似笑非笑地脾晚着三爺,嘴角噙着一絲冷笑,一看便知來意不善。
“三爺,纔來呀?”爲首的大漢怪腔怪調地問。
三爺在丈外止步,困惑地打量着對方,狐疑地問:“老表,咱們少見,你們是……”
“哈哈,三爺真是貴人多忘事。”
“在下委實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也就算了。”
“諸位有何貴幹?”
“有事想與三爺商量。”
三爺爽朗地呵呵笑。說:“只要熊某能夠辦到,辦一兩件事諒無困難。”
“三爺當然能辦得到,咱們弟兄並不想強人所難。”
“但在下尚不知諸位貴姓,要辦的又是什麼事呢?”
“小姓鮑,排行四。”
“原來是鮑四兄,久仰久仰。”
“哈哈!別罵人了,在江西,知道我鮑四的人,屈指可數。三爺到底是生意人,圓滑得很。”青年人提着兩個包裹,站在雪中像個石人,雪花飄落在他的頭臉上,他毫不在乎,只用一雙冷靜機警的大眼,沉靜地打量四周的變化。
他是個局外人,冷靜得像沒有知覺的石像泥偶。
三爺大概是個久走江湖,見過風浪的人,仍然不動聲色,笑道:“諸位可否將所辦的事說出,待在下……”
“好,三爺快人快語,鮑某也乾脆些,請三爺借一步說話。”
“這……在下有急事要進城……”
“耽誤不了三爺多少時間。”
“這……”
“咱們在閣北準備有一乘小轎,走吧。”
三爺堅決地搖頭,說:“你我素昧平生,在下答應你只能在此地商議,已經是合情合理了,要隨你你們處前往,不行。”
“你拒絕咱們的邀請了?”鮑四沉下臉問道。
“不錯。”
鮑四舉步迫進,陰側側地說:“你大概敬酒不喝要喝罰酒,你走不走?”
三爺也冷冷一笑,冷冷地說:“我明白了,你們是茂源油坊僱請的打手。”
“再問你一聲,你走不走。”鮑四氣勢洶洶地問。
“在下不消與你們說話。”三爺沉聲說,舉步便走,向對方闖去。
鮑四冷笑一聲,伸手便抓。
三爺擡左手,上盤手封住架開對方的手沉喝道:“挪開你的狗爪子!你敢在城門口行兇?”
鮑三一聲怪笑,飛腳便踢。
三爺向側一閃,立還顏色切入一拳橫飛。兩人搭上手,拳來腳往各展絕學纏成一團。
碼頭上行人稀少,渡船與一些船隻上的船伕,皆袖手旁觀,沒有人出來勸架。這年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關己不勞心,所以便成爲弱肉強食的世界。
城樓上有兩名兵勇,看到有人在城外打架,立即發訊號,通知恰好領了兩個兵勇巡近城門的巡檢。
巡檢匆匆奔進城門,城門洞閃出兩個大漢,迎上叫:“胡大人早,請留步。”
胡大人止步一笑,說:“原來是李五哥,早。城外碼頭有人打架,我去看看再來。”
李五伸手虛攔,奸笑道:“三五個船伕打架,胡大人管他則甚?走,兄弟作東,到贛江樓喝兩杯。”
“唔!你……”
“茂源的少東主在逗人玩玩,算了吧。”
“哦!”
“我們走。”
“我公務在身,這樣吧,午間再叨擾你一頓。”
“一句話,午問贛江樓見。”
胡大人帶了兩名兵勇折回,揚長而去。
牆根下倚壁抱頭而座的一個檻衣老花子,擡起頭長嘆一聲,自語道:“茂源的少東主攀上了高校兒,連知府衙門也管他不着,何況小小的巡檢?”
李五與伺伴打發走胡巡檢,仍回到城門口向外瞧。
雪地裡,三爺與鮑四棋逢敵手,各以散手周旋,雙方都有所顧忌,不敢放手搶攻。看情景,短期間難分勝負,都不願大意以免失閃,臉上無光。
青年人提了包裹,仍然屹立不言不動。
另一名大漢似已不耐.雙手叉腰亮聲叫:“老鮑,乾脆讓我來收拾他好了。”
鮑四連攻兩拳,叫道:“再等一等,他快要脫力了。”
一名大漢向青年人走去,桀桀怪笑抱肘傲然問:“大個兒老表,咱們少見哩。”
“少見。”青年人答,似乎不太想說話。
“你是興隆棧新請的夥計?”
“不,在下是船上的。”
“哦!原來是三江船行的老表。”
“是的。”
“三江船行的夥計,在下大部分認識,似乎從沒有見過你哪?”
“在下是臘月裡入行的。”
“哦!”
“在袁州上的船。”
“難怪,你的話帶有外地腔,原來是山頭人。”
“該說是上江人。”
“好,就算是上江人吧,貴姓?”
“我叫方山。”
“方山?山都是圓的,你卻叫方山,哈哈!爲何不叫扁山?”
“你呢?”
“在下姓王,排行七。”
“危險!”方山沒頭沒腦地說。”
“什麼?”王七不解地問。
“沒什麼。瞧,熊三爺的拳腳不含糊呢。”原來三爺踢中了鮑四一腳,幾乎將鮑四踢倒。
王七嘿嘿笑,說:“即使他勝了鮑四,同樣要到黴,還有幾個人等着教訓他呢。”
“哦!有人接手,不公平哪!”
“這年頭,人多人強。什麼叫公平?一文錢能買幾斤?算了吧。”
“對。”
“咱們知道你們三江船行不介入紛爭,不得罪任何一方。”
“不錯。”
“把熊三的東西放下,你可以回去了。”
方山搖搖頭,語氣堅定地說“三爺在臨江府上了我們的船,今早在下奉船老大之命,將這兩色物品送至三爺的興隆棧,不到地頭,在下不會放棄職守的。”
“熊三不到興隆棧。”
“在下聽候三爺吩咐。”
王七臉色一沉,冷笑問:“你知道你在向誰說話?”
“不知道,你不是叫王七麼?”
“把東西放下。”
“抱歉,在下只聽熊三爺的吩咐。”
“你這該死的山頭人……”王七咒罵,右拳疾飛,“噗”一聲擊在方山的左頰上。
方山腦袋一歪,訝然問:“咦!你怎麼打人?”
“打人?老子要宰你呢。”王七揉着拳頭叫,拳影再飛,“噗噗噗”一連三重拳,全搗在方山的左右頰上。’
方山連退三步,古銅色的臉頰毫無異樣,沉靜地說:“你打吧,東西是不能給你的。”
王七隻感到拳頭髮麻,心中大驚,咦了一聲說;“你這山頭人果然皮粗肉厚,哼!我看你能捱上多少拳,打!”
說打便打,搶進拳如驟雨,“砰砰噠噠”一連四拳,全搗在方山的胸腹上。
方山挨一拳退一步,但並未倒下,直着喉嚨叫喚:“有強盜,救命哪!”
最後一名大漢粗眉一軒,怪眼一翻,大喝道:“快!這小子叫嚷要壞事。”
先前旁觀的大漢一聲虎吼,配合鮑四左右夾攻,衝近熊三爺的身側,猛地一腿飛掃,快如星火,“噗”一聲踢在熊三爺的腰脊上。
“哎呀!”能三爺叫,向前一僕。
鮑四正好接個正着,拾膝猛撞,“噗”一聲頂中熊三爺的下齶。熊三爺嗯一聲,上身一擡。
“噗噗!”夾攻的大漢連飛兩拳,拳拳着肉。
熊三爺終於不支,摔倒在地呻吟。
鮑四加上一腳,將他踢翻在雪堆中,叫道:“快架走。”
兩人架起奄奄一息的熊三爺,向滕王閣的右側奔去。
另一方面,王七已打了十餘拳,仍未能將方山放倒,不由怒火上衝,大吼一聲,從懷中拔出一把短刀,迫上一刀戮向方山的小腹。
方山忍無可忍,一腳疾飛,“噗”一聲踢中大漢持刀的手臂,短刀脫手而飛。’他丟下包裹,大吼道:“畜生!你敢在天化日之下,渡頭城門口衆目睽睽中拔刀殺人,你還得了?你叫王七,我要你做王八,狗東西!你打了我十六拳,你得還給我!呔……”
最後那一聲呔!如乍雷,高亢、尖銳、刺耳、急促,令人一聽便知是出於一聲個怒極恨極,極懷怨毒的人口中,令人悚然而驚。
他像瘋了一般,一拳便將王七打翻,接着是一陣驚心動魄的摔、拋、擲,但見雪花飛濺,人影急動,只片刻間,王七便不再叫號了。
“砰!”他將人奮力一擲,王七飛出三丈外,頭先腳後,一頭栽入雪中,爬不起來,也叫不出聲音,像一條死狗。
架走熊三的兩名大漢不再走動,回身觀戰驚呆了。下令的大漢,被剛纔那兇猛瘋狂的打擊,嚇的雙腿發軟,站在那兒發抖,難以舉步。
被打慘了但神智仍清的熊三爺,也被這激怒了的青年人嚇了一大跳。
方山似乎怒火仍未熄滅,一把拖起半死的王七,咬牙切齒地厲叫:“你這該死的豬狗,饒你不得。”
“饒……命……”王七尖叫。
方山的手,抓住了對方的耳輪。
“我叫你祖……祖宗……饒……命……”
一聲輕響,右耳輪分了家。
“哎唷……救命……”
碼頭上一名船伕高叫道:“再打要出人命了,別打啦!”
方山將王七一腳端倒,向那兩名架着熊三爺的人叫:“把熊三爺放開,不然在下要丟你們下江去喂王八,不信且試試看。”
兩大漢互相打眼色,突然架着人權頭便跑。
方山一聲怒吼,向前一竄。
爲首的大漢神魂出穴,從斜刺裡飛撲而上,要將他抱住衝倒。
他向側一閃,扭身出腿急踢。
“砰”一聲響,大漢被踢倒在雪中。
兩大漢向滕王閣下奔去,急聲大叫:“少東主,快來!”
來不及了,滕王閣側方剛搶出三個人影,身後強敵已至,一聲怒吼,兩人的背領同被抓住了。
“饒命……”兩人狂叫。
“砰砰!”兩人同時摔到在地。
搶出的三個人影急急退去,溜之大吉。
方山扶起熊三爺籲口長氣問:“三爺,受得了麼?”
熊三爺吃力地站穩,臉色蒼白說:“我受得了,謝謝你。進了城便不怕了,走吧。”
方山扭頭便走,說:“這幾個傢伙要不要報官?”
“不必了。”
“好。”
他將三個人用腰帶分別綁住一條腿,拖了便走,健步如飛到了碼頭,將人往水裡丟,然後再拉起。
“救……命……”三個大漢發狂般狂叫,渾身是水,冷得完全脫了力。
每人泡三次,公平得很,他將三大漢泡夠了,方拉起他們往碼頭上一丟,陰陰一笑道:
“這叫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天道往還,報應至速。下次別讓我碰見你們這些走狗,避開我遠些,下次可沒有這麼便宜了。”
他丟下衆人,拾回兩個包裹,扶着熊三爺入城走了,三大漢幾乎凍僵了,直等到熊三與方山走了許久,方被臉無人色的同伴趕來救走,火速換衣。
被揪掉一隻右耳的大漢,被一名同伴扶住了一行十二名大漢像是鬥敗了的公雞,垂頭喪氣地沿城外的大路向北走了。
繞過德勝門大校場,折入北鄉,立即有十-餘名壯年人在旁迎接。其中一名年約二十上下,虎背熊腰的人,迎面攔住高叫:“章師父,怎麼啦?”
章師父便是被方山一腳踢倒的人,臉色青青的說:“罷了,少東主,在下丟人丟到家啦!差點被丟到江裡淹死。”
少東主不是瞎子,當然知道這羣狼狽的人吃了虧,急問道:“熊老三帶了人?你們被打了?”
‘熊老三並沒帶了人。”
“那……”
“咱們被三江船行的一個山裡人夥計打了。”
“什麼?三江船行的夥計敢打我們的人?”
章師父將被打的情形說了,最後說:“那傢伙叫方山,壯得像條大牯牛,你沒看見他打起人來那股狠勁,真嚇死人,抓起人信手一丟便翻滾出三丈外,咱們不是他的敵手。”
少東主哼了一聲,咬牙道:“三江船行既然強出頭,咱們走着瞧。哼!北鄉象牙潭陳家豈是好欺負的?”
章師父搖搖頭,苦笑道:“少東主,茂源興隆兩棧,已經是勢同水火,不能在添加三江船行了。興隆棧斷了咱們的油源,龍沙熊家的人好說話而且怕事,咱們可以威迫利誘與他周旋。但三江船行不同,他們都是些亡命,與三江五湖的江湖好漢多少有些交情,鬧翻了……”
“我進王府去找程公公出面……”
“少東主,這不好,程公公可以指使府縣官吏,但這位宦官聲譽太差,會被人瞧不起少東主的。同時,龍沙熊家不敢與官府作對,三江船行不怕死的亡命多的是,找來幾個江洋大盜前來騷擾,即使尊府不怕,至少茂源棧得關門,章師父你的意思……”
“咱們目前仍然對付得了興隆棧。”
“那三江船行……”
“少東主何不去請你們姨父柳禎,同至三江船行走走?當面說開了,也許有好處呢。”
少東主大喜,拍拍腦袋說:“哎呀!我怎麼一直就沒想到姨父哪?我該把表妹也請去走一趟。”章師父點點頭,說:“對!你表妹金弓銀箭柳青青,威震江湖,號稱武林三女傑之首,有她出面,三江船行的東主萬人雄,怎敢不買她三分帳?”
“好,我先進城,順便到磨子巷去請我姨父,你們先回去好了。”
“少東主小心了,多帶幾個人,以免碰上熊家的人報復。”
“哼!在城裡城外,熊家的人天膽也不敢惹我。”少東主傲然地說,帶着人改道奔向北門。
同行是冤家,半點也不假,茂源油坊的店號在廣潤門內,是南昌的老字號,生意興隆,執油行的牛耳。章江門內的興隆棧,經營米與油。東主姓熊,名飛,排行三,本地人皆尊稱他爲三爺。
熊飛祖居城北七八里的龍沙。龍沙也叫龍崗,贛江經過崗北,沙潔白如雪,崗連五里具有龍形。這裡是南昌的名勝區,是騷人墨客九月九日重陽節登高的地方。附近有龍沙亭(原名清風亭),列咖亭,尚南有明太祖在此記渝南昌父老的豫章臺。在崗上可遠眺江對岸卅裡外的西山,風景綺麗。
龍沙熊家在南昌,已有千餘年曆史,甚至更久遠些;清風亭在唐朝便是“洪洲熊氏”的私產。熊家出了不少人才,一向以書香世家自命。
當然,人丁一多,自然有賢有不肖,名門世家不見得都是書香種子。熊飛也算是不肖子孫之一,他所走的是最下等的路,士、農、工、商是下等人,他走上了營商一條路,經營油、米的買賣。
他的興隆棧貨真價實,童叟無欺,和氣生財,買賣公道。因此,上江的油商紛紛與興隆棧交易,本地的零售主顧更是盈門滿店。在短短的兩年中,幾乎奪走了老油坊茂源油坊的百分之七十主顧。
人活着,只有一件事可做,那就是爭;與天爭,與人爭。人爭什麼?爭暖飽。暖飽以後,再爭名和利。
爲了爭名利,人所付出的代價太可怕了。
茂源油坊怎能不眼紅?眼紅之後,是非便多了,大不了要比個高低,別別苗頭。
第一回合,茂源油坊沒勝。第二四合,興隆棧沒輸。
最近展開了第三回合,茂源油坊終於走上了動武的下乘路子。
茂源油坊的東主陳茂源,並不是什麼壞胚子,只是那位兒子少東主陳家駒,根本就不是千里駒的料子,而是一匹劣馬,舞刀弄槍結交一帶土棍地痞,走花街逛柳巷爭風吃醋到處闖禍,酒色財氣門門俱全,只有一樣不會:讀書,斗大的字,認不了兩籮筐。
有了這位少東主,還怕沒有麻煩?
陳茂源有一位連襟,是武林中相當不了起的白道英雄,江湖上提起神箭柳禎其人,實有“姜大公在此”的威風。柳幀的愛女柳青青,綽號叫金弓銀箭,聞號知義,這位姑娘頗不簡單。
人怕出名豬怕肥。這位柳姑娘太利害,一般的男孩子皆聞名膽戰,年已雙十,至今仍未找到婆家。她不醜,相反地美得出奇,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花,一言不合,她會把對方打得頭破血流,發起威來,委實令那些追她的男人心驚眼跳。
少東主帶了兩個僕人,逕奔廣潤門茂源油坊。
三江船行也在廣潤門設了店面,東主萬人雄在店中坐鎮,城外的船務,則由少東主萬彪負責。這位萬彪生得高大健壯,是個沒遮掩的好漢,與江湖朋友相處極爲相得,疏財仗義頗獲江湖朋友的尊敬。當然,船行這碗飯很難吃,車船店腳衙。都是不好混的行業。各方面關係都得弄好。與黑白道朋友皆有交情,與水陸的草莽英雄多少有些關係,與官府更不能不應付。萬人雄父子具備了各種條件,勝任愉快。
午後不久,大雪末止。冬季水枯,貨運幾乎完全停頓了,上江沒有貨下放。下江的貨也航行困難。目前,只有幾艘小客船往來上江各埠,因此清閒得很。
三江船行的船,不走九江。所以鄱陽湖以下一帶的買賣,由另一家船行包攬。
店門外施施然來了三位客人。店夥迎出,行禮笑着:“兩位爺大駕光臨,小店生輝。請進請進,客廂待茶。”
二位客人兩主一僕,兩位爺一個臉如重棗,劍眉虎目,年已半百,但精神奕奕,目朗須黑,絲毫末現老態,像是三十來歲的壯年人。他就是神箭柳禎,南昌大名鼎鼎的百步穿揚神箭手。
另一人豹頭環眼,留八字大胡,年屆花甲,鬚髮已斑,精神仍然朗健。他是茂源油坊的東主陳茂源。
陳茂源領先跨入店堂,笑道:“萬爺在家麼?”
“在,請至客廳小坐,小的已請東主出堂相見。”
店夥請客人在客廳落坐,奉上香茗。不久,東主萬人雄跨入廳堂,抱拳笑道:“今天是大日子吧?兩位聯袂光顧,難得難得,迎接來遲,怠慢怠慢。”
萬人雄穿了一襲棉袍,身材修偉,年已近花甲,步履輕捷,也未現老態,紅光滿臉,一團和氣,臉上掛着世故的笑容。
神箭柳禎離座抱拳行禮,笑道:“萬兄,無事不登三寶殿,不瞞你說,敝襟兄有事相求,請萬兄賞臉。”
“好說好說;柳兄客氣了,陳兄算起來還是兄弟的好主顧,有何見教一句話便成,能爲陳兄效勞,兄弟深感榮幸,但不知陳兄有何要事,需兄弟盡力?”萬人雄坐下說,語氣誠懇。
陳茂源呵呵笑,說:“不是兄弟捧萬兄,這件事只有萬兄可以成全兄弟,因此登門相求,務請萬兄賞臉。”
“陳兄誇獎了,希望兄弟能不負所望。”
“兄弟與興隆棧的事,萬兄當有所耳聞。”
“不錯,商場競爭,平常得緊。”
“這件事萬兄……”
“陳兄,兩年來,你們兩家行號的事,旁人不宜介入,介入反而等於是火上加油。如果是爲了這件事要兄弟出面周旋,這……”
“萬兄如果周旋有望,兄弟早請萬兄出面作和事佬了。”
“這……”
“今晨敝行有幾位夥計,在章江門意欲請熊三爺洽商,彼此一言不合,起了衝突。敝坊的幾位客計,被貴行的一位船伕,打得落花流水。”
“什麼?你說敝行的船夥計敢出面打人?”萬人雄訝然問。
“萬兄別誤會……”
“兄弟已經交待下去,不許任何人介入雙方的紛爭,今天竟然……”
“萬兄,這件事怪不得貴行的夥計,雙方都有不是,兄弟絕無前來訴說之意。”
“這件事兄弟要查。”萬人雄沉下臉說。
“萬兄千萬不可……”
“陳兄之意……”
“兄弟希望息事寧人。”
“貴坊的人,認識敝行那位夥計麼?”
“他自稱方山,不是本地人。”
萬人雄歉然一笑,說:“兄弟萬分抱歉,在陳兄與興隆棧有所意見,湛家老人調解不成,你們雙方各不相讓,一意孤行之後,兄弟便已公然表示不偏袒任何-方,不介入你們的糾紛。這一來,兄弟邊涉嫌……”
“萬兄,千萬別這樣說。茂源哥絕無此意,而是前來請求萬兄不必介意今晨的事,希望彼此今後不再誤會再巳。”神箭柳禎趕忙打圓場。
萬人雄淡淡一笑,說:“兩位既然不見怪,那麼,兄弟放心了,當然這件事兄弟要追究,保證不會有同樣事情發生。”
“兄弟深感盛情,感激不盡。”柳禎拱手說。
陳茂源也拱拱手,笑道:“萬兄請包涵一二。兄弟這兒謝過。”
萬人雄豪放地一笑,回了一禮說:“不敢不敢,兩位客氣了。”
“那麼,兄弟告辭,打擾了。”柳禎離座笑道。
“那兒的話?天寒地凍,兄弟暖酒與兩位暖暖手。兩位是大忙人,難得光臨……”
“萬兄.兄弟確是事忙,改日打擾。”陳茂源客氣地說。
“那麼,兄弟不好強留,改月咱們好好小聚。”萬人雄含笑送客,出到店堂,柳禎道:
“萬兄,請留步。”
萬人雄要送兩人出店,笑道:“別客氣。柳兄。聽說令嬡與蓼洲彭家的小鳳姑娘結怨,現在怎樣了?”
柳禎搖搖頭,苦笑道:“小兒女的事,少過問爲妙。彭老太爺不知怎地,這半年來竟然閉門謝客。幾乎與本府所有的武林人斷絕了往來。而他那位小孫女小鳳也太不像話,一再向小女挑釁,不知所爲何來。反正小兒女的事,大人管也管不了那麼多。”
萬人雄點頭表示同意,慎重地說:“當然,小一輩的人看法不同,一言不合便訴請武力解決.老一輩的人干預,反而把事情弄糟的。”
“聽說令嬡準備與飛虹劍客,曾鞏兄的幹金,聯手對付小鳳姑娘,這恐怕不太好,武林人爭強鬥勝,講的是公平競爭,如果糾衆報復尋仇,便會把事情鬧大。”
“彭老太爺性情大變,萬一他出面護犢,老實說,誰也休想在他火德星君子下討得了好,三五十條好漢圍攻了,也要一個個焦頭爛額。因此,柳兄千萬得管束令嬡,早些替她找個婆家。女孩子結婚之後,便不會再拋頭露面爭硬氣啦!”
柳校長嘆一聲,苦自笑道:“兄弟當留意,謝謝萬兄的忠告,唉!兄弟怎能不替小女着急?義怎能不替她終身打算?只是……唉!別提了,這壞丫頭。”
送走了陳、柳三主僕,萬人雄立即喚來一名店夥,沉聲道:“你到城外找黃管事,問問他那條船有一個叫方山的夥計,如果有,要黃管事將人帶來。如果沒有,替我查查看,誰今早在章江門打了茂源油坊的人。”
店夥應嘮一聲,出店撲奔城外。
半個時辰之後,身材魁梧的黃管事,領着高大健壯的方山,大踏步入店。
店中氣氛一緊,迎出的店夥欠身笑道:“黃二爺,東主在客廳等候。請進。”
從店堂向裡瞧,可看到客廳中安坐不動,不怒而威的萬人雄東主,正目光灼灼地透過廳門向兩人注視。
方山神色冷靜從容,隨在黃管事身後跨入廳中。
黃管事上前行禮,笑道:“東主萬安,屬下已將方山帶來了。”
“是他?”萬人雄問。
“是的。”黃管事欠身答。轉頭向方山說:“方山,上前見過東主。”
方山抱拳-禮,說:“小的方山,東主好。”
“坐下。”萬人雄向兩人擺手。
兩人謝過坐,在下首歸座。萬人雄不住向方山打量,久久方問:“你幾時到本行來的?”
“去年底在袁洲。小的到碼頭找活幹,遇上船主胡爺,他見小的有幾斤蠻力,對船上的活汁也馬虎將擾,因此收家小的在船上幹活。”方山沉着地答。
“你是袁洲人?”
“是的。”
“難怪帶了些湖廣腔。今早你打了茂源油坊的人?”
“小的奉船主之命,送熊三爺入城……”
“好了,別說了。”
“小的不知道是些什麼人……”
“別說廠。”
“東主不想知道經過?”
“不必了,你們的船是昨晚上到的?”
“不錯。”
“好,姑念你不知本行的規矩……”
“東主……”
“不必說了。”
“但他們……”
“黃管事。”’
“屬下在。”
黃管多欠身答。
“你帶他回去,給他一月工伐,告訴胡船長,打發他走路。”
“屬下遵命。”黃管事恭敬地答。‘’
方山深深吸了一口氣,向黃管家問:“二爺,這是說,小的失業了?”
“是的。”黃管事無可奈何地說。
“東主不想知道……”
“老弟,不必多說了,走吧。”
方山離座而起。淡淡一笑道:“世態炎涼,小的不怪你們。”
萬人雄冷冷一笑,道:“不是世態炎涼,而是本行不要惹事生非的人。二江船行的廟小,容不下你這位大菩薩。”
“東主何必挖苦人?小的如真是大菩薩,怎會如此受人冷待?我想,偌大的南昌,大概總該有我趕活的地方。”
黃管事接口道:“方山,你不能吃船行的飯了。”
“爲什麼?”
“凡是各船行辭去的夥計,同行皆拒絕收容的,你只好另謀高就了。”
“哦!原來如此。”
萬人雄淡淡一笑,道:“你最好離開南昌,還是回袁洲好了。”
“爲可?”
“你得罪了茂源油坊,在南昌你是混不下去的。”
“有這麼嚴重?”
“不錯。”
“承告了,小可告辭。”
“不送。”
方山抱拳一禮,隨黃管事退出廳進入店掌,向黃管事泰然地問:“二爺,貴行真怕茂源油坊?”
“不是怕,而是彼此都有交情。”
“哦!因此,貴行不惜辭退小可以討好茂源油坊,而不問情由不問是非?”
“老弟,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因爲小可是外鄉人?”
“這……老弟,走罷。”
“呵呵!我想,我該鬥鬥茂源油坊。”
“老弟,千萬不可胡思亂想,你一個外鄉人、惹不起他們的,強龍不鬥地頭蛇,算了。”黃管事好意地勸解。
方出路出店門,一陣雪花撲面而至,他吸口氣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呵呵!
不會太久的。”
他走後不久,店門外匆匆趕來已位虎背熊腰的精壯青年人,虎目生光。像貌威猛,進店便逕奔客廳。
一名店夥迎上,笑問:“少東主,碼頭上有事麼?”
青年人大踏步而進,不耐地說:“碼頭上清淡,有屁事。等咱們關門大吉之後,便更爲清淡了。”
廳內的萬人雄哼了一聲,向外叫:“彪兒,你胡說什麼?”
這小夥子是東主的長子萬彪.快三十歲了,是有名的霹靂火,踏入客廳向乃父行禮,氣虎虎地問:“爹,爲何要趕走方山?”
“你不知道他替咱們船行招禍?”
“不,彪兒只知他替咱們船行爭回面子。”
“你胡說甚麼?”
“爹問過當時的情形麼?”
“我不用問,那是個好勇鬥很的人,不能用。”
萬彪哼了一聲,說:“他如果不好勇鬥狠,咱們船行的招牌今早便被茂源油坊砸了。”
“你胡說。”
“彪兒絕不胡說。今早胡船主派他替熊二爺提行囊,吩咐過搖他將行囊送至興隆棧。在滕王閣前,茂源油坊十餘條漢子,在光天化日之下,要綁架熊三爺,雙方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方山守住行囊在旁等候,一直就不曾插手.直至熊三爺被打倒,他仍然不過問。然後是茂源油坊的打手來搶他的包裹,動手又動刀,他被打得無處可逃,最後方一怒之下,把那些走狗打了個落花流水。爹,如果他的包裹被打手們搶去,咱們船行的招牌,不足被茂源油坊砸了麼?茂源居然欺負上咱們頭上來,那將三江船行放在眼下?豈有此理!”
萬彪愈說愈火.最後吹鬍子瞪眼睛,紅了眼。
萬人雄虎目怒睜,但仍然沉着地問:“兒子,你是聽方山說的?”
“彪兒別從章江碼頭來,渡頭上有百名船伕旅客所目擊其事。彪兒興匆匆趕到我們的碼頭,那方山已經領了工錢走了,彪九至今尚不知方山是高是矮呢。”
“砰”一聲響,萬人雄一掌拍在几上,怒叫道:“混賬!豈有此理。”
萬彪虎跳而起,大叫道:“爹,你罵吧,彪兒不幹了,我要出去自己闖天下。你要的是奴才,而不是人才,三江船行前途可悲,彪兒只有出外去闖天下……”
“坐下,你這胡說八道的蠢材,爲父不是罵你。”萬人雄怪叫。
“爹,你……”
“爲父早知道你打抱不平與茂源油坊比高下,如不是爲父多方制壓,你們恐怕早就鬧翻了天。因此,爲父以爲你們這羣人故意唆使新夥計出面,所以不得不辭退方山。”
“但是,爹……”
“早上陳茂源與柳禎一同前來拜會,談起這件事,爲父先入爲主,同時也信任柳禎爲人不失公正,誤以爲過錯定是我們一方,是你們這羣人的不是。這兩個匹夫,竟敢欺我?”
萬彪切齒道:“彪兒去找陳茂源。”
“不,先不動聲色。”
“這……”
“慢慢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目下你必須急切辦理的是,快去派人把方山找回來。
“是,彪兒這就走。”
“切記不可透露口風,一切有爲父策劃。”
“是。”萬彪興奮地說。
可是,方山失了蹤。偌大的南昌城,到何處去找一個流浪漢?
十天之後,三江船行開始了抵制行動,上游三江“錦江、贛江、撫江”三條河水的船隻,一律拒絕承載茂源油坊的榨油原料與原油。船行的夥計,全體拒絕與油坊的人往來打交道。
這一來,不啻擒住了茂源油坊的脖子,後果極爲嚴重,要迫茂源油坊關門。
陳茂源先後二次登門造訪,萬人雄皆避不見面。
興隆棧的東主熊三爺,一直尋找救命恩人方山,但方山的消息,如問泥牛入海,音訊全無。
這天-早,專走九江的五湖船行東主鐵背蒼龍顧大同,帶了兩名僕人,乘了小船到了南浦。
這位顧東主年屆花甲,天生的駝背,但駝的程度不嚴重,僅背骨稍爲隆起而已,身材修長手長腳長,天生的一付玩水的骨架,在鄱陽水域,鐵背蒼龍的水性之佳,有口皆碑,與鄱陽的水上大豪四海神龍婁成、鄱陽蛟倪英嶽婿兩人,合稱水中三霸。
南浦是往來舟揖停泊之所,在廣潤門外。
主僕二人舍舟登上碼頭、走向一艘小划船,站在跳板頭向船伕打招呼,含笑拱手道:
“老弟,貴東主在船上麼?”
“哦!原來是顧東主,有事麼?”船伕含笑回禮問。
“呵呵!貴東主想必在船上了。”
“這……”
鐵背蒼龍舉步上船,大笑道:“呵呵呵呵!萬兄,躲得好緊,老朋友來訪,閉門不納麼?”
環門拉開,萬人雄鑽出艙面,拱拱手笑道:“哈哈!如果是老朋友,也不會替姓陳的做說客,對不對?”
“呵呵!一句話就將兄弟的口封住了,厲害。”
“請艙裡坐,不是兄弟厲害,而是是知顧兄受人之託,不得不先表明態度。”
兩人人艙分賓主落坐,船夥計獻茶畢退出艙外,鐵背蒼龍捧着茶杯暖手,笑道:“誠如萬兄所說,兄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呵呵!不管萬兄是否見諒,尚請容兄弟說明來意。”
“兄弟確是不願談論此事。”
“請衝兄弟薄面……”
“好吧。是爲了陳茂源的事麼?”
“不錯,陳兄希望知道得罪萬兄的原因,以便當面謝罪。”
“這恐伯沒有甚麼可談的了。”
“萬兄,誤會可以解釋……”
“存心欺人,便沒有解釋的必要。”
“萬兄,到底是怎麼回事?”
“欺人太甚……”萬人雄憤憤地說,便將章江門外的事一一說了,最後說;“顧兄,你看看,他的人不是不知道方山是三江船行的夥計,又不是不知道他們自己理屈,竟然將神箭柳禎也領來,等於是狗仗人勢示威來了,反而說兄弟的人打了他的爪牙,你看氣不氣人?”’
“萬兄,其實這些事,也許夥計們一時糊塗……”
“他倆從來並不糊塗。”
“這樣吧,兄弟回去向陳兄說明,希望萬兄能接受他的道歉,鄉親嘛,何必爲了些須小事,大家傷了和氣?倒教外鄉大笑話我們了。”
“這個……”
“請衝兄弟薄面,大家開誠相見……”
“這樣好吧?陳茂源當面道歉,並須找回兄弟的船夥計方山,兄弟要這位好船伕幫忙。”
“兄弟替你找方山,怎樣?”
“當然好,人找不到,陳茂源不必來道歉了。”萬人雄斬釘截鐵地說。
鐵背蒼龍見萬人雄語氣堅決,知道不可勉強,先將此事暫時擱下,彼此談些近況,以沖淡主題的不快。
“萬兄知道火德星君的孫女小鳳,最近的所作所爲?”鐵背蒼龍轉變話題問。
“兄弟不過問這些事了,只知那丫頭與柳青青鬧得不太愉快。”
“那丫頭上月找上了我。”鐵背蒼龍苦笑道:“咦!她爲何要找你?”
鐵背蒼龍聳聳肩搖搖頭,無可奈何地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只知她無緣無故地找兄弟的船伕出氣。”
“算了吧,那野丫頭難纏得緊。吃點虧也就算了,惹火了火德星君可不是好玩的。”
“那丫頭如不及早管教,早晚要闖出大禍來的。”
萬人雄淡淡一笑,若有所思地說:“顧兄,你說這件事是否有點蹊蹺?”
“萬兄所指何事?”
“彭小風姑娘的事。”
“萬兄的意思是……”
“彭家一門俊傑,白道中翹楚人物。而最近半年來,火德星君父子閉門謝客,但彭小姑娘卻在南昌惹事招非,專與你們這些白道英雄爲難,反而對咱們這些混世界的人相當客氣,爲甚麼?”
“這個……”
“顧兄,如果我是你,便得費些工夫,找出其中緣故來。”
“萬兄,兄弟也曾經調查過,像是雲消霧散,無蹤無跡毫無線索可尋,萬兄能不能助兄弟一臂之力?”
“對不起,兄弟愛莫能助。老實說,兄弟確是惹不起彭家的人。”’“當然,彭家在武林頗受尊敬,只是……”
“只是,咱們與一位十五歲的小丫頭計較,說出來不夠光采。”
同一期間,磨子巷柳家出了不大不小的亂子。
磨子巷,是本城的住宅區,這一帶有不少名勝,也有不少荒廢的園林。柳家是南昌世家門第之一,宅高院深,堂寬院廣,宅內有一座大花園,頗富園林之勝。
院門常關,門子的位處經常有兩名門子照應門戶。
院門外一塊畝大的廣場,共栽了十八株柳樹,因此也叫十八巷柳家,這就是神箭柳禎的宅院。柳家的人無一不是百步穿楊的好手。
柳禎的祖父以軍功起家,原是南昌左衛入氏(軍籍)。柳禎的父親兄弟多,被編爲餘丁。
幾經周折,方設法脫離軍籍搬至城內定居,正式取得民籍,從此成爲南昌人。
柳家有財有勢,又是武林人,客人卻少,出入的人,皆是柳家的子侄與婢僕,辰牌末,一個穿了棉襖,青帕包頭,只露出一雙眼睛的女人,從巷尾向外走,逐漸接近了柳家的柳樹廣場。看身材,這女人的歲數並不大,但所穿衣褲卻老氣古樸,像一個從鄉下來的老大娘,毫不起眼。
合該有事,柳家的大少爺柳宗翰,恰好送客外出,這位柳大少爺生得臉白脣紅,一表人才,廿二歲的青年人,生龍活虎似的,不愧稱武林世家的子弟。
客人來頭也不小,是城東順化門內曾家的一雙男女公子。曾家在南昌,也是武林世家,目下的主人飛虹劍客曾鞏,曾是南昌武林朋友開設三年一度的龍虎擂十名擂主之一,劍術號稱江右第一,名號響亮。
飛虹劍客成家甚早,四十餘歲的人,已經有了一雙兒女,男的叫勳,十七歲,女的叫梅,十五歲。這一雙兒女都長得英俊秀麗,武功的根底都打得紮實。
柳宗翰親送曾家兄妹出門,一面走一面說:“西山桃花盛開,明天愚兄誠邀賢兄妹至西山,作三日之遊,如何?”
曾梅俏巧地掠掠鬢腳,喜悅地說:“真的?宗翰哥,不騙人麼?”
“梅妹,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曾勳也雀躍地說:“那麼,我們接受你的邀請,下午先去安排一下。”
“不,愚兄去安排,先派人列香城寺訂下一棟靜室,帶些酒食果品。你們各帶一婢一僕便可.其餘的事一切皆由愚兄安排。”
談話間,已出了廣場踏入巷道,小巷寬僅丈餘,對面是另一家院牆,二人在巷中並肩行走,兩側便不容別人行走了。
柳宗翰走在最後方首,中間是曾勳,曾梅在左側。女孩子沒有地位,只能走一側。
驀地,後面傳來了一不客氣的叫聲:“好狗不擋路,爲何不留路給別人走?豈有此理,連這點教養都沒有。”
三人不約而同扭頭回顧,不由火起。原來是個村婦,居然敢向穿裘着錦的少爺公子千金小姐說這種話,簡直是瞎了眼,膽大包天。
曾勳哼了一聲,怒叫道:“你這潑婦,誰擋着你啦?”
“快滾,不然打折你的狗腿。”
柳宗翰也不悅地說。
“把她趕走。”
曾勳氣虎虎說。
村婦突然疾衝而上,厲叫道:“打你們這些無禮的小畜生……”
柳宗翰走了眼,不知厲害,伸手便撥村婦抓來的手,冷笑道:“你這老母豬……”
“啪!”耳光聲清脆,村婦的另一雙手捷逾電閃,給了他一耳光,打得他湊手不及,毫無躲閃的機會,只打得他眼冒金星,連退兩步。
“咦!”曾勳兄妹同聲叫,左右一分,立下門戶戒備,滿臉涌現驚疑的神色。
柳宗翰無名火起,一聲怒叫,飛撲而上,一掌劈出,要報一耳光之恨。
村婦向側一閃,向一下伏,閃電似的攻取下盤,用上了掃堂腿,反應之快,攻招之狠,委實令人震駭。
柳宗翰一次上當一次乖,捱了一耳光便知遇上了勁敵,怎敢再大意?百忙中向上一躍,飛腳反擊。
“啪”一聲響,踢出腿被村婦拍中一掌,拍在右膝外側,他感到如中巨錘所撞擊,“哎”一聲驚叫,落地扭身屈膝挫倒。
曾梅大驚,急急搶到伸手急扶。
曾勳裁出,阻止村婦迫襲柳宗翰,大喝追:“揭開你的真面目,你是存心找麻煩來的?”
村婦解下頭巾,冷笑一聲,換了嗓音說:“這可是你們先找麻煩,今天你們如不賠禮,這條小巷將留下你們的鮮血。”
露出廬山真面目,三人大吃一驚,那有甚麼老村婦?而是一位風目帶煞的清秀美麗小姑娘。
曾勳張口結舌,退了兩步,駭然叫道:“彭姑娘,何必欺人太甚?你……”
曾梅也驚惶地叫:“小鳳姐姐,我們是無意的,請……”
彭小鳳冷哼一聲,步步迫進說:“你們罵人罵得痛快,哼,你少叫我什麼姐姐,我不認識你們。”
柳宗翰勉強站穩,拱手道:“彭姑娘,不知者不爲罪,在下向你賠禮。”
院門大開,奔出主人柳禎,高叫道:“彭姑娘請息怒,老朽……”
彭小鳳哼了一聲,掃了衆人一眼.揚長而去,遠出二二十步外,方扭頭叫:“下次見面,再算這筆賬,在你們家門口,你們人多勢衆,日後總會在別處碰頭的。”
柳禎盯着彭姑娘的背影,恨聲說:“這丫頭可惡,再過兩天,她會打上門來了。”
院門中又奔出年青健美的金弓銀箭柳青青,穿青緊身,外套是玄狐背心,手提一把長劍。瓜子臉,有一雙銳利明亮的大眼睛,泛着紅馥馥健康色彩的雙頰,櫻桃小口泛着一絲目空一切傲視羣雄的笑意,急衝出門急聲問:“爹,什麼人登門鬧事?”
柳宗翰在曾勳兄妹的攙扶下向院門走,苦笑道:“是彭家的小鳳姑娘。”
“你怎麼了?”柳禎關心地問。
“被她打了一耳光,膝外捱了一掌,好重,哎!”
“你們怎樣鬧起來的?”
柳宗翰倒是個硬漢,便將經講過了,又道:“誰知道她裝成這麼一個糟大娘來挑釁?就算我們有眼不識泰山,也不該如此對待我們,何況過去彼此也算有交情的人?只怪我學藝不精,此仇不報,誓不干休,今天認了。”
柳青青扭頭便走,恨聲說:“找上門來了,我去蓼洲找她。”
“站住!”柳禎叫,又道:“你想怎樣?”
“女兒要帶弓箭去找她。”柳青青氣憤地說。
“她已經安排好了,是你哥哥理屈,你敢去找?”
“爹,難道就罷了不成?”
“不罷也得罷,今天絕對不能去問罪,只怪宗翰不小心,上了她的大當中了她的詭計。”
“好吧!今天認了。”
一家子進入院門不久,門子進入大廳稟報道:“五湖船行顧爺駕到。”
城東南隅有一處本城的名勝,稱爲東湖。當年南昌稱爲洪洲,宋朝時,城廣三十里,東湖即佔了十里地,稱爲三湖九津。北抵城根,南至南塘。但湖日漸淤塞,本朝改築南昌“三改五移的最後一改”城,改龍興爲洪都時,湖僅佔地五里了。湖向北延伸,稱爲水道並無不可。
湖的北面有座百花洲,是宋朝練水軍的地方。百花洲的西南南塘灣外,有蓼洲,兩洲相併,湖水從中間流出章江。上有居民數百家,古稱麓谷洲。
武林健者火德星君彭世澤的家,就在蓼洲上。
從南塘灣到蓼洲,唯一的通道是南浦橋。至百花洲則有百花橋,橋在東面閱武亭的南面橫跨東湖也有一座橋,溝通東西兩岸,在南昌縣學的右面,稱爲高橋,以後改名爲躍龍橋,那是數十年後的事了。湖西直至南塘的萬柳提,是遊湖必到的好去處。
湖北端杜公橋‘也稱洪恩橋’東面,一條小徑向北延伸,進入一處荒僻的湖灣,荒草萋萋,雜林密佈,荊棘叢生,是一處人跡罕至的好地方。這裡距北面水口外閘,僅兩裡左右。
湖灣茂林深處,有兩座破茅屋,半月來,這裡居然有人出入,破茅已整建一新。
這裡,是方山的臨時棲身所。
這期間,他已完全摸清了南昌的形勢。除了王城他不曾探訪外。他走遍了城裡外每一角落,接觸到不少本城的蛇字號人物。當然,期間他一再易裝,報的都是假名號,誰也不知他真正的身份。
春風又綠江南岸,二月仲夏終於到來了。
今年的春來得遲,二月初方是驚蟄。春雷初動,大地開始復甦,蟄龍現影,暴風雨光臨南昌。
三江船行經過月餘的尋找,不知方山的下落,也就不了了之。
興隆棧熊家,也放棄了尋找的希望。
茂源油坊向三江船行賠禮,總算解開了這個結。但在難堪;之餘,更不斷向興隆棧挑撥。
一早,北鄉象牙譚丹陵宮旁的陳家大宅,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陳家不是大族;只有三四十戶人家。陳茂源的宅院,是附近最好的一家。
難得的一個個大晴天,但雪化後的仲春季節,依然顯得寒氣襲人,冷風澈骨。
年青在廣場上打熬筋骨,遠遠地被看到莊口進來了一個高大的青衣人。
這裡不是通行的道路,不會有陌生人往來。莊門的兩名守柵莊丁迎門一站,亮聲叫:
“幹什麼的?不許亂闖。”
這位臉色如古銅,雄壯如獅的青年人呵呵笑,問:“你們這裡是象牙潭陳家麼?”
“不錯。”
“茂源油坊的陳東主,叫在下前來找少世主家駒有事回巢。”
“你是……”
“你這人怎麼這般嚕囌?”青年人不耐地說,伸手一撥,便將莊丁撥開,大踏步進入大開的柵門。
另一名莊丁一驚,伸手便抓大叫道:“不許亂闖……”
青年來接往抓來的手,一聲長笑,扭身將人摔出兩丈外,大笑道:“大爺逐個收拾你們來好了。”’
“哎……唷……救命……”莊丁狂叫。
廣場上二十餘名子弟一驚,紛紛抄傢伙趕來。刀、槍、劍、鞭、棍,吶喊着趕到。
相距尚有三四十步,雙方對向而進。
排在第四的是那天在章江門吃了虧的章師父,看清了來人,不由心膽俱寒,大叫道:
“列陣,不可貿然衝進,他是方山。”
一聽“方山”兩字,就有三五位仁兄跑不動了。
方山大踏步而進,向章師父叫:“你,我認識你,休走。”
兩個壯實如牛的青年人不信邪,兩根齊眉棍左右一分,火雜雜地衝到,互相揚棍示意,一聲虎吼,一個出“毒龍出洞”猛攻上盤,當胸點到。槍怕搖頭棍怕點,這一點火候到家,中含無究變化,霸道絕倫,看速度便知這人下了苦功。
另一人招出“老樹盤根”,以狂風掃葉的聲勢搶攻下盤,足以控制三丈以內的地面,粟木棍的破風嘯聲像殷雷,可知這人的臂力委實驚人。
鐵打的金剛也不敢不退,但青年人卻不退後進,一聲長笑,青影如是凌空飛撲而進,從點胸的棍旁貼棍切入,在對方尚來不及變招的剎那間,已貼身了。“砰”一聲來一記“霸王敬酒”,一舉搗在大漢的下脖上,手上一緊,喝聲“撒手!”
大漢丟棍便倒。他奪棍大旋身,“得“一聲搭住了改攻腰脊的另一條棍,棍在他一挑之下,大漢虎口進裂,丟棍撒腿便跑。
“打就打吧!”他怒吼,跟上棍輕輕一撩,只逃出三步的大漢重重地衝倒在地,淒厲地往叫救命。
他一聲怒嘯,回頭急搶,搶入了人叢,宛若虎入羊羣。齊眉棍如狂龍亂舞,一記“八方風雨”,便震飛了五件兵刃,掃倒四個人。
波開浪裂,他四面趕殺。
章師父逃至院門前,狂叫道:“快請少東主出來善後。”
人羣狼奔系突,警鑼聲狂鳴。
方山向院門搶攻,一躍上階。
章師父一聲驚叫,雙腿一軟,跑不動跌倒在地,搖手狂叫道:“饒命!與……與我無……無關。”
“啪”一聲大震,院門被他一棍打毀了。
棍點在章師父的咽喉上,章師父躺在地上像條死豬,絕望地閉上眼睛等死。
“甚麼事與你無關?”方山沉聲問。
“少東主陷害熊三爺的計謀。”
“如何下手?”
“買通王府的中府程公公,公私雙管齊下。”
“滾你的蛋!”
“是”
院門人影搶出,少東主陳家駒帶了五六名兄弟搶出“噗”一聲響,首先便被敲倒了一個。
方山堵在院門中,伸棍大喝道:“誰不要命,上!”
陳家駒不認識方山,單刀一領,猛震木根,想崩開木棍從棍下切入出招。
根震不開,單刀反而脫手。棍影一閃,“噗”一聲正中胸前七坎。
一條翠影飛射而至,喝聲亦到:“住手!”是女人聲音。
劍虹射到,宛若長虹。方山舍了陳家駒,舉棍疾揮,“啪”一聲震開來劍,棍尾閃電似的挑出,“噗”一聲擊中了對方持劍的手。
“哎……”翠衣女人驚叫,劍脫手而墜。
方山已乘勢楔入,一手抓劍,一手丟棍鉤住子女郎的脖子。暖玉溫香抱滿杯,沉唱道:
“不許動,不然就扭碎你美麗的小脖子。”
女郎是金弓銀箭柳青青,沒有弓箭在身,她像是離水的魚,毫無希望,脖子被勒住,幾乎斷了氣,怎能不掙扎?愈掙扎愈糟,完了。
方山最後心中一軟,放手擒住了她的右手,冷哼一聲,瞪了衆人一眼。
陳家駒直挺挺地躺在院門內,像是死了。
衆人體然向後退,被他凌厲的眼神嚇壞了。
門外來了一大堆人,誰也不敢上,只在外面揚刀搖槍吶喊。
“那一位是少東主陳家駒?”他問。
投有人回答,他轉向被擒住的女郎問:“大姑娘,你是陳茂源的女兒陳荑麼?”
他不認識柳青青,雙方並末在近處照過臉,因此相見不相識,儘管兩人是死對頭。
柳青青的手被反扣着脈門,右半邊身子已經麻木,反抗無力,只急得花容失色。也許一生中,從未在男人面前低頭,從未被男人所折服,第一次被人一照面使擒住繳械,被男人毫不憐惜地、粗魯地摟抱擒拿。在她來說,這是破天荒的奇異感受,受到了強烈的震撼。起初是羞憤交加,然後是受到一陣神秘力量的震撼,她屈服了,停止掙扎說:“我叫柳青春,放手。”
方山的臉色驟變,傲氣消失了,笑意迅速地消退,代之而起的,是陰森可怖,令人毛骨悚然的冷厲表情。
但這可伯的表情出現爲期甚暫,隨即換上了開朗的笑容,將她向前一推,笑道:“原來是大名鼎鼎的南昌女傑,金弓銀箭柳姑娘,失敬失敬;你與陳家的姨表親,找不到陳少東主,找你也是一樣。”
柳青青向側一跳,俯身去拾取齊眉棍,人影荑閃即至,方山踏住了齊眉棍,反手就抽出一掌,“啪”一聲脆響,給了她一記不輕不重的陰掌耳光,冷笑道:“你如果不知好歹,休怪在下毀了你的容,要你當衆出乖露醜,不信你可以試試。”
柳青青花容失色向後來而退,被搶出的一位小姑娘扶住了。
“表姐,你怎麼了?”
小姑娘急叫。
方山棒劍欠身爲禮,笑道:“小姑娘,你大概是陳荑姑娘了,令兄在家麼?”
“不要理他,叫人擒住這狂徒。”柳青青怒叫。
方山嘿嘿笑,說:“在下是爲和平而來,你們要流血,也好,在下先放火後殺人,也許殺人放火一齊,且先把你們兩個美如天仙的大姑娘,帶去做壓寨夫人。”
“且慢!”陳荑急叫,又問:“你這是叫爲和平而來?瞧你打傷了多少人?”
“這不能怪我,是你們先動手的,在下赤手空拳而來,能怪在下打傷人?”
“我哥哥被你打死了。”陳荑指着地下聲息全無的陳家駒問。
方山大喜,笑道:“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原來這位就是少東主陳家駒,妙極了。”
他踢了陳家駒一腳,大叫道:“起來,別裝死狗。”
陳家駒悠然醒來,臉色灰敗,兩器站起,如見鬼魅般向後退。
“你貴姓大名?爲何要找家兄?”
“在下方山。山頭人方山。”
所有的男女皆臉色大變,陳荑不由自主打一冷戰退了兩步,惶然問:“你……你是……”
“我,方山。”
“你……你爲何……”
“令兄該知道在下的來意。”
“你……”
“我這人說話喜歡開門見山,今天是向令兄討工錢來的。”
陳家駒哼了一聲,怪叫道:“你放屁!誰欠了你的工錢?”
方山虎目怒睜,踏前一步。
陳家駒打,冷戰,扭頭便跑。
“你敢走?”方山沉喝,像是半空裡響起一聲焦雷。
陳家駒屁滾尿流,一跤跌倒。
陳荑居然有丈夫氣概,伸手急攔說:“方爺,有話好說。”
柳青青也迎面攔住,說:“你失業離開三江船行後,大家都在找你……”
“你不是也在找我麼?”方山怪笑着問。
柳青青不知他話中有意,點頭道:“我曾經打聽過你,可惜不曾見過你這個人……”
“你我不是已經有一面之緣麼?”
“你是說……”
“我方某不是與你見面了麼?”’
“以往……”
“以往在下久仰姑娘的芳名,無限思幕。”
柳青青臉一沉,不悅地說:“你怎麼語帶輕薄?哼!你是三江船行的夥計,家駒表兄幾曾欠過你的工錢?”
“你想想看,令表兄計算熊三爺,詭計失敗遷怒於我,在萬東主面前告我一狀,打破了在下的飯碗,在下不向令表兄討,還向誰去要?”
“你這是無賴……”
方山臉一沉,大聲說:“你說吧,給是不給,在下等你一句話。””
“給又怎樣,不給又怎樣?”
“你去猜好了。”
“你還想行兇?附近鄰村的人快要來了,你雙拳難敵四手,眼看要被搞送官府法辦。除了傷人罪之外,目下你又多了勒索強盜罪。”
“哈哈!在下如果害怕,就不會來了,千軍萬馬,方某也可以殺個七進七出,何況你們這些村夫?說!我等你一句話,大概你這雌老虎可以代表陳家作主說話。”
柳青青怎敢作主?用目光向陳家駒看去。陳家駒不住發抖,吃力地叫:“好,給你三個月工錢,三江船行每月給你多少,在下照給。”
“別開玩笑,老兄。”方山冷冷地說。
“在下一言九鼎。”
“三個月?你少找我姓方的開心好不好?在下這次被你打破飯碗完蛋,你給我三個月工錢,三個月後,在下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你……你要多少?”
“算算看,在下每月工銀是十五兩,管吃管住。算吃算住,就算甘五兩好了,一年該銀子三百兩……”
“什麼?一年?你這廝獅子大開口。昏了頭……”
“你別忙,在下還未算清呢,十年三百,十年三千。我最少還可以活八十年,三八兩萬四。你小氣,我大方,除掉零頭,你給我兩萬銀子不算吃虧呢?”
陳家駒臉色死傑,拍着額頭虛脫地叫:“我的天!兩萬銀子,兩……萬……銀子。”
“你如果大方,給我三萬湊個整數,我方山養老手頭也可寬裕些。”
“見你的大頭鬼。”
陳家駒冒着冷汗叫,叫聲如狼嗥,滴水成冰的氣候,他竟然會冒汗。
“你給不給?”方山沉下臉問。
“不給!”陳家駒發瘋般狂叫。
“哼!你陳家家財百萬,兩萬銀子在你只是百分之二而巳捨不得百分之二,你們得死,給你們一座金山,你們也沒有命享受了。”
柳青青搖搖頭,沉下臉說:“姓方的,你這不是存心搶劫勒索麼?”
“姑娘,那天在章江門,在下幾乎被打得烏乎哀哉,兩萬銀子贖罪,合乎天理國法人情。你們既然不願給,在下只好殺人放火了。”方山冷森森地說,長劍徐伸。
驀地,遠處大廳的階上,出現一箇中年婦人,向這兒高叫道:“方爺,銀子兩萬,老身答應了。”
“姨,你……”柳青青驚叫。
“給他。”中年婦人大聲說。
方山冷冷一笑,‘亮聲道:“陳大嫂,你總算是朋白人。”
“銀子你何時來取?”陳大嫂問。
“給你們兩天工夫,將銀換金子,兩萬銀子摺合黃金五千兩。”
“兩天期限太急迫,老身變賣產業,短期間脫手不易,可否寬限一些時日?”
方山淡淡一笑,說:“在下不想強人所難,你大方,在下也不小氣。你陳柳兩家,不必變賣產業,籌黃金五千兩當無困難,三天之後入暮時分,請準備小舟一隻,放置黃金五千兩,從得勝門外江邊將船下水放,船上不許有人。記住:其一,不許報官。其二,如不按期償交,此莊將被夷爲平地。最後一件事是令郎交結王官太監,陷害熊三爺,趁早打消這念頭,否則將有橫禍飛災。陳大嫂,希望你別忘了。在下告辭,後會有期。”
他朗聲說完,扭頭出了大院門,大踏步出莊,在數百名男女老幼的注視下,揚長而去。
柳青青心中大恨。叫道:“老天!今天我沒有金弓銀彈在手,該死。”
陳家駒抓起齊眉棍,拔腿便道。
“站住!”陳大嫂怒叱
“娘……”
“畜生!你想死也急不在一時,還不快去將你爹找回來?”陳大嫂恨聲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