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茶杯被狠狠地按在了桌上,霎時間碎成了幾瓣兒,滾燙的香茶流了出來,順着桌角緩緩地滴了下去。與茶水一起滴下的,還有席淵掌中的鮮血。
他的手被自己拍碎了的茶杯給割破了,茶杯的碎片深深地嵌在了他的手掌之中,但他卻好像一點都沒有感覺到痛楚一般,無論是割傷還是滾燙的茶水,手掌依然牢牢地按在碎片之上,任憑傷口中的血順着碎片和茶水滴落下去,在他腳邊漸漸凝成一片紅褐色。
冷玉連忙走上前要爲席淵處理手上的傷口,席淵卻一把推開了她,面目猙獰地狠狠道:“走開。”
冷玉退了一步,默默地站在一旁,沒有出聲,只是有些凝神地看着地上的血漬。席淵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發過脾氣了,他向來處事不驚,遇到任何事都穩如泰山,但是這次,他卻失態了。這隻能證明,這次慕容子騫是真的觸到了他的痛處,讓他非常憤怒,憤怒到已經不顧抑制自己的火氣。
身體上的疼痛,總能有效地緩解內心的忿恨。
席淵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靠後,擡起了那隻正在流血的手撐住頭,也不管血順着手腕流進了袖口,只是閉上了眼睛,感到太陽穴隱隱作痛。
血腥味反而讓他稍稍平靜了些。
這次冀州的計劃,沒想到出師不利,全盤皆輸,從一開始就已經被慕容子騫防得死死的,而他趁機設下了局中局,讓自己自食苦果。席淵只能怪自己疏忽了,怪自己太過於自得了。他只料到慕容子騫會有所防備,比如暗中派人回皇城悄悄囤積草藥以備不時之需,但是他還是小看了慕容子騫,沒有想到就連這一步,也是做給他席淵看的。
一子錯,滿盤皆輸。當自己還洋洋得意地以爲患了瘟疫的慕容子騫必死無疑,自己終於除掉了這個眼中釘而不沾染上一點關係的時候,潛伏在慕容子騫身邊的周放卻傳回了消息,告訴自己他們已經一敗塗地。
一個高手死了,慕容子騫也順利地完成了任務。席淵並不惋惜鄒平峰的死,只能怪他技不如人。席淵氣得是,慕容子騫成爲了這場遊戲的贏家。而他,第一次在這場平衡的局勢中變成了輸家。
現在,冷玉已經先一步趕回了皇城,向席淵報告事情的來龍去脈,聽得他火氣上涌,無法自已。他只對慕容子騫恨得咬牙切齒,但輸了便是輸了,若是糾結於片刻的輸贏,席淵也不可能走得那麼遠了。
稍稍平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席淵想起了齊暉的書面報告。齊暉一回皇城,便回夏瑤公主那兒去了,但是他也有一些情況要稟告給席淵,便只作了一份報告,差人送了過來。席淵已經看過了那份報告了,自然也知曉了冷玉偷偷將寒霄花交給了葉青,使得她能去救慕容子騫的事了。
寒霄花並無作用,即使冷玉這樣做了,也不會影響到任務的結局,因爲她也早早地陷入了慕容子騫的計劃之中,全程完全是聽自己的命令行事。
但是值得席淵注意的卻是,冷玉竟然違抗了自己的命令,冒着任務失敗的危險幫助葉青,而更需要席淵考慮的,就是葉青她向冷玉求藥,就
是爲了救慕容子騫。她不顧傷痛趕往冀州,不顧性命要挾冷玉給出草藥,席淵毫不懷疑,這個他手中最重要的棋子,已經愛上了慕容子騫,瀕於倒戈了。
一局輸了沒有關係。可怕的是之後,無可遏制地繼續輸下去,兵敗如山倒。冀州的計劃,席淵主要是想慕容子騫治理瘟疫失敗,失去夏玠的信任,進一步挑撥二人之間的關係。只要夏玠疏離了慕容子騫,之後的路將會好走許多。
冀州的計劃沒有成功,雖然很可惜,但是也不會影響席淵最主要的計劃,那就是葉青。但如果葉青愛上了慕容子騫,臨陣倒戈,那席淵的處境就非常不利了。
席淵自然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玉兒。”席淵輕輕道,“你是不是還有什麼沒有告訴我?”
冷玉擡眼看向了席淵,席淵依然閉着眼睛,這句話似乎是有意無意地問出來的。但是冷玉卻知道,沒有什麼可以瞞過席淵的眼睛,因爲席淵的眼線太多了,而這次,席淵其實不就是可以說是輸在了眼線過多上嗎。
冷玉不知席淵是指什麼事,但她決定如實告訴席淵,便道:“不錯,只不過這件事現在看來也是無關計劃成敗的。”
“的確無關此次計劃成敗,但是卻關乎我之後的計劃。”席淵淡淡道,心中的火氣已經降了下來。我曾問過你,葉青會不會真的愛上慕容子騫,從而倒戈,你說不會,讓我將此事放心交給你。現在看來並不是這樣的,而且你也沒有處理好這件事。
冷玉聽席淵這麼一說,便明白了席淵是指的什麼事了,不禁微微有些動容。沒想到,就連自己暗中援助葉青救人的事,竟也被席淵知道了。冷玉自己覺得當時已經很小心了,而且她的武功那麼高強,若是有人暗中跟蹤,她也可以察覺出來的。除非當時跟着自己的人,武功也很高強,而且善於跟蹤潛行。
這樣,冷玉心中便出現了一個人的名字來。
除了齊暉還能有誰呢。
“大人,玉兒跟着您那麼多年,您應該相信我的辦事能力,而不是去聽信一個將女人命令視若珍寶的男人的話。”冷玉想到了這一點,心中略微有些不快,忍不住在爲自己解釋的同時,順帶着譏諷一番齊暉。
“我自然是相信你。不過我也要未雨綢繆。”席淵依然淡淡道,知道冷玉聰慧無比,自然是參透了他話中所指,“人心這種東西,深不可測。你愛我,便可以爲我做任何事,又豈能斷言,葉青因爲愛上了慕容子騫,不會爲他做任何事呢。”
冷玉只覺自己的心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又垂下了眼簾不再去看席淵。自己的感情,被席淵這樣舉重若輕地從口中說了出來,冷玉也不知道自己該是喜,還是怒,還是悲。她從來不奢求什麼回報,只願伴着席淵,爲他做事罷了。她知道席淵明白她的心意,對她也極好,視她爲最親近最信賴的人。
不過也只能止步於此了。
“那大人您想如何。”冷玉半是譏諷地問道。
“當人陷入愛戀之中時,你在怎麼規勸她,她也是無法聽進去的。”席淵睜開了眼睛,看着
站在不遠處,與他保持着一段距離的冷玉,“你只要讓她看見,她心中所愛之人,有着怎樣醜陋面目,便能讓她對此人失望,摒棄她的愛戀。”他發現,手掌處傷口的抽痛,讓他的思維更清晰了。
冷玉淡淡一笑。若是有用便好了。若是有用,自己也不會陷得如此之深了。縱使明知席淵心狠手辣,有謀朝篡位之心,自己不依然爲着心裡的癡念一直在助紂爲虐麼。
“敢問大人,若是不行便又如何?”冷玉問道,再次擡起了眼,這次她正好迎向了席淵的目光,不覺一笑。
席淵的眸子在暗處十分明亮,眼中蘊含着他多年的歷練與城府。即使已經三十有六,卻依然保養得體,俊美如昔。他臉上從來都不會有高傲或蔑視,只有謙恭和沉穩,讓人心生敬意。
冷玉的年歲只比葉青大了一些,但她自十八歲起便跟隨着席淵,跟了整整有六年之久。是席淵,在她家族敗落之時,救她於水火之中,自此她便一心一意地跟着席淵了。幸好冷玉出生於武將世家,自幼習武,倒還能幫得上些忙,從此寸步不離席淵,擔上明爲保鏢實際卻是他最重要的計劃實行者的身份。
自席淵救她的那一日起,冷玉便已愛上了這個男人。保護了這個男人六年,就愛了他六年。與他一起經歷了志不得申的日子,慢慢走到了現在叱吒風雲的地位。冷玉可以看到席淵的改變,也最爲清楚席淵是什麼樣的人了,但她對他的心意卻從未改變過。
只是這麼一個對視,冷玉便可知道席淵心中所想。即使他再深不可測,也逃不過她的眼。
“若是不行,那我們只能提前將葉青送入宮中了。”席淵道,對冷玉微微展顏。
雖說行程不像去時那麼趕了,但回程竟悠悠地走了將近半個月,也着實令程安青驚訝了。當終於看到皇城的影子的時候,程安青不覺鬆了口氣。這幾日正好坐轎子也坐累了,所以程安青便騎馬而行,遠遠地便看見了巍峨的皇城,心中很是歡欣。
眼見着已經進入了秋日了,天氣十分颯爽,程安青身上的傷雖沒好得完全,但現在總算是不疼了。等回了青鸞閣,再好好養幾日,吃些好的,看來不出秋天,自己的傷便可以好完全了,又可以施展拳腳了。
這冀州漫長的一行,什麼苦累也都受過了,自己還差點死了,現在程安青覺得自己竟分外想念青鸞閣,想念青鸞閣之中青翠的松竹,舒適的錦榻,熱氣騰騰的溫泉,伶牙俐齒的小雀。自然,還有一絲對慕容子墨的思念和愧疚。
程安青急着和冷玉跟着慕容子騫,出去的時候就帶了銀兩,扮上了男裝便跑出了慕容王府。現在終於想到,當時若是子墨來尋自己的時候卻不見她蹤影,該是多麼着急和傷心呢。因爲知道了慕容兩兄弟的恩怨,又知道了葉青和慕容子墨的往事,現在程安青總覺得欠着慕容子墨什麼,霸佔了人家心愛之人的身體不說,還要用這具皮囊去喜歡他的弟弟,着實讓程安青有點無顏面對慕容子墨。特別是現在,慕容子墨更加打定主意要對她好了。
皇城門口,已經有人等候着迎接他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