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有陰風肆虐。
昏暗的光澤,忽然在鏽跡斑斑的巨大禿鷲身上反射了過來,照亮了此時賈永恆的臉。
他的臉上依然殘餘着震驚的表情,他眼角的肌肉,還在輕微的跳動着。
但被他一道劍意抓出的食人禿鷲,在落入黑水裡之後,哪怕是如此強大的禿鷲妖獸,此時也已經化作漆黑色的粒子,如遭遇到了大量高強度的腐蝕性液體,被瞬間腐蝕得已經不成樣子了。
水面上,孤零零的漂浮着幾片漆黑鋥亮的鋼鐵般的羽毛,與那先前周衍見到的孤零零的雪白色的靈衣,幾乎一模一樣。
它們,同樣的,無比孤獨。
這是一種勢。
一種讓人一眼看過去,就心生孤獨與寂寞感覺的勢。
“呼……”
呼出一口濁氣,賈永恆回過神來,他默默的看着禿鷲在黑水裡被腐蝕成一片片孤零零的羽毛的時候,神色也不由多了幾分惆悵之意。
他一直表現得很樂觀與隨意,像是這種惆悵,周衍還是第一次見到。
周衍輕嘆一聲,親眼看到強橫的禿鷲眨眼間化爲一片片羽毛,他不由聯想到了先前周靈衣呼喊他的那一幕。
那一幕,是虛幻的,可又像是真實的。但到底是真是假,哪怕是此時,周衍也依然無法判斷。
可是,他忽然很擔心周靈衣。
儘管這個女人最初對他並不好,但當先前被黃泉吸引了心神而變成了行屍走肉的時候,是來自於周靈衣的呼喚,才讓他醒來。
“這威力,你見到了吧。”
周衍默默走出黃泉河水的時候,賈永恆忽然說話了。
“很強,也很可怕。”
周衍點頭,回答道。
“是啊,但是無法傷害你。有一說法,有天機魂石在身,便可不懼黃泉之水。你若不需要我動手,便把我送出的黑鐵疙瘩,還我吧。”
賈永恆盯着周衍,目光之中,多了幾分凝重之意。
“黑鐵,你不是已經檢查過嗎?難道,這就是天機魂石?”
周衍略顯愕然,詫異問道。
“嗯,初步估計,應該錯不了,不然你絕不會不懼怕黃泉之水。但這只是其中一個原因。”賈永恆微微皺眉,解釋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隻能很遺憾的告訴你,這東西我扔了。”周衍看着賈永恆,語氣平靜的回答。
他說完,目光不由看向了遠處的河水的水面,似乎回憶起先前‘周靈衣喚醒他’的那一幕。
從他來到這裡,將‘黑鐵’隨手投入湖水之中,再到被湖水吸引,差點死亡。
這一系列的經過,他都刻意的去回憶了一次。
但這一次,周衍沒有針對性的去回憶紫炎蓮花、眉心空間的任何事情。
在他的記憶之中,黑鐵是被丟入了黃泉之中,而不是被紫炎煉化了。
這種思想,甚至有些不設防。
果然,在這般回憶之時,周衍感覺到了一種如時間的法則一般的能量,在自己身體內外流轉,似乎在此時,他的一切,都完全公開了一般。
一些隱私,都能被強者偷窺到。
儘管這樣的感覺,只是剎那,可週衍依然知道,賈永恆動用了某種強大到逆天的手段,隱隱的試探了一些事情。
周衍沉默不已,只作不知這一幕,而是繼續‘緬懷’着周靈衣。
因爲,這也是他真實的心境。
不出所料,再過得片刻,賈永恆臉上的表情再次的變得精彩了起來。
他忽然有些莫名其妙的指着周衍,渾身都有些哆嗦了起來:“果然,遇到你就沒好結果……我早該知道的,只是不相信是這樣,偏偏犯賤的來嘗試了。
果然,帝氣劍體可以隱性的壓制其他劍體。”
賈永恆目光之中有着明顯的失望之色,他也沒有顧慮周衍的感受,直接的在那裡長吁短嘆了起來。
周衍心中逐漸的安定了幾分,見狀不由道:“賈靈者,你這是幹什麼?”
“我這是傷心啊,這次真是倒黴透頂,遇到你這第一劍體!唉,古人云,帝氣劍體對一切劍體有壓制能力,我還不信。如今看來,古人誠不我欺啊!”
賈永恆語氣無比幽怨。
周衍心中微微一凜,對於帝氣劍體,他了解得不多,只是此時他心中固然有些明白,卻依然裝着糊塗,皺眉道:“賈靈者爲何如此輕易相信我的隻言片語?難道賈靈者就不擔心,我是欺騙你的嗎?”
賈永恆看了周衍一眼,那種目光,似乎是有那麼一絲的不屑,隨後卻很正氣的、很相信周衍一般的道:“以周靈者的性格以及爲人,一言九鼎,自然是信得過的。”
“信得過個屁,若非是你以特殊手段感應了結果,從而得知了先前的‘經過’,你有可能這麼容易相信我?”
周衍心靈深處對於這個有些‘無恥’的人表示了深深的鄙視,心中卻不去想這點,而是依然保持着一種憂傷的心態。
“得之所幸,失之所命。賈靈者不妨也看開些吧,如果真是這樣而錯過了天機魂石,也只能說是機緣未到吧。”
周衍惆然的說道。
“總之,周靈者,下次我是一定不會再與你一起了。第一次差點丟了命,這一次更是丟了到手的天機魂石,相比之下,我真恨不得砍了自己的手!手賤啊!
古人的話,我竟然不信,我這是活該啊!古人,誠不我欺啊!”
賈永恆依然喃喃自語,一臉悔恨的模樣。
“我倒是對這些看淡了。反而……先前也不知真假,感覺很飄渺,然後出現了一個環境,曾經的一個‘親人’,因爲我,似乎遭遇了兇險。”
周衍解釋道。
“那應該是凶多吉少了,黃泉,其實也是真實的投影。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這個世界,便是如此。
你看那靈衣,黃泉之水,總歸是塵歸塵、土歸土了,那留下的,必定就是一絲執念。食人禿鷲,留下的是幾枚羽毛,代表的是它們歷經的無數次的千瘡百孔的慘痛經歷。
而那件白色的靈衣,代表的,應該是記憶之中她的一份烙印。”
賈永恆看着遠處黃泉河水上漂浮着的羽毛與靈衣,不由解釋道。
“這樣嗎?”
周衍眉頭皺起,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是的。不信,我再讓你見識一下。”賈永恆說着,他忽然對着那幾根漂浮着的漆黑鋥亮的鐵羽毛道,“生與死,乃天地造化。有機緣者生,無機緣者,死於亂世之中。
所以,何必心存不甘執念?速速消散,重新衍道,歸於天地之間,方可歷經生命的全新輪迴!”
賈永恆的聲音,極具穿透力。
哪怕是周衍如此了得,修煉到如今,他也沒有聽到這麼有魅惑力的聲音。
但除了魅惑力之外,更多的,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自然大道,一種大道,便攜帶着真正的道則與氣韻,令人不得不認真思索。
周衍的目光很快就被那接下來的一幕所吸引了,因爲,此時那黑水水流上漂浮着的羽毛,已經開始支離破碎了起來。
很快,這些,便消失不見。
“也就是說,是隻有真正隕落,並留下執念的,纔會如此?”
周衍沉聲問道。
“是的。”
賈永恆肯定的答道。
“可,周靈衣她根本不可能來這裡,這裡卻爲何有她的靈甲?”
周衍奇怪的問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她不一定要來這裡,她只要與你有牽連,而你又在這裡,就已經足夠。”
賈永恆繼續解釋道。
但他的解釋,讓周衍的心情反而更凝重了幾分。
周衍回想起周靈衣的時候,最先想到的,變色寒潭鶴影、冷月清秋的那一幕。
可在那之前,他與周靈衣,其實有更多的接觸。
周衍深深的記得,第一次,獲得一件只有那麼一絲靈氣、還稱不上是靈甲的衣服的時候,她驕傲得如天鵝一般的樣子。
那一刻,她是真的開心。
那一刻,她其實也沒有那麼高傲的心。
那一刻,他周衍,還是她的很喜歡的弟弟。
那一刻,她其實也很單純,只是單純的喜歡周衍,佩服周衍的領悟力天賦。
……
如今,這片靈衣漂浮着,能說明什麼呢?
周衍沉默,最終,只是嘆息了一聲。
他沒有說話,只是拿出酒壺,仰頭大口喝下一口,讓那炙熱的酒水,燃燒着他的生命與靈魂。
“你也別難過,生生死死,看習慣就好。嗯,不和你多說了,這次你將天機魂石丟下了黃泉,而現實證明你不懼黃泉之水,不如你幫我下去找回來吧?”
賈永恆遲疑片刻,提出了一個很突兀的要求。
周衍聞言,臉色一變,道:“這黃泉,既然是必死之路,你如何讓我下去找天機魂石?”
“我無法讓黃泉之水不傷我,但你可以!我推測,你那火焰定然可以護得你周全!怎麼樣?幫我找到,必定不會虧待你!”
賈永恆帶着誘惑的語氣,似乎想要嘗試讓周衍服從他的安排。
“你這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周衍苦笑,隨即接着道,“能如此,只是因爲我有一件生活在類似環境的蓮花打造出來的靈甲。
這靈甲,可以避免黃泉的腐蝕,只是,能持續多久,誰都不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