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飛逝如電,轉眼間,軒轅望來到東都已是一個多月了。初冬時節的東都開定,繁華依然,喧鬧依然,惟有街道兩旁的樹上,枯枝敗葉代替了往常的繁茂。
軒轅望的適應能力極強,雖然時間不長,他卻已經習慣了東都的生活。每日早晨的饅頭代替了他在華州時的稀飯,讓他力氣長了不少,而東都人嘴中“鄉巴佬”的稱呼,他也已聽得麻木了,反正在東都人心中,除了開定本地人就都是鄉巴佬兒。
這些日子來,他越來越失望。與鳳羽比劍之後,緋雨回憶起的劍式是多了不少,但卻沒有多少適合初學者的,而那個強收他爲徒的董千野,除了讓胡動裝腔作勢驅使他們做工外,根本不曾傳授一劍一式。只是偶爾他能看到胡動師兄弟懶懶洋洋地練劍,他們基礎還算不錯,但下的苦功不夠,即使是軒轅望這樣只向緋雨學了些入門招式,也可以看出他們真實水準有限。
但這幾日說來也怪,董門六弟子都開始拼命練起劍來,便是董千野,也不見他外出與商賈們談生意,而是喜滋滋地在家中閉門練劍。
眼見他們練劍,而自己卻在窯裡燒磚,軒轅望心中癢癢的,卻又不敢提出來,這些日子他可沒少挨胡動的棍子。
“笨啊,你可真笨!”緋雨偏着頭道。此刻是休息之時,軒轅望躲在院子一角無人之處,緋雨便從劍中跑出來嘲笑他。
“我怎麼笨了?”軒轅望問道。
“拜了個騙子作師父,你當然沒用,我看那個董千野,雖然會使三招兩式劍,其實是個奸商,騙你來做不要工錢的小工呢。”
心中知道緋雨說的八成可能是真的,但軒轅望還是抱有一線希望:“他既精於劍,不會做這樣有損身份的事吧。”
“阿望,你還不是一般的笨啊。”緋雨從假山石上跳了起來,道:“你看你來了都一個月了,他教過你什麼沒有?”
“那……那我該如何是好?”軒轅望苦惱地道,“我也知道這其中必有緣故,但我一直想這是師父在考驗我,只要我好好做事,師父總遲早會傳我劍藝的。”
“阿望。”緋雨忽然嘆了口氣,輕輕叫着軒轅望的名字,看見軒轅望如此老實,她也不忍再捉弄了,“你去與董千野問明白不就行了?”
“是,緋雨,還是你聰明。”軒轅望道,他早有心去問問董千野,但又拿不定主意,緋雨再提出來,他便下定了決心。
軒轅望來到董千野練劍的劍室,此時劍室裡除了董千野與他的徒弟們,尚有其他幾個習劍者。他們正專心練劍,過了一會兒,董千野才道:“小子,你來這做什麼?”
“我……我來向師父學劍。”
董千野微微一怔,與幾個弟子對視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來。胡動道:“鄉巴佬也想學劍?你憑什麼要學劍?”
軒轅望道:“師父收我爲徒時說了要傳我劍藝。”
董千野臉色一沉,道:“你是說我言而無信,答應傳你劍卻沒有傳?”
軒轅望本不善辯論,聽了董千野的責問,臉都紅了都來:“不,不,徒弟不敢,只是入門一個多月,師父還不曾……”
“不必多說了。”董千野冷冷瞪了軒轅望一眼,“胡動,這小子是歸你管的吧,告訴他要想得我授劍得有什麼條件。”
胡動道:“鄉巴佬,我們師兄弟拜在師父門下,是繳了一百兩學劍費的,你小子可有錢繳學劍費?”
軒轅望聽到一個錢字,心就灰去了一半。他喃喃道:“可是,師父既收了我爲徒,總得傳幾式給我……”
“滾出去,我們時間緊,沒空同你羅嗦!”董千野勃然大怒,這個不識趣的小子當着外人在竟敢來吵鬧,看來是胡動管教他得不夠了。
軒轅望慢慢擡起頭,正視董千野,過了會道:“既然師父不願傳我劍藝,還請允許我離開。”
“離開?”胡動沒有董千野的心思深沉,一聽到軒轅望竟敢膽大包天地提出要離開,他氣就不打一處來。“你離開就別想要你的路引,沒有路引,你行不過三步便會被官府抓起來!”
軒轅望猛然想起,自己剛入門時將證明自己來自何方的路引交給了董千野,想來那時董千野便防着這一天了。他心中涌起一陣激憤,倒不是爲了董千野騙了他,而是爲董千野身爲劍師卻如此下作。
“算啦,算啦,這小子曾給董劍師磕過頭,好歹也算上董劍師的弟子。”見氣氛很僵,一個在這裡借董千野劍室練劍的人道,“不如這樣,董劍師讓一位高徒出手教這小子幾式,省得這小子到外頭亂嚷嚷。”
軒轅望感激地向那人點點頭,董千野嘴角邊卻掠過一絲獰笑,那人出的主意表面上看是幫軒轅望說話,實際上那人的意思,是讓董千野的徒弟教訓軒轅望一次。董千野的弟子再不濟也都練了十餘年的劍,而這軒轅望鄉下來的窮小子,最多跟哪個小地方的劍手胡亂練過幾式,要收拾他容易得緊。
“既是你執意要學,那麼我也不好不授。”董千野咳了聲,“胡動,去教教你這師弟,不要傷得他太重了,窯裡還缺人手。”
胡動聽得大喜,他挺劍來到軒轅望面前,笑道:“鄉巴佬,你還帶劍來了?”
軒轅望拔出自己的那柄邪劍,他聽出胡動的笑聲中不懷好意,因此全神戒備。衆人見他起手式有模有樣,都禁不住咦了聲。
“這小子的起手式很古怪啊。”那個出主意的劍客道。
“哼,外行人胡鬧罷了。”董千野淡淡地道,心中卻登的一下,他雖然人品不端,但劍師的見識還是有的,軒轅望的起手式他曾聽師門長輩說過,這是古時劍客常用的一種起手式。
胡動卻瞧不出軒轅望這起手式有什麼特別,他揮動鋼劍,也顧不得什麼起手式,直接就掃向軒轅望胸前。他拿定主意,雖然董千野吩咐他不要重傷軒轅望,但皮肉之苦是少不得要讓軒轅望吃吃的。
軒轅望見他出手迅捷,架式倒挺嚇人,禁不住向後退了退。胡動一劍便將軒轅望逼退,心中一喜,劍式就更快。他想三招兩式就將軒轅望揍爬下,這樣在師父與同門師兄弟面前纔有面子。
軒轅望又退了一步,側身避開胡動這一式。連着躲了數招,軒轅望發覺胡動出劍遠不如董千野迅猛,與那一天見到的鳳羽比也頗有不如,心中便靜了下來,揮手刺出一劍。
“叮”一聲,兩人劍首次撞在一起,胡動覺得手上一麻,心裡罵道:“鄉巴佬有幾斤臭力氣。”正要反擊過去,但軒轅望出了第一劍,第二劍便又刺了出來,逼得胡動不得不回劍再擋。軒轅望使的是緋雨教他的入門劍式,使來使去就是那麼幾式,但他學劍練劍都極爲專心,又頗有習劍的天賦,因此這幾式連環施展出來,倒也流暢如風,再加上胡動小瞧了他,給他一陣急攻逼得手忙腳亂。
胡動劍式得到董千野真傳,精妙之處遠勝於軒轅望,因此當軒轅望將自己會的幾式用了幾遍後,胡動便扭轉了局面,逼得軒轅望又步步後退起來。軒轅望心中越急,手中劍式就越散,到後來他架上七八劍,才能反攻一次。胡動有意折磨他,劍不斷自軒轅望身邊掠過,將軒轅望身上劃開十餘道淺淺的口子,一時間,軒轅望身上鮮血淋漓。
聽到周圍的人紛紛發出噗笑,軒轅望心中的慌亂反而止了下來,一股激憤自內心深處升起。他爲人隨和,但若是被人激起了怒火,那就是誰也無法阻攔得住的了。胡動見他身上添了十餘道傷口仍不肯棄劍認輸,便有意在他臉上再劃上一道,讓他一輩子見不得人,因此劍尖稍擡,將軒轅望劍引開後劍勢一轉,直刺向軒轅望左臉。
此刻軒轅望已經怒極了,他猛然向前一衝,也不管胡動的劍,一挺手中劍直刺胡動左肋。胡動見軒轅望情急拼命,只得回劍擋開軒轅望這一擊。
這短短一瞬間,軒轅望忽然記起,自己曾被緋雨帶到那片似真似幻的竹林中,在那見到一個人影使出一招精妙劍式,自己還曾努力練過。心意一到,他手腕左右一擺,原本黯淡的劍上忽然發出銀色的光芒。
董千野本來見到軒轅望情急拼命,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雖然他不將軒轅望放在心上,但出了人命畢竟會有些麻煩。但當軒轅望劍上光芒閃起時,他臉色大變,挺劍便撲了過來。
胡動只覺得軒轅望劍上射出了凌厲的罡風,一柄劍忽然變成了十餘柄劍,象是雨後竹林,忽地長出數不清的竹筍出來一般。急切間他揮動自己的劍護住頭胸要害,拼了命向後退開,但軒轅望上發出的劍罡極凌厲,噗噗地隨着劍影而來,他再也無法看清軒轅望的劍式,更無法抵擋,就是軒轅望自己也無法收住手。正當胡動與軒轅望都被嚇得大叫之時,“錚”的一聲,董千野的劍到了,正格在軒轅望與胡動兩劍之間。這一劍董千野用了七分力,胡動的劍立刻脫手飛了起來,而軒轅望雖然也覺得手中疼痛難忍,但他咬緊牙,還是將要脫手飛出的劍握得緊緊的。
劍室之中限入死一般的寧靜,衆人都被軒轅望那一劍驚得發不出聲,直到胡動的劍從空中落下,掉在地上發出鐺鋃的聲音,衆人才回過神來。
胡動雙膝一軟,跪在地上,就在方纔,他已經感覺到軒轅望劍氣穿透自己的格擋,擊在自己心口,只要軒轅望劍再向前遞出三寸,自己不死也將在牀上躺個半年。從生死關頭走回來,讓他精疲力竭。
“這一劍,是你從哪學來的?”董千野臉上不見喜怒,軒轅望在他七分力下仍能握住劍,讓他大吃一驚,但他臉上反而毫無表情。
“我……我也不知道……無意中就……用出來了。”軒轅望回答得斷斷續續,他幾乎殺了人,讓他心狂跳不止。
董千野深深地看着軒轅望,似乎是想從他臉上看出軒轅望說的是真是假。從他內心深處,他也不相信軒轅望能施展出那樣的劍式,但他更不相信那一劍是巧合。一個只會幾式入門劍式的人,是不可能用劍發出劍罡的。
“軒轅望……”這時,他纔想起這個自己在大街上拉來的“徒弟”的名字,過了會兒,他臉上浮起笑來:“望兒,倒是我小瞧你了,從今天起你就不必再去窯裡了,跟着我在這學劍,我定然會傾囊傳授予你。”
軒轅望雖然老實,卻並不傻,這董千野前倨後恭,必定另有打算。他正思忖該如何作答,那跪在地上的胡動地緩過氣爬了起來:“師父!”
“沒用的東西,從今日起,你也下窯幹活,由望兒負責。”董千野卻沒有給他笑臉,沉聲喝罵了一句。胡動急得雙眼亂轉,還是那出主意的人爲他解了圍:“董劍師,你收了個天資過人的徒弟,可是件大喜事,瞧在新徒弟的份上,就不要太爲難老徒弟吧。”
董千野嘿嘿笑了笑,拉過軒轅望向那人道:“還多虧了施兄提議,否則我這好徒弟定然被埋沒了。望兒,這位施卓然,是玉劍門的劍匠,你得喚一聲施師叔。”
“施師叔……”董千野與施卓然一唱一和弄得軒轅望不由自主喚了一聲,施卓然上下打量着軒轅望,嘖嘖道:“若不是董劍師,想來也收不到這樣出色的徒弟,董劍師,你這新徒弟很對我胃口,能否讓他陪我練練?”
董千野心知施卓然也看出軒轅望方纔那一劍絕非偶然,想繞着彎兒從軒轅望手中將那一劍學去,他微微一笑道:“施兄弟,望兒身上有傷,待他傷好之後再陪施兄弟也不遲啊。”
施卓然心中暗暗罵了聲,臉上卻笑容依舊:“這東都城中有的是名醫,我帶這位望師侄去治傷吧。”
提到東都城中的名醫,兩人心中都是突地一下,想起兩年前發生的一件事來,不由得對望了一眼。董千野道:“不必,不必,一些皮肉之傷,我有現成的藥。施兄弟,我領望兒去上藥,你先替我帶帶徒弟。”
也不等施卓然再說什麼,董千野將軒轅望拉着便出了劍室。