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舞臺有了,拉佩還有一件事需要準備,那就是化妝。
拉佩快速地把早餐塞進嘴裡,便朝着佛勒的房間走去。
佛勒還在睡覺,他又做試驗到很晚,因爲實驗室在地下室,根本就沒有白天和晚上的概念,所以佛勒這段日子有些日夜顛倒。
拉佩隨手掀開佛勒的被子。
現在是冬天,壁爐早就熄滅,所以房間內很冷,佛勒打了一個寒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醒醒,早餐準備好了。”拉佩衝着佛勒喊道。
拉佩只是開個玩笑,佛勒一直都是夜貓子,除了剛剛認識他的那段日子,佛勒會早早地起來吃早餐,吃完之後再去補眠。後來拉佩懶得做這件事,讓母親幫佛勒準備一日三餐,做完之後讓吉雅送去,佛勒就恢復原狀,每天要睡到九點才起牀。
“你又有什麼事情要找我幫忙?”佛勒不笨,一下子就猜到拉佩把他弄醒的原因。
“我需要變成另外一個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而且不能讓人看出來。”拉佩對佛勒從來不繞圈子。
“就爲了這事……”佛勒嘟囔一聲,又睡了下去。
“我很急。”拉佩把佛勒拎起來。
“你想變成什麼樣?”佛勒睡眼矇矓地從牀上起來,一邊打着呵欠,一邊走向實驗室。
“最好比現在大個三、四歲,也就是十八、九歲的樣子,容貌肯定要有所改變,特別是頭髮和眼睛的顏色……”拉佩提着要求。
拉佩之所以選擇十八、九歲,是爲了能夠打入賓尼派內部。賓尼派不接受未成年人,十八歲是最起碼的標準,不過年紀太大也不行,那樣容易引起懷疑。
比格·威爾曾經說過,身爲探子,最不適合的年齡段是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二十歲以下太小,給人的感覺是稚嫩衝動,缺乏閱歷,所以不容易引起懷疑。四十歲以上肯定已經成家立業,有老婆和孩子,給人的感覺是沉穩可靠,因爲缺乏激情和冒險精神,同樣也不容易引起懷疑。
拉佩不認爲自己能夠完美地裝扮一個四十歲的中年人,所以只能選擇十八、九歲。
實驗室在地下,這裡仍舊是那樣凌亂,不過因爲地方大得多而且有費德里克在旁邊幫忙,至少規劃得還算不錯。
四周是一圏櫃子,中間是一張很大的實驗桌,上面放着一大堆器材,在實驗桌的一角有一本小冊子。
佛勒走到那本小冊子旁邊,在裡面翻找起來。
小冊子上記錄的都是各式各樣的材料,而且這東西是一件魔導器,老頭點到哪種材料,旁邊的托盤就會沉下去,等到托盤再一次出規,上面肯定有他要的東西。
“你也幫個忙,這些全都要粉碎。”佛勒把幾件材料扔到一隻小籮筐裡面。
做這種事,拉佩已經很熟練,他一直都是佛勒的實驗材料提供者兼助手。他拿着籮筐走到角落邊,那裡放着翻刀、石臼和一隻鋼質的小磨盤。
粉碎材料是一件很講究的工作,需要耐心和細緻,不過最重要的是要有力氣。
拉佩的力氣不算出色,不過和佛勒比起來就要強得多。
一件件材料變成極細的粉末,這些粉末裝進一隻只陶鉢內,陶鉢的邊緣全都貼着標籤。
佛勒在另外一頭忙碌着,他的動作看上去異常輕柔,神情更是專注到極點完全不像是瘋子。
拉佩一邊研磨材料,一邊仔細地看着,藥劑總有用完的時候,佛勒也不可能一直跟在他身邊,他必須學會自己配藥。
拉佩一向都是這麼做的,鐵釘上塗抹的毒藥,還有毀屍滅跡用的藥水全都是他自己配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藥劑漸漸成形,看上去像柏油,還散發着陣陣惡臭,拉佩的臉已經有些綠了。
又過了一刻鐘,老頭停下動作,他取過一根玻璃試管,把藥劑注入進去一些,隨手遞給拉佩。
“把這喝下去。”佛勒一臉惡意地看着拉佩。
接過試管,試管口散發出那股沖鼻的氣味讓拉佩的臉色由綠轉紫,他不知道這種藥原本就是如此,還是佛勒故意在整他?
猶豫了好半天,拉佩還是硬着頭皮將試管內的東西全都倒進嘴裡,緊接着他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水杯,把裡面的水同樣倒進喉嚨,直接把油膏衝下去。
拉佩的動作絕對快,快得幾乎看不清楚,可惜就算這樣也仍舊慢了,他只感覺到嘴裡苦得讓人發狂,喉嚨更是火辣辣的,而且整個胸口都在燃燒。
很快的,這種燒灼的感覺蔓延開來,更可怕的是燒灼的感覺變成陣陣刺痛,然後又變成持續性撕裂般的疼痛。
“啊!”拉佩發出聲嘶力竭的喊聲,他的身體開始變形,臉就像燒開的水,一顆顆氣泡不停地鼓起然後消失,身體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開始長高拔長,變長的不只是身軀,同樣也包括他的臉、手以及腳,還有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
一個人被硬生生撐大,其中的痛苦可想而知,拉佩只感覺身體像要被撕碎一樣。
好在因爲幸運金幣的緣故,拉佩對各種痛苦都有足夠的抵抗力,幸運金幣裡面全都是各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死法,那種痛苦絕對比這更可怕。
時間一點點流逝,那可怕的痛苦漸漸減弱,拉佩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氣。
拉佩已經完全變了模樣,現在的他看上去很痩。
拉佩本來就不胖,一下子被拔高將近一尺,不顯得痩,那才奇怪。
拉佩的臉也變了,他原來長得比較秀氣,尖下巴、瓜子臉,充滿南方人那種柔和的感覺,現在的他卻棱角分明,同樣是一張瓜子臉,卻如同刀削般,而且鼻很高,也很挺,這是北方血統的特徵,眼窩深陷,使得眼睛愈發顯得炯炯有神,不過變化最大的還是他的頭髮,頭髮的顏色變成火般的紅,而且又直又硬,像刷子一樣,給人的感覺很亂。
“看看吧,滿不滿意?”佛勒樂呵呵地變出一面鏡子,放在拉佩的腦袋旁邊,反正他很滿意。
佛勒只要一想到拉佩今後會經常在兩個身份間變來變去,而且每一次變化都要經歷同樣的痛苦,他就愈發滿意。
拉佩趴在地上,懶洋洋地看了鏡子一眼。
當拉佩看到鏡子上的形象,先是大吃一驚,緊接着又鬆了一口氣。
“我覺得太痩了一些。”拉佩摸着自己的臉頰。
“我可以改進一下藥劑的配方。”佛勒連忙說道。
“算了,算了。”拉佩拼命搖頭,他已經夠慘了,不想再活受罪。
再說,痩子也有好處,和肥胖的人一樣,不容易給別人危險的感覺,因爲“瘦”很容易和“弱”聯想到一起,這就像“胖”很容易和“虛”等同起來一樣。
“想要改變外貌,難道只能用藥劑?能不能幫我製作一件魔導器,想變的時候戴上就行?”拉佩問道。
“可以。”佛勒一口答應下來,不過緊接着又道:“醜話說在前面,那隻不過是一種幻術,很容易被識破,你確定要這麼做?”
佛勒仍舊是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他不知道拉佩改變外貌的目的,但知道這件事肯定很危險,而如果必須在性命和痛苦之間做出選擇,拉佩肯定會選擇前者。果然,拉佩沉默了。
拉佩從地上爬起來,開始琢磨第二個問題——怎麼離開?
拉佩肯定不可能這個樣子大搖大擺地走出去,萬一有人盯着這裡,看到拉佩從別墅裡面出來,豈不露餡?
不只是出去,回來也有麻煩。
一輛馬車在大街上飛馳,那是一輛雙輪輕便馬車,前面只有兩個座位,那既是車伕座位,也是乘客的座位,後面有一個小小的掛斗。
在馬內,這樣的馬車並不稀奇,大部分是有錢人家的僕人用的。
沒人會在意這樣一輛馬車,因爲這種馬車一目瞭然,上面根本連藏東西的地方都沒有。
過了十字路口,馬車開始放慢速度,然後往右一拐,駛入一座市場,那是菜市場,到處是賣魚、賣肉的吆喝聲。
費德里克是這裡的常客,他每天都會來一趟,有的時候甚至是兩、三趟,所以沒人會懷疑他來這裡的目的。
當馬車在一間賣菜的店鋪門前停下來的時候,馬車後面看上去空空如也的車斗突然晃動一下,緊接着像是有什麼東西從裡面出來。
下來的人正是拉佩,他一直蜷縮在掛斗裡面,整個人平躺着,之所以掛斗看上去是空的,是因爲幻術的緣故。
拉佩鑽進那家店鋪,他聽費德里克說過,這家店鋪有後門。
後門鎖着,不過對拉佩來說,這種程度的鎖根本不算什麼,他把一根鋼絲穿進鎖孔裡面攪了攪,只聽喀嚓一聲,鎖打開了。
穿過後門,拉佩撤掉那個幻術,顯露出身形,他徑直走了出來。
到了大街上,拉佩隨手招了一輛租馬車,道:“我要去聖帕爾戈廣場。”
“您是要去本貝書畫廊吧?”車伕看來很有經驗,同樣也表明本貝書畫廊的名氣確實很大。
“你怎麼知道?”拉佩故意裝出吃驚的模樣。
“您的袖管上有一些顏料,您想必是個畫家吧?像您這樣的人去聖帕爾戈廣場,除了本貝廊就沒有第二種可能了。”車伕得意地說道。
“你的觀察很仔細。”拉佩讚揚道,然後上了馬車。
在馬車內,拉佩看了袖管上那淡淡的顏料一眼,這是他故意粘上去的,包括身上的這件衣服也是特意挑選的,爲的是符合他此刻的形象。
他現在不是拉佩,也不是秘密警察,更不是從外地來的貴族子弟,而是一個渴望投身繪畫藝術的新人,一個叫佩拉得·沃斯的畫家。
清晨車流稀少,所以馬車走得很快,半個多小時後,馬車就停了下來。
聖帕爾戈廣場在索拉河邊,這裡的景色很不錯。廣場中央豎着一座青銅雕塑,雕塑四周是噴水池,不過現在是冬天,噴水池已經關閉。在廣場的一側有一座碼頭,很多小船停泊在那裡。
現在是冬天,清晨時分的氣溫又很低,別的地方根本看不到人,但這座廣場卻是例外,這裡到處都有人在畫畫,少說有五十幾人,人最多的地方就是一家店鋪門口。
那是一家不大的店鋪,旁邊是一扇很窄的櫥窗,櫥窗外面是一座小小的花壇,讓這家店鋪看上去很雅緻,店鋪的門廊上掛着一塊不大招牌,上面用花體字寫着“本貝”,沒想到這就是赫赫有名的本貝書畫廊。
拉佩並沒有急着過去,他四處走動着,在那些畫畫的人身邊停下腳步,靜靜地看上片刻,然後走開。
一圈轉下來,拉佩有點底了。
這些人的水平都很一般,大部分人甚至連基礎都沒夯實,跑到這裡來,要麼是希望得到指點,要麼是希圖僥倖,想結交本貝畫廊的老闆,然後得到特殊的照顧。
知道了這些競爭對手的實力,拉佩走進了畫廊。
畫廊在外面看着不大,裡面卻很深,長長的走廊上面掛滿畫,大部分是肖像,小部分是風景,主要以油畫爲主,不過也有水彩。靠門的地方是櫥櫃,最頂上一排書,底下是顏料和畫具。
拉佩先看了那些書一眼,這裡的書大部分拉佩都有,就是昨天買的,不遇有幾本是昨天那家書店沒有的,層次也確實比其他書要高一些。
“您要些什麼?”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走過來。
這個少女看上去很文靜,梳着兩條長長的辮子,鵝蛋形的臉給人一種古典的美感,筆挺的鼻樑同樣帶有北方人的特徵。
“我要畫板、畫架,還有一整套的顏料。”拉佩指了指底下。
這裡的顏料有兩種,一種和拉佩昨天買的顏料一樣,也是用小口袋裝着的粉末,另外一種挺古怪,有的是石頭,有的是塊根,全都只經過簡單的處埋。
拉佩看了價錢一眼,不由得暗自咋舌。
畫板、畫布和筆倒是很便宜,甚至比昨天那家書店還便宜。但是顏料就貴了,最便宜的一小袋也要二十枚比紹,貴的就更別提了。
不過一分價錢一分貨,拉佩昨天看了一晚的書,自然知道他在那家書店買的全都是便宜的顏料,不管是色澤還是保存時間上都差得多,眼前這些卻是上等貨色。
“沒想到顏料的本來面目居然是這樣。”拉佩看着那些塊根和礦石,不出得發出感嘆:“我突然覺得畫家和泥瓦匠很像,你覺得呢?”
那個少女微微一笑沒有答話,不過裡面卻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你說得沒錯,畫家和泥瓦匠本來就是同行,最早的時候,畫家就是在牆壁上作畫。”
說話的人是一個胖子,還是一個矮胖子,他的身高頂多一尺六,一張圓臉總是堆着微笑,給人的感覺很和善,不過他和莫迪萊不同,因爲接觸的人層次高得多,他的身上帶着一股自信的感覺。
這位正是多明尼哥·梅儂,這家畫廊的老闆。
“怎麼?剛學畫沒多久?”多明尼哥看了拉佩袖管上的顏料痕跡一眼,從痕跡他就看得出來,那是初學者用的廉價顏料。
在多明尼哥想來,拉佩肯定是初學者,或者藝術愛好者,學了兩天繪畫,就急不可耐地弄一套專業等級的顏料,但這根本就是白糟踢錢。
“你原來用的顏料其實很不錯,或許你應該先從素描練起,素描是一切繪畫的基礎。”多明尼哥確實是好心。
“謝謝您的好意,我想買一套好點的顏料。我前天剛到馬內,以前在亞米爾的時候,別說好點的顏料,就算是最廉價的那種也很難買。”拉佩堅持自己的要求,同時他也給了一個解釋。
既然拉佩想花錢,多明尼哥也就不多說什麼。
那個少女看着拉佩,不經意地搖了搖頭,顯然她覺得拉佩太傻,不過老闆都不說話,她也沒必要多言。
“您打算自己處理,還是用已經處理好的?”少女問道。
“能讓我看看嗎?”拉佩沒有立刻回答。
少女從櫃檯裡面取出一小包棕色的顏料,這種顏料價錢最便宜,顯然拉佩不是第一個提出這種要求的人。
從小包裡面挑了一些粉末,在手指尖輕輕捻開,只看了一眼,拉佩就笑着說道:“給我處理好的吧,這些顏料不錯。”
“看來你是一個內行。”多明尼哥改變了看法。
是不是行家,只要一上手就明白,那輕輕的一捻裡面有很多學問,用的力絕對不能太重,那樣就起團了。也不能太輕,那樣捻不開。
“你是和誰學的畫?”多明尼哥來了興趣,主動和拉佩閒聊起來。
“和一位叫卡門·瑪拉瑞的女士,她是我的家庭教師兼藝術顧問。”拉佩連忙說道。
“是她?”多明尼哥顯然聽說過這位女士。
“瑪拉瑞老師還好嗎?我有五、六年沒見過她了。”拉佩順勢問道。
“她去了國外,去年冬天,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她嫁給一個從西撤來的古生物學家。”多明尼哥的口氣愈發親近。
“真是可惜。”拉佩裝出一臉遺憾的樣子,除了遺憾,隱約還帶幾許羞澀。
拉佩演得很像,稍微有點閱歷的人就可以看出,他對瑪拉瑞女老師還有一些特別的想法,不屬於學生的想法。
好半天,拉佩才裝作猛然醒悟的樣子,迅速地付錢,然後拿起東西就走。
拉佩並沒有走遠,他在廣場的一角停下來,那裡有座花壇,正好當作椅子,他把畫架支起來,拿出畫框,釘上畫布,再把顏料放在底下的格子裡面。
一切準備就緒,拉佩開始畫畫。
拉佩的動作仍舊很快,下筆如風,沒有絲毫猶像,這和他走速度之路有關,不過更關鍵的是,他繼承了一位大畫家所有的能力,快速、精準地勾勒出畫的輪廓,然後是打底色,接下來打光影,最後才完善細節。
拉佩的這套繪畫技法是從速寫演變而來的,追求的就是速度。
不知不覺中,畫已經成形,在拉佩的旁邊也漸漸聚攏起一羣人。
“好,太好了,你是我看過最有天賦的畫家,你的老師肯定會爲你自豪,因爲她自己都沒這樣的功力。”
突然拉佩身後傳來多明尼哥的聲音,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站在拉佩的身後。
多明尼哥並不是一個人,旁邊還有幾個人明顯是和他一起。
多明尼哥原本要走了,他有很多事要做,不可能整天待在這裡,在臨走之前,他總是習慣性地在廣場上轉一圈,就像國王巡視他的領地一樣。
對於廣場上這些繪畫者的水平,多明尼哥比任何人都清楚,原本他以爲拉佩也只是初學者,但看了拉佩的畫之後,他立刻大吃一驚。
用速寫的方式畫油畫,以前不是沒有過,這屬於個人的喜好,也算是風格的一種。讓多明尼哥吃驚的是,畫中流露出的那份自信和成熟,這絕對不是一個初出茅廬的新手應該有的筆觸,連很多已經出名的畫家都未必能夠做到。
當然,多明尼哥也從拉佩的手法裡面看到一絲生澀,不過他下意識地認爲,這是因爲不習慣新的畫筆,一個技法如此嫺熟的畫家,不可能有這種生澀的表現。
多明尼哥不可能知道拉佩是個特例,拉佩擁有一位大畫家所有的能力,纔有了那分自信和成熟。但是拉佩用的技法有很多是那位大畫家死了之後出現的,他只是白天的時候看過一些名畫,又看了一晚上的書,畫了兩張習作,自然顯得生澀。
旁邊的人也都連連點頭,馬內人在藝術方面或多或少有些造詣,連一個女孩都能對拉佩的素描做出評論,更不用說這些人,能夠和多明尼湊到一起,肯定不會是藝術方面的外行。
“好像有幾分薩格拉蒙特的神韻……”一個旁觀者喃喃自語道。
拉佩手裡在畫,耳朵卻一直豎着,這個判斷讓他佩服不已,薩格拉蒙特正是曾經擁有幸運金幣的那位大畫家。
“這纔是正確的做法,學畫就應該以早期的畫家爲範本,那時候繪畫技法還沒現在這樣成熟,當時的畫家會把更多的心思放在作品的內涵中,現在就差多了,很多繪畫完全就是技法的堆砌。”多明尼哥在一旁感嘆。
聽到這番話,拉佩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果然和比格·威爾說的一樣,只是畫得好根本沒用,必須和別人不一樣才行,要不然頂多就是讓人感覺拉佩的畫裡面有某人的神韻。
“年輕人,你很不錯,真的很不錯,我看好你。”多明尼哥站在拉佩的身後不停稱讚道:“等到你有足夠的作品後,我可以幫你開個小型的畫展。”
這位大老闆果然喜歡提攜新人。
“那太好了!”拉佩裝作欣喜若狂,事實上他真的很高興,因爲他已經踏出第一步。
不過這一步多少讓拉佩無法滿意,他需要的不是這種不痛不癢的讚揚,而是驚訝的目光,就算隨之而來的怒罵也沒關係。
“你有沒有發現一個問題。”多明尼哥突然問道。
“問題?”拉佩很茫然地道。
“你以前畫的大部分是靜物吧?”多明尼哥沒有直接指出問題的所在,而是繼續問道。
“是啊。”拉佩點了點頭。
拉佩學畫就只有兩天,第一天練素描,第二天上油彩,畫最多就是家裡的幾尊雕塑和花籃、水果之類的東西。
“新人畢竟是新人。”
旁邊的人也都笑起來,顯然他們也看出問題的所在。
“靜物簡單,很快就能畫完,所以光線的變化並不大。但實景就不同,隨着太陽的位置改變,光和影隨時也都在改變。所以一個畫家首先必須學會捕捉畫面,把你看到的東西牢牢地記在腦子裡面,之後的那些光影變化只能當作參考。如果你不時看上一眼,然後按照看到的景色去畫,那就麻煩了。”多明尼哥指出畫上幾個矛盾的地方,影子的位置顯然不一致。
“慢慢來,你的底子很不錯,你絕對會成功的,我相信你。”多明尼哥隨手拍拉佩的肩膀。
多明尼哥走了,他還有一大堆事要做,不可能一直留在這裡,再說,拉佩在他眼裡只是一個非常有潛力的新人,還沒到讓他放下一切在旁邊陪伴的地步。
其他人也走了,他們跟過來是因爲多明尼哥的緣故,多明尼哥一走,他們也沒興趣繼續留下。
“捕捉畫面……”拉佩愣在那裡,他頭大了,那位大畫家薩格拉蒙特的記憶裡面根本沒有這方面的內容。
這不是技藝,而是一種本能,就像走路的時候,沒人會考慮先出哪隻腳一樣。拉佩想要擁有這種本能,就只能白己培養,幸運金幣可幫不了他任何忙。
問題是拉佩沒這個時間形成本能可不容易,先要變成習慣,然後纔有可能成爲本能,這可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做到的。
這一愣就是好半天,當拉佩清醒過來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都已經變了,太陽已經升得老高,光線變得異常刺眼,所有的影子都縮成很小,他的畫和眼前的景色完全不同。
拉佩有些不知所措,心想:這怎麼辦?難道明天這個時候再過來繼續畫?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拉佩沒那麼多時間浪費,再說,現在回去也太早。
突然,拉佩想起一開始畫素描的時候,也碰到過類似的事。
拉佩又取出一個畫框,釘上畫布,重新放在木架上。
有了一次經驗,拉佩愈發加快速度,他儘可能地用腦子去記憶,想要記住細節是不可能的,他相信那位大畫家同樣也沒這個本事,能夠記住的只有大致的情況。
拉佩的動作越來越快,剛纔畫畫的時候是無意識的“快”,現在拉佩知道時間緊迫,太陽的位置無時無刻不在改變,所以他刻意加快速度。
速度一快多東西自然就無法顧及,所以這一次的畫缺少很多細節,而且整幅畫面顯得粗糙和模糊,畫的風格愈發向速寫靠攏。
突然天空變得陰沉下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飄來一片烏雲。
“完了。”拉佩無可奈何地看着眼前的畫,這片雲層很厚,一時半刻不會散去,就算散開,太陽的位置也肯定變了。
拉佩不甘心,非常不甘心,但是不甘心也沒用,他只能又拿出畫框,釘上畫布,這一次乾脆畫陰雲下的廣場……
時間一點點流逝,拉佩的身邊多了一幅又一幅畫。第一幅畫最完整,細節最多,不過那是失敗的作品。從第二幅開始,他的畫就變得粗糙和朦朧起來,此幅正是陽光下的廣場。第三幅是陰雲下的廣場。第四幅是下午的廣場。而畫架上正在畫的則是傍晚時分的廣場。
同一座廣場,同一個角度,但是因爲時間的不同,呈現出的景象也是完全不同,給人的感覺更是大相徑庭。
傍晚時分的廣場變得愈發熱鬧起來,到處都是人,這些人大多是來看畫畫的。
不得不說馬內人的藝術修養確實遠超其他地方的人,只要看一下圍觀者的數量,就可以知道被圍攏的那個畫家的水平。水平越差,看的人越少。
聚攏在拉佩身邊的人當然是最多的,先不說他這裡的畫比其他人多,有五幅,而且很新奇,同樣的風景居然能夠顯露出不同的感覺,更重要的是他的畫裡面有種獨特的韻味,那是其他人的畫裡沒有的。
“讓我看看。”突然人羣中傳來多明尼哥的聲音,他每到黃昏時分都會回畫廊看看,對於人們的圍觀已經習以爲常,但是像拉佩這樣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還是比較少見,再說他對拉佩的印象不錯,所以擠開人羣走到前面。
那些圍觀的人大多認識多明尼哥,連忙讓出一條路。
多明尼哥走到近前,看了花壇邊上一字排開的那幾幅畫一眼,頓時眼睛一亮。第一幅畫還好說。從第二幅畫開始,這些畫變成粗糙,凌亂,缺少細節,一眼看過去好像全都是缺點,簡直是一文不值,但仔細再看,多明尼哥卻看出一些以前的畫裡面從來沒有過的東西。
爲了快,拉佩不知不覺中用上很多別的繪畫技法,其中一部分來自於速寫,另外一部分來自於水彩。
如果是一個真正的畫家,絕對不會這樣做,但拉佩不是,他甚至連新人都算不上,所以他沒有那麼多約束。
同樣換一個人這麼做,最終畫出來的東西肯定不堪入目,但是拉佩卻不同,他繼承了一位頂級大師對繪畫的理解,就算隨意揮灑也都內涵深蘊。
“太神奇了,這是全新的畫風,雖然稚嫩,但是我敢發誓,肯定有一天它會變得耀眼奪目!”多明尼哥大呼小叫,臉上滿是激動之色。
拉佩早已停下畫筆,輕聲問道:“您覺得這幾幅畫還行嗎?”
多明尼哥看着拉佩,好半天才說道:“我收回白天的話,你不只是有潛力,而是真正的天才。用不着等到將來,只要你完成這一系列的畫,我就專門幫你開個小型畫展,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捕捉陽光……不,應該叫陽光的色彩。”
多明尼哥陷入狂熱中,他不能不狂熱,別看他提攜不少新人,也只不過是矮子裡面挑高個,那些畫家到了最後仍舊得熬資歷,但眼前這個少年就不一樣了,完全有衝擊大師的資格。
哈爾曼鬆·凡·萊因去世之後就再也沒有大師出現過,現在多明尼哥終於看到一線希望,一個新的大師即將出現。
“陽光的色彩……”拉佩完全愣住,他光顧着不停地畫,根本沒注意到自己畫了什麼。
當拉佩轉頭看了並排放在一起的那幾張畫一眼,連他自己都愣住了。
拉佩不敢相信這是他畫的,那裡面深蘊的內涵不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新意?區別於以往的繪畫,不再以深沉的色調爲主,而是突出陽光和色彩,也不再追求準確和真實,追求的是感覺和意境。
這是一種從來沒有過的風格,一種全新的、完全屬於拉佩的風格,當然這種風格還不成熟,畢竟是拉佩偶然所得,裡面還有很多問題,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完善。
“我會盡快完成它們。”拉佩異常認真地說道,不過緊接着他又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道:“恐怕要過一段時間才行,我還沒安頓下來,接下來的幾天,要先找一個住的地方,總不可能一直住在旅店裡面。”
多明尼哥聞言,立刻擺手道:“這不是問題,你想買房子,還是租房子?”
多明尼哥自己就是做地產生意,對他來說,找房子是一件再容易不過的事。
“當然是租房子,越便宜越好,不過我有個不情之請,如果能夠靠河,或者乾脆在河面上,那就更好了。”拉佩一邊晃動着手中的畫筆,一副很激動的模樣說道:“我原來的家就在河邊,閒暇之時弄一艘小船,在河裡漫無目的遊蕩,很適合放鬆精神。”
多明尼哥和旁邊的人全都沒有注意到畫筆底下多了一根東西,那是拉佩的魔杖,拉佩在偷偷施法。
多明尼哥的眼前劃過一條河的影子,他不清楚這是怎麼冒出來的,那條河好像在東區,他在那裡似乎有一片地產。
“如果是我,就絕對不會在索拉河上泛舟,因爲這段日子經常有人跳河自殺,如果遇到浮屍,你的心情肯定會變得很糟糕。”旁邊一個人開玩笑地說道。
“你別找什麼房子了,這件事包在我的身上。”多明尼哥將這件事包攬下來,想要找一間靠近河邊的房子,對於他來說輕而易舉,他也不覺得拉佩的要求過分,藝術家的脾氣大多古怪,比這更怪的他都看到過,這根本不算什麼。
“你明天仍舊過來嗎?”多明尼哥又問道。
“如果不找房子的話,應該可以。”拉佩的臉上滿是笑意。
“那沒問題,明天我就可以給你答覆。”多明尼哥非常肯定地說道。
天色暗了,菜市場內的大多數店鋪都已經關門。不過有一輛馬車卻在這個時候拐進來,那是費德里克的馬車,他是來買豬內臟的,這當然不是給人吃,而是爲那些靈緹犬準備的食物。
肉店的老闆把一隻很大的皮口袋扔在馬車後面的掛斗上,他並不知道一個他看不見的人此刻正趴在掛斗底下。
馬車離開了,過了一刻鐘,馬車回到那幢別墅內。
“該死,必須趕快完成那條秘密通道,要不然我會被壓死的。”拉佩罵罵咧咧地從馬車後面爬出來。
拉佩之所以向多明尼哥提那個要求,就是爲了出入方便,畢竟每一次都要躲在馬車掛斗後面出去,實在太不方便,再說這也不安全,天知道什麼時候會被看破,最好的辦法就是挖一條秘密通道,是這不容易,好在有一樣東西可以利用,那就是遍佈整座市區的水道,這幢別墅後面就有條小河。
從旁邊的架子上取過一件斗篷往身上一披,拉佩不打算再變回來,要不然明天還得喝那種藥。
“妮娜睡着了嗎?”拉佩問道,他仍舊不能完全信任妮娜。
“七點剛過她就回臥室了。”費德里克將豬內臟從掛斗上卸下來,扔進旁邊一隻大水缸內。
聽到這番話,拉佩放心了,他走了出去。
拉佩去的是地下室,那是佛勒的地盤。
“幫我做一件魔導器,就是你說的那種幻術,反正只是在家裡用。”一進地下室,拉佩就嚷嚷道。
“你不覺得我的工作太多了嗎?”佛勒指了指桌上的一根管子。
那是一根很細的管子,只有拇指粗細,同時也是一條通道,可以放入水下的通道。別看它平時很細,它也可以在一瞬間膨脹到水桶般粗細,足夠讓一個人穿過去。
只是一根能夠膨脹的管子,沒有任何複雜的地方,這東西製造起來並不困難,需要的材料也不昂貴,唯一的問題就是長度。
“你的動作倒是挺快的。”拉佩走到近前,拿起管子看了看。
只見拉佩對準管子的一頭輕輕吹了一口氣,管子瞬間鼓起來,繼續往裡面吹氣,管子越鼓越大,變得像一顆氣球。
拉佩用力捏了管子一下,居然還挺硬的,捏上去就像彈性很好的皮革。
“這東西不錯。”拉佩連聲讚道。
“你別說那些沒用的話,你給我的錢已經不夠用了。”佛勒臉色僵硬地道。
“當初你玩烏迪內斯,現在又來玩我?”拉佩在別的事上對佛勒很信任,唯獨在這上面不可能,因爲佛勒有前科。
“我是那樣的人嗎?”佛勒一臉很委屈的模樣。
“你是。”拉佩異常肯定地說道。
佛勒翻了翻白眼,賭氣地扔掉手裡的活不做了。
“給我賬本。”拉佩把手一伸。
“什麼賬本?”佛勒滿臉疑惑地問道。
“你又是買材料,又是購置實驗器材,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錢,難道連一份清單都沒有?”拉佩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要什麼清單?這些實驗器材幾乎是免費的,是我的兩個朋友送給我的,材料也是成本價。”佛勒氣得跳腳。
對於佛勒這番話,拉佩倒是相信,佛勒的朋友基本上也是煉金術士,有的是賺錢的門路,根本用不着在這上面斤斤計較。不過佛勒買東西居然沒有清單,這讓他很惱火。
“從今往後,你再去朋友那裡的時候,就把妮娜帶上,不管買什麼東西,都必須經過她的核實。”拉佩用命令的口吻說道,這件事絕對沒有商量的餘地。
“憑什麼?”佛勒大怒。
“憑我是你的合夥人,而且我要幫你建造一座令人滿意的實驗室,所以錢絕對不能花在毫無意義的地方。”拉佩回答得理直氣壯。
實驗室是佛勒的軟肋,佛勒頓時說不出話。
“我再給你五萬比紹,你最好省着點用,我的手裡也沒什麼錢了。”拉佩很頭痛,別看他那樣嘴硬,佛勒要錢,他真不敢不給。
拉佩曾經以爲自己很有錢,但是隨着地位的提升,隨着攤子鋪得越來越大,他花錢也如同流水般。
佛勒一聽給錢,頓時眉開眼笑起來,不過當他聽拉佩說已經沒錢,不由嘟囔道:“你的手下怎麼回事?走得這麼慢,從塔倫到馬內不是四天就到了嗎?那個尤特佬手裡有一批藥,賣掉不就有錢?”
佛勒不提起這件事,拉佩未必會在意,現在聽佛勒一提,拉佩也覺得奇怪,他和佛勒、安博爾·諾德只花了兩天到馬內,現在已經在馬內住了三天,卻還沒有漢德的消息。
“我去問一問費德里克。”拉佩轉身就走。
佛勒愣了一下,這才醒悟過來,道:“你得幫忙當助手,我一個人忙不過來。”
“等一會兒。”拉佩頭也沒回地道。
出了地下室,拉佩進了廚房,這個時候費德里克肯定在做晚餐,因爲怕混進探子,他們沒有用外人,所以費德里克不但是管家,同時也是廚子。
“有漢德的消息嗎?”拉佩問道。
“他們遇到麻煩了,先是在半路上遭遇襲擊,損失了五個兄弟,還有兩輛車被毀。之後他們在達林頓遭到刁難,好在車隊裡面有幾個警察,達林頓那邊的人也不敢做得太過分。”費德里克一邊做晚餐,一邊說道,下午他接到灌德放出的信鴿。
“達林頓……我記住了。”拉佩輕哼一聲,他知道賈克卜肯定沒有這樣的影響力,應該是賓尼派的人暗中出手。
“佛勒老頭的那些實驗器材和材料沒有損壞吧?”拉佩緊接着又問道。
費德里克也不知道,因爲信上沒說,他不太肯定地道:“不太清楚……大概沒有吧?如果有什麼損失,漢德肯定會提到,他絕對不敢隱瞞。”
“真是麻煩。”拉佩捏了捏太陽穴,當初他可沒料到會碰到這樣的事。
拉佩伊不擔心漢德一行人被一直扣留在達林頓,就算他不出面,安博爾·諾德和烏迪內斯知道了這件事,也會出手。
“你明天去一趟那位警察廳廳長的家,告訴他這件事。”拉佩吩咐道。
“明白了,主人。”費德里克應了一聲。
拉佩轉身就要離開,沒想到費德里克叫住他:“對了,主人,漢德他們住的地方已經搞定了。白天的時候有個胖子帶着房契過來,是妮娜接待他,然後妮娜讓我支付兩千比紹。”
拉佩笑了笑,那個胖子肯定已經知道高倫失蹤的消息,想必嚇壞了。
“還有一件事。”費德里克繼續說道:“造暖棚的人來過了,他留下一堆圖紙,都是他以前幫別人建造的。”
“圖紙在哪裡?”拉佩問道。
“在書房裡面,就放在書桌上。”費德里克連忙說道。
“我沒有太多的時間,晚餐的時候你把那些圖紙拿來。”拉佩吩咐道。
拉佩確實沒時間,又要練習繪畫,又要幫佛勒打雜,還要和比格·威爾商量接下來怎麼標新立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